看了狗,杜晓又去了马厩,将里面的一匹黄骠马牵出来,给它刷毛。他以前的坐骑是枣红色的,在逃亡的时候被追兵射杀,现在这匹黄骠马是席豫所赠,可以说他们全家九成都是别人赠与。
现在,该是他自己去挣家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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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杜晓出征,席豫点了一千兵马随从,这时候建康下发授杜晓龙骧将军职的邸报正好到了,杜晓挂帅名正言顺。
邸报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濮阳。
“我就说杜晓肯定愿意,他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儿子、孙子打算吧。”骆乔手上拿着个干硬的饼子磨牙,她力气大,食量也大,动得一多就吃得更多,不打仗不操练基本上就看到她在吃,而且有啥吃啥,一点儿也不挑食。
“别看他这几年沉迷养犬,他其实一直都在偷偷操练,没有人可练就练狗,他家的那些狗练得可好了,指哪儿咬哪儿,带出去围猎可爽了。”骆乔好几次都想偷狗。
“还有谁比杜晓更了解东魏的,打东魏当然要用咱们杜将军!”
收回濮阳后,兖、豫二州的军队就对峙起来,其中有过几次试探的小规模的进攻。
兖州这边骆乔积极出战,在战场上领着她的先锋军那叫一个横冲直撞,每每在开战一刻钟的样子就把豫州军冲得不成建制了,几次下来,小规模试探也叫郭庭部伤亡惨重,之后郭庭下令死守白马不出。
白马对豫州的重要程度之于巨野泽对兖州,一旦白马被破,兖州军便可长驱直入豫州腹地。
因此,郭庭在等,等长陵那边的军队过来。
如骆衡所料,长陵战场上的豫州军是为迷惑,几番出兵都是打一下就收兵跑了,特别招人恨。
西线在等东线的战局明朗,郭庭要是能攻下巨野泽,西线这边就会全面进攻,在此之前都保留着实力,毕竟西线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多士兵。
可兖州不会等,他们把杜晓请出山,并安排在东魏各处隐匿起来的探子们大肆宣扬此事。
果不其然,邺京哗然。
就在这时,长安京忽然发了一道撤军的命令,要与宋国和谈,东魏被打得措手不及。
“穆泰是疯了吗!!!”
邺京和成都京发出了一样的怒吼。
西魏与宋国现在最有和谈价值的就是洛州的归属,西魏难道是要把洛州归还宋国?
这比西魏忽然撤军更叫两国无法置信。
然而西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们——派出了使团前往建康京。
西魏一退,压力全部到豫州、相州东,高凤岐不得不收拢手里的军队全力防守白马。
“高凤岐想调兵就调兵,想得美。”骆乔骑在马上,距离白马县城仅有六百步之遥,她没带多少人,包括杜晓和公良鸣在内两只手刚好数完,“当咱们襄州军是个摆设不成。”
襄阳席氏,襄阳席氏,襄州那是席氏的大本营呐,席司徒掌宋国兵权,那他会不会在自己的大本营布重兵。
不能因为这些年跟东魏打的大多是兖州,就忘了席司徒年轻时打赢的襄阳血战。
骆乔没经历过,但她听过席荣讲述的潘老将军八路反攻之策,听得她只觉生不逢时,没见过潘老将军的风采。
“潘老将军一生最有名的战役就是襄州八路反攻。”杜晓语气里带着敬重,话锋一转:“可惜后人没守住他的心血。”
骆乔和公良鸣都知道他是在说宋国割让了洛、豫二州。
“两位,看也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公良鸣就不想来,只带这么点儿人,还距离白马县城这么近,生怕豫州的不出来打他们么。
杜晓奇怪地瞅了公良鸣一眼,像是不明白骆乔这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这么个怂货带在身边。
公良鸣:“……”忍。
骆乔一扯缰绳掉头,说:“走吧,回去。咱们也给郭庭看过了,龙骧将军杜晓现在是咱兖州一员大将。”
杜晓想笑,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损。又是上疏建康授他龙骧将军,又是叫他一起大摇大摆地在白马县城外晃悠,生怕气不死上蔡和邺京,吓不坏郭庭。
骆乔一夹马腹加速,傲然道:“下次咱们过来之时,就是白马城破之日。”
第179章
西魏一退, 把战线拉得太长的弊端就全摆在东魏面前。
襄州军之前一直以防守为主,把二魏联军打退后就回防,并没有任何乘胜追击的举动, 以至于世人皆低估了他们的战斗力。
等西魏退兵, 东魏调了大部分军队去支援白马时,襄州悍然出兵迅速攻占了防守空虚的昭越县。
从昭越县往东北是初安郡, 初安郡往东过了阳安县再东一百二十里就是上蔡, 豫州州府所在。
高凤岐反应还挺快, 立刻就在初安郡布置了重兵防守襄州军。不重兵防守不行呐,初安、阳安一带一破,襄州军就要打到高凤岐老家了。
因为白马县那边有个骆乔, 每战每捷, 几乎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高凤岐也不例外。
豫州四平, 诸侯四通,条达辐辏, 无名山大川之限,一旦城破,敌人将如入无人之境。
高凤岐左支右绌, 一天十表送往邺京请支援。
十一月下旬, 天降大雪, 四国冻土过半,宋、齐两国在宋荆州与齐江州暂时休战,两国你来我往很是打了几战, 双方各有损伤, 暂未有胜负。
就在休战三日时,齐国矩州发生了起义, 起因是百姓无法忍受州牧与当地土著豪绅勾连对州内横征暴敛,豪绅要修陵墓,州牧为其前前后后征发了州中三万多役夫,修陵已有三年,陆续死了不少人,对遇难的役夫州牧和豪绅不闻不问,更有人家哥哥死了征弟弟,最后全家都死绝了。
在矩州广谈县的一位颇有名望的耆老都被征去还死在地道里,矩州百姓再也无法忍受如此苛政,有十人筹谋了三月,发动了州中数万百姓,反了。
他们冲进了州府,割下了州牧的头颅挂在城门,还有豪绅家里,面对几万群情激奋的百姓,他手里的护卫顶多能护着他逃跑,连家眷和族人也管不了了。
激愤的百姓用命把豪绅家的门撞开,能抢的都抢了,抢不走的就一把火少了。
短短五日,矩州州府晋乐郡官身豪富之人住的城东沦为一片火海,鲜血渗进了地砖,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消息传到成都京,齐国皇帝当廷失态,质问朝臣,与矩州州牧有来往的一干官员皆绷紧了神经,就怕引火上身。
紧接着,又传来一道让齐国雪上加霜的消息——江州司马薛肇贪功冒进,被荆州军诱入南浦后被俘,随即江州梁山县失守。
“薛肇!蠢货误吾!”齐国皇帝周禧恨得不行,竟以通敌之罪将薛肇在成都京中的家眷锁拿下狱。
朝臣知晓这是皇帝的剪除太后亲族,这几年皇帝逐渐掌权,太后退居深宫少问政事,二人终于有了些母慈子孝的样子。
薛绛知道皇帝的所作所为后,依旧毫无动作。
“娘娘?”近侍不解。太后娘娘这都能忍?皇帝这几年可是拔出了薛家在朝堂上的不少人呢。
“无妨,”薛绛慢慢修剪着一盆红梅,咔擦一声,剪除了一根弱枝,“有人会去劝皇帝。他啊,还是年轻,急躁。”
薛绛把红梅修剪完,放下剪子,悠然说道:“这花呀,在开花前得好好修剪,把弱枝病枝剪掉,等到开花时才能鲜艳夺目。”
近侍恭维:“娘娘英明。”
薛绛笑:“你以为我在说什么,就说我英明。”
近侍堆起真诚的笑容:“娘娘殿里的花总是鲜艳夺目,都是娘娘修剪得好。”
薛绛轻笑,随后大笑,很是愉悦。
思政殿里,如太后所言,不用她出面,自有人来规劝皇帝。
“陛下,薛司马纵有过错,也不该妄用通敌之罪给他定罪,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的家眷下狱,”来劝周禧的是他很敬重的太傅,“陛下如此任性行事,会叫武将们都寒了心的。”
周禧还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薛肇那个废物,要不是他,朕会如此焦头烂额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就寒了武将的心,那武将们的心可太冷了。”
太傅无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会一直打胜仗,可陛下现在以通敌治薛司马的罪,再有战事起,武将们会不会因此而怯战,原本能胜的都败了?!”
“知道打输了就以通敌判处,那武将们就该往死里打,必须要给朕打赢。”周禧说着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也不错。
“陛下!”太傅加重了音,“这岂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
周禧想发火,但看着把自己从小教到大、为自己临朝殚精竭虑的太傅,终究把火气忍下了,说:“那太傅觉得该怎么办?朕总不能朝令夕改吧?”
他堂堂一国之君,可是一言九鼎的。
再说,一个薛肇死了就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民乱,攘外先安内。
这一点太傅很赞同,以江州如今的战况,只能先跟宋国议和,把梁山县要回来再说。
齐国也是挺能屈能伸的,决定议和后,就立刻派了使臣去往荆州南郡见荆州都督江公武和刺史王璠,请求和谈和面前宋国皇帝,又派人送信给周祈,请她在建康京斡旋。
周祈接到信看都没看就扔了,嗤道:“用得着的时候就想起我,周禧那个蠢货派兵打荆州时怎么没想过我在建康会有多艰难。被北边的胡獠撺掇了几句,周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殿下,若非矩州民乱,咱们……”
“闭嘴!”周祈冷冷地看从齐国来过来的侍女,“你是谁的人,帮着周禧来劝我,拿了他多少好处?”
侍女猛地跪下,连连喊冤。
周祈懒得听,叫奶嬷嬷把人带走去审。
周祈虽然不想帮周禧,可也不想看齐国如今的混乱,暗骂了一句周禧废物后,去找闻端说话。
自从彭城王闻绍回朝后,太子闻端的日子就没前三年好过了,闻绍跟他打擂台打得不要太明显,颇让闻端焦头烂额。
“我们大齐要议和,对你们宋国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周祈进门,嘴里就每一句好话。
闻端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周祈说:“不打仗了还不好?你在户部,最该知道这几个月军费是怎么烧的。”
闻端冷笑:“怎么烧的,还不得问你弟弟。”
“现在他求和了,你可以开心了。”周祈等了一会儿都不见闻端叫坐,遂自己主动找了个位置坐下,说:“就只剩东魏了,议个和,就不打仗了。”
“跟东魏议和?”闻端用“你疯了”的眼神看周祈,“现在形势大好,说不定还能拿回豫州,你说这时候议和?”
周祈道:“那你可想清楚了。兖州或者襄州打下豫州,这么民殷土沃之地可是落不到你手里的。拿下豫州后肯定要派官员治理,派过去的文臣武将你觉得你的人能摊上几个?届时席氏势更大,你怎么办?你那外祖父怎么办?”
闻端听着,面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周祈点到即止,再说就过犹不及了。
闻端不像几年前那样容易把心思摆在脸上,周祈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闻端定然是动摇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汲汲营营的人,为了现成的利益,可以牺牲一部分的大局。周祈看了他三年,自觉很了解他了。
闻端的确如周祈所想的那般动摇了,可周祈到底是把闻端想浅薄了,他的确可以为了利益牺牲一部分的大局,可也不是毫无底线地牺牲。
兖州、襄州,席荣、席豫、骆衡……那么多人,那么多将士,都心心念念想要夺回失地,他作为宋国太子,岂能将国土拱手让人。
闻端也知道周祈是在帮齐国解围,就算她嘴上说得多讨厌齐国皇帝周禧,她终究与周禧是亲姐弟,血浓于水。
“安排人暗中盯着太子妃,她每日见了什么人,有什么书信往来,都报与孤。”闻端吩咐专门帮他探事的察子。
被周祈坑多了,闻端早就成长了,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
可是周祈不知道。闻端志得意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