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之本来一派淡定,给谢西暝的“才华”震动,这会儿却难掩愕然,神情也有些无措。
她放开手中花枝转过身去,平复了会儿才说道:“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如此而已。”
敛了心神,她迈步往屋内走去,一边吩咐菀儿道:“把大夫给我留的那些伤药拿出来。”
菀儿去取了药来,因见沈柔之把谢西暝带回来,就知道是为他的伤,菀儿知道沈柔之爱洁,又见不得那些伤口,自然而然便以为是要让她帮着上药。
谁知沈柔之一抬手,竟是示意她退下。
菀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见沈柔之垂眸正出神似的,过了会儿才说:“去倒茶。”
菀儿这才忙退下,沈柔之看了看谢西暝:“你坐。”收敛了心神:“我看看你的手。”
谢西暝犹豫了会儿,终于把手探出来,沈柔之看了眼,见有的皮肉还支棱着,有的渗出血迹,她只觉着心头发慌,果然受不住。
于是忙把手中的药放下,转开头去:“你自己把药敷上。”
谢西暝笑道:“这是小伤,很快就好了,长姐别怕。”
沈柔之听他又叫自己“别怕”,却有些不服:“你比我小,不要总这么说,我又不是胆小鬼。”
谢西暝道:“是,我听长姐的,以后不说了。”
沈柔之见他一本正经的答应,却笑了:“算了,又不是大事……快上药吧。”
谢西暝单手上药,自然有些不便的,但他的动作却极为利索,简直比别人两只手包扎还要利落快速,沈柔之本来想叫菀儿来帮他,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自己处置好了,本来不必包扎,可又不想让沈柔之看着难受,于是又简单地包了起来。
沈柔之看他面不改色的利落行事,连单手包扎都不必叫人,竟像是自己做惯了似的,她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你以前也这么自己做过?怎么这么轻车熟路似的。”
“啊,”谢西暝本能地答应了声,手上一停,却又笑道:“哦,没有……就是这不是什么难的。”
沈柔之觉着他好像话有藏掖,便道:“我也不知道你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了。”
“长姐,”谢西暝有些不安地:“你觉着我在骗你?”
沈柔之摇了摇头,看着他裹着布的双手,终于道:“虽然说是兄弟姊妹,但毕竟才认识,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你的事自然不必尽数都告诉我,我也是同样。”
谢西暝看了她半晌,忽然探手过去,把沈柔之的手握在掌心:“我会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而我……也想知道有关长姐的所有。”
沈柔之呆住了,感觉他的掌心滚烫,她想将手抽回来,但不知是谢西暝的力气太大,还是怎么样,竟然纹丝不动。
幸而此刻,外头传来孩子的声音:“小西哥哥在长姐这里吗?”听声音是沈奥。
沈柔之忙把手抽了回来,不多会儿,就见沈奥跟玉如走了进来,而在他们两人之后,却是菀儿陪着沈珍之。
玉如一看谢西暝便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腿叫道:“哥哥!”
沈奥则跑到沈柔之身旁:“长姐,我正陪着妹妹跟花猫玩儿呢,怎么就听人说,小西哥哥打了韩家的表哥呢?是不是真的?是为什么?”
沈柔之摸摸他的小脸:“嗯,他不是好人,老太太已经把他们撵走了。”说着抬眸看向沈珍之,却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言语,但是看得出眼睛是红的。
沈奥则高兴地叫道:“太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此刻玉如忽然问:“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谢西暝道:“没什么,刚才擦伤了,放心吧很快就好了。”又叫玉如给沈柔之行礼。
本来谢西暝还想在这里多呆些时候,见沈珍之也到了,知道他们必有话说,便先抱了玉如离开,沈奥也要跟着他去,为免他留下来多嘴,谢西暝便一并带了去了。
沈柔之见他们都走了,才道:“老太太留你说什么了?”
“老太太问我跟韩家表哥的事。”沈珍之低着头回答。
“那你是怎么说的。”
沈珍之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沈柔之皱眉:“珍之,你向来也是个聪明的,总不会真的给那韩奇骗了吧?”
听了这句,沈珍之的眼中又多了泪光:“他说他喜欢我的,若不是今日……我还不信呢。”
沈柔之忽然想起她在老太太跟前说过,把韩奇的事告诉过谢西暝。
于是问:“你真的告诉过小西,你跟韩奇的事?”
沈珍之闻言抬头,眼神却有些古怪:“长姐你……”话未说完,她道:“总之,若不是小西,我今天仍旧给蒙在鼓里。”
沈柔之觉着这话很怪:“你、你……”略一思忖,便只道:“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说韩家表哥不是好的,让我从此不要理他。”
“这自然是正理,老太太说的对,以后韩家的人都不许上门才是好呢。”
“可是长姐,”沈珍之忽然抬头看向沈柔之:“长姐我……”
“怎么了?”
“长姐,你能不能帮我跟老太太说说,我、我跟表哥已经……我只能嫁给他了!”
“你说什么?”沈柔之简直不敢相信:“你跟他已经、怎么了?”
沈珍之只是含泪摇头:“总之,若不能嫁给他我只能寻死、或者做姑子去。”
沈柔之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你!你这糊涂东西!你怎么竟然敢……”气撞心头,恨不得打沈珍之一个耳刮子。
沈珍之拉住她的手跪在地上,求道:“老太太最听您的话,长姐你替我求求情吧?”
“你休想!”沈柔之想起韩奇就觉着呕心,一口拒绝:“那姓韩的是什么东西,你嫁给他岂不是羊入虎口?”
沈珍之哭道:“我只是个庶出,又吃了亏,若不嫁给表哥,还能找什么好人家,只有一个死了!”
“你、你……”沈柔之给她气的说不出来,只是一来是气沈珍之不自爱,二来,却是气自己怎么竟没早发现!她又愧又怒:“胡说,你趁早别给我打这主意,现在给我滚回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沈珍之抬头,看了她半晌:“长姐,我跟你不同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以我的身份能嫁到韩家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您若真的为我好就成全我吧。”她说完之后便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沈柔之本想去跟老太太商议,可听说韩家人走后,老太太只喊心口疼,已经叫了大夫去诊脉。竟不便在这时候打扰,偏偏沈承恩也没回来。
下午时候,沈柔之睡了半个时辰,始终心绪不宁,便起身去往沈承恩的书房,翻找了很久,终于翻出想找的书。
这本书已经有些古旧了,书页发黄,她翻开一页一页地看,终于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崔橹。
一行行看过去:“在这里!”迫不及待的,沈柔之找到了那首诗:“不向横塘泥里栽,两株晴笑碧岩隈。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缘花更叹人间事,半日江边怅望回。”
这其中的“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正是下午谢西暝念过的,原来只是其中两句,可是整首诗也写得极好。
她默默地把这首诗念了几遍,又是感动,又是感喟,不知不觉困乏于心,便抱着书本靠在柜子后朦胧睡了过去。
——“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这是唐朝时候崔橹写的,原来你没看过?”
“大人见谅,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
一声轻笑,那人道:“我记得《广群芳谱》里说,这木芙蓉‘清姿雅质,独殿众芳’,倒是像极了你。”
“这……大人过誉了。实在愧不敢当。”
“别忙,最后还有一句。”
“不知是什么?”
“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他笑声朗朗地说。
而此时此刻在沈柔之梦境之中念出这两句诗的人,却并非是谢西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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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入夜,沈承恩俯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抬头看着门口高挂的灯笼,沈承恩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打望江楼血案之后,知府管大人一边命刑房的人加紧稽查,一边命巡城多添两倍人手巡逻。同时,沈承恩因想起王司马临死前的话,重新去典狱司盘查了一遍,果然给他发现了端倪。
原来牢房之中关押的一名囚犯,竟是云龙山上的匪首。
这囚犯之前是因为醉酒打死了地方上百姓才给拿入监牢的,当时他只说名唤陈大,是从别的州县而来的百姓,过路而已,他身上没有路引等物,也无人认识,所以无从查证,暂时收押在牢房中。
因为这案子是沈承恩经手的,他又是不是徇私之人,所以手底下的人也看的很紧,有次一个属下曾告诉他,知府衙门的王司马曾想把那囚犯带走,不知为何。
沈承恩问起王司马,王司马只说跟这囚犯陈大有点儿亲戚相关,所以想通融通融。
王司马说的非常恳切,差点儿给沈承恩跪下了,毕竟都是在同一衙门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若是换了别的官儿,只怕就答应了。
然而这人身上毕竟有人命官司,沈承恩又不是那种知法犯法的性子,所以竟仍是没有答应。
再往后……就是王司马请他去望江楼上喝酒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云龙山的贼们想让王司马把他们的头目放出来,听那些贼的口风,应该是他们给了王司马银子……可是王司马没有办成事儿,所以这些贼人就翻脸了。
这王大人与虎谋皮,且身为朝廷命官却反而跟贼徒通融,实在是糊涂之极,最后落得引火烧身的下场也不冤枉。
只是沈承恩差点儿给牵连在内,想想实在可气,若不是谢西暝救援及时,自己岂不是也会无辜给卷入其中,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沈承恩想通之后,便命人严刑拷打,那匪首挨不过,才承认自己就是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称陈霸,主簿把贼首的招供写成文书,立刻给知府大人过目。
只不过出了这种大事,又查出了云龙山的大鱼,连知府大人也觉着棘手,今日便写了一道往京城刑部的公文,并且召见沈承恩,吩咐让他亲自押送匪首陈霸往京城刑部,三天内就要启程。
沈承恩进门的时候,勉强压下心事,先去老太太那边请安。
正沈奥以及二房的沈逸振跟如眉都在,小家伙们在逗着老人家开心,看到沈承恩回来,都乖乖起来行礼。
老太太就叫人把三个小的带到里间去,自己把今日韩家的丑事告诉了沈承恩。
沈承恩闻言十分震惊,心中也有些懊悔。
原来沈承恩毕竟不像是沈柔之她们一样身在内宅又是无知少女,他在外头官场上,也素来听说韩奇有些品行不端的。
只不过他跟老太太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以为韩奇再怎么在外头胡闹,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谁知道居然都大意了,韩奇不仅想吃窝边草,还想把花花草草尽数都啃光了。
如今侥幸沈柔之无事,沈承恩先松了口气,心中却又生出对韩奇的恼怒。
老太太沉着脸道:“我先前问过珍之,这个孩子有些发疯了,居然说什么……给他骗了,只能将错就错之类的话,你回去后自己问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