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陈阳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儿的嗅一口,赞道:“真香!”
江韵立时拉开抽屉,将袋装的茉莉花茶拿出来,递给陈阳,“京华十号,来点?”
陈阳笑着接过,“那就来点!”
韩梅把手中的小镜子往旁边歪了歪,朝着江韵的方向撇撇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撇嘴,就是江韵刚才的举动让她不舒服。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关着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被反弹回去,接着又被小一点的力度踹开,窗户框跟着嗡嗡作响,像是地震了一般。
大家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身高体壮,上窄下宽“圆规”身形的妇女,掐着腰,年龄大概介于35-40岁之间,头发稀疏枯黄的扎成个辫子,紫红脸,泛着油光,横眉立目,表情不善。上身穿着件不甚干净的黑色光棉袄,下身穿着条同色的棉裤,裤脚缅进高高的袜桩里,脚上穿着一双七八成新的黑条绒棉鞋。
这人不管装扮还是长相都有些像食堂的大师傅。但她的表情却一点没有食堂大师傅的谦和有礼。
她身后跟着另外一名妇女,身高跟她差不多,年纪比她小,长相跟她很像,却白净纤细许多,跟她对比明显,但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姐妹。
“圆规”妇人一脚踏进屋里,黑多白少的眼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气势汹汹地朝着颜如许而来,同时张着嘴巴喊道:“你就是韩梅?”
颜如许刚刚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心脏砰砰跳得快极了,惊魂未定,看见那女的恶狠狠的看向她,还不等她回答,便听见黄丽梅发颤着声音回答:“她不是韩梅,她是我们主编颜如许。”
“圆规”妇人有些不太相信,狐疑地又打量了一圈屋里的几个人,排除了陈阳,又排除了黄丽梅这个一看就已婚已育,眼睛在颜如许、韩梅和江韵三个脸上转了转,最后定在了最年轻的韩梅脸上:“是你?”
韩梅先是一脸懵,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露惧意,下意识的把身体缩着往陈阳身边躲去,壮着胆子喊:“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陈阳在圆规女人奔着颜如许去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下意识的要去拦截她,此时正保持着一条腿向前的姿势,却忽然情势急转直下,变成了韩梅的挡箭牌,韩梅躲在他的身后,一手抓住他的袖口,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下摆。
陈阳觉得自己的衣服要被扯下来了,勒着他的肩膀,陈阳忍着不适没有动,正要开口试图劝说圆规女人,却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身体被衣服带着趔趄着向旁边倒去,幸好他抓住了桌子才没有倒下去,耳边传来女子变调的尖叫和大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他无暇顾及其他,那拽着他衣服的力道还在拉扯着其他,他得使劲抓住桌角才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耳边一个粗嘎的女人声音吼道:“就知道是你,这个时候还想着躲在男人的身后,不要脸的玩意!到处勾搭男人是不是,我打你个浪催的死贱逼!”
……
“圆规”女人骂人的话太脏了!
韩梅像个小鸡仔一般被她□□着打,韩梅毫无还手之力,挨了一巴掌之后,只知道死死拽住陈阳的衣服,将自己的脸埋进陈阳的衣服里,圆规女人蒲扇般的大巴掌“啪啪”的落在她的身上,妹妹更是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的脸脑袋使劲儿的往后拽。
颜如许几个看呆了,其他闻讯而来等同事也都呆住了,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要拉架,还是不知道谁喊了句“快拉架!”,大家才如梦初醒,有几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便立刻上前要拉那两个女人。
见有男人来拉架了,还没等碰到自己,这两个女人就住了手,气喘吁吁的转头对着大家,然后咳出一口痰来,使劲儿的往韩梅身上啐了一口,又理了理自己稀疏的头发。那妹妹就立刻笑着开口说:“对不起啊各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姐俩今天过来也是迫不得已,我大姐真是忍了许久,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韩梅算账的。”圆规女人立刻配合着伤心的表情来,仿佛刚才那个把人打得啪啪作响的人不是她似的。
大家陡然间被这两个凶悍女人变脸般的举动弄得一脸懵,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去关注被打的韩梅,除了陈阳。
陈阳终于能够站稳了,身体疼得不行。他是被韩梅连累的,不停的往桌子上撞,胸口、大腿都疼,尤其是大腿根火辣辣的,疼得他直想哭,也不知道撞坏没有!他受了这无妄之灾,心里头恼恨得不行,可衣服还被韩梅拽着不松手,他不得不低头去看韩梅。
这一看不要紧,韩梅双眼紧闭,脸上红肿,好似是昏迷了。陈阳一急,连忙大喊:“韩梅,你没事吧,你醒醒!”
这才把大家伙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有人便说:“这是打坏了吧,赶紧送医院抢救啊!”
“有人去通知高书记了吗?”
“高书记去前面主楼开会去了,已经有人去叫他了。”
“这两个妇女是谁啊?下手也太狠了!”
“就是,已经通知保卫科了,必须得扭送公安。”
……
大家纷纷围到了韩梅身边,谴责这两名妇女,不管怎么说,冲进来二话不说把人打成这样就是不对!
那圆规的妹妹不紧不慢,对着大家伙说:“大家别着急,这个女的没事,装晕的!我大姐是屠宰场杀猪的,手下有分寸得很,刚刚打她那些下疼是比较疼,但没有伤筋动骨。”
就有人说:“你说的倒是轻巧,要是没下狠手,她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妹妹一笑:“要不说呢,会装呗,要不把我大姐夫给迷住了呢!”说着,她就蹲下身去,用手抚摸着韩梅的脖子,柔声说:“你要是再装相不起来,我们可就真下死手了。”
刚刚听说那圆规是屠宰场杀猪的屠夫时,韩梅的眼珠子就动了动,身体愈加强烈的抖动起来,这会儿被人家抚摸着脖子,只觉得后背心发凉,寒毛直竖,只觉得自己要是再装下去,人家真是会下死手的,嘴里头发出“啊”的一声长吁,然后缓缓的睁开眼睛。
就有人松了口气说:“太好了,人醒了!”
就有女人的声音小声说:“是真醒了还是装不下去了?”
妹妹呵呵笑了两声,说道:“算你识相。”她站起来面对着大家,说:“正好大家都在,我们就说说为什么要来打这个女人,请各位文化人给我大姐评评理。”
她指指旁边那个一直擦眼泪,褪去一脸凶相,这会儿娇弱得像是病西施一般摇摇晃晃站不住的圆规女人,说:“她是我大姐,叫胡卫红,是市第一肉联厂的屠宰员,我的大姐夫,也就是胡卫红的丈夫是你们报社的主编王文强。而这位叫韩梅的女同志明知道我大姐夫已婚有家庭,却偏偏想要第三者插足,破坏我大姐的家庭,被王文强多次拒绝后,她还不死心,私下里多次纠缠,跟踪、勾引我姐夫!”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勾引他,你血口喷人!”
韩梅刚丢了大丑,却也不是全然的委屈,她以为是那人的老婆派来整他的,心里头正火急火燎的想主意,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却听到了这么一段话。她立时委屈极了,她根本没有勾引王文强,他算个什么东西,几句话几顿酒就能哄住的人,还用得着勾引?
她顾不得许多,立刻站起来辩驳。
韩梅确实私下里和王文强接触过好几次,一般都在饭店里,十次八次都是她请客,可这是因为在单位里到处都是人,说话不方便,又为了避嫌,不能孤单寡女的凑在一块,就只能下班后或者礼拜日约着见了。他们见面也不是谈情说爱,就是吹捧王文强,然后再说说颜如许的坏话。
韩梅觉得,随着两人私下地的接触,王文强对她越来越满意,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答应了要将她想办法调到他们组来。眼看着胜利在望,怎么就被王文强的老婆找上门来,还莫名其妙的成了勾引人的狐狸精?
韩梅觉得自己像窦娥,太冤枉了!
她辩解的声音淹没在胡卫红妹妹的冷笑中。她淡定的说出了她和王文强私下里见面的日期、时间和地点。
韩梅张张嘴,她说的没错。
她往人群里看去,没有发现王文强的身影。
有人适时的问:“你们王主编呢?”
有人回答:“他今天请假了。”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分辨不出的笑声。
就在此时,保卫处的几名同事急匆匆的赶到,将胡卫红和她的妹妹都带走了,不大一会儿,高书记也满头大汗的赶来,大概了解了下情况之后,带着韩梅,去了保卫处办公室。
围观的同事们也都离开了,留下208办公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从那两个女人忽然闯入,到他们离开也就十多分钟。大家却觉得好似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似的累。
黄丽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感慨:“哎呀我的老天爷,这叫什么事儿。”
江韵打开茶缸子盖,“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水,说:“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颜如许这会儿才有些后怕,回想起那个女人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候的眼神,凶恶怨怼,那砂锅大的拳头要是砸在自己身上……
几人喘了口气,才发现陈阳的不对劲儿,他双臂紧紧捂着肚子,似乎是站立不起来,脸色煞白冒着冷汗,似乎正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这是遭受了池鱼之殃啊!
三个女人想搀扶着陈阳去医务室,发现他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三个女人根本就扶不动他,只好去隔壁办公室叫了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同事,半抱半架着他去了。
颜如许和黄丽梅两个老嫂子同情地看着陈阳的背影,同时感叹,这叫什么事儿?!
第二天,韩梅没来,陈阳没来,王文强也没来。
韩梅、陈阳是在休息、养伤,王文强大概是在躲羞。
那天王文强的小姨子虽然口口声声说事韩梅勾搭的王文强,但是后面却把王文强和韩梅的每一次见面都说得清清楚楚的。这就说明不是韩梅单方面的问题啊,腿在你身上,人家还能强行绑着你一个大男人去吃饭不是?
也不知道那小姨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没有韩梅、陈阳在的办公室显得很是空荡,黄丽梅在办公室里讨论了一天韩梅和王文强的事儿。他们说话倒也刻意压低声音,因为今天走到哪儿都是同样的议论。这样的桃色新闻,好久没有出现过来,还是以这么野蛮暴力的方式,把大家伙的兴趣都给勾起来了。
颜如许不是个爱在背后说别人闲事的人,再加上她以前也一直被别人挂在嘴边,虽说她并不在意,却也并不好受,就更加不喜欢说别人的是非。江韵也不爱说这些是非闲话。黄丽梅却尤其热爱这些,尽管颜如许、江韵都没有表现出来“同流合污”的意思,她却自顾自说得高兴,还时不时就想寻求别人的认同。
她会直接问:“江韵,你说是不是?”或者“颜主编,你说我说的有道理吧?”
点名了,人家就不好意思不回应她,愣是把独角戏唱成了带听众捧哏的单口相声。
黄丽梅可不是盲从的人,她会分析,而且有理有据,爱好八卦,还爱准根究底。
比如她说:“通过他们在办公室里的一系列表现,我觉得这姐妹俩并不是鲁莽无脑之辈,后边说的王文强和韩梅的几次约会应该是故意的。所以,这就奇怪了,一开始口口声声说韩梅勾引王文强,王文强多么无辜。后面却故意露这么个大破绽出来,他们就是故意的,想惩罚王文强!我打听了下王文强的背景,他岳父,也就是胡卫红的父亲,以前也是肉联厂的,后来在大众日报当过工人代表,也就是那个时候王文强结的婚,后来还调来的日报社。这两口子外形相差那么大,这是明显的权色交易啊!
还有韩梅,一个名校大学毕业生,有光明的前途,长相也不差,她即便是想走捷径,也得选个位高权重的。王文强四十来岁了,相貌一般,能力一般,将来的前途有限,韩梅怎么想也不会看上她。可别跟我说是真爱上了,前一阵子韩梅提起王文强来还直撇嘴,很瞧不上眼的样子呢。我瞧着,他俩的关于其余说是搞婚外恋,倒不如说是结成了同盟,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呢!”
颜如许感叹:“一个桃色纠纷愣是让你解读成了悬疑剧,不过你说的这些逻辑倒是蛮通顺。你不应该做编辑,应该去写推理小说!”
黄丽梅就当真话听:“真的啊?我正构思一篇中篇的推理小说,那我可就动笔写了!”
颜如许:“写吧,写完了投到《小说月刊》,我跟他们编辑认识,给你走个优先审稿的后门。”
黄丽梅:“行,颜主编,我先谢了,回头发表了给你买好吃的!”
韩梅事件的后续是在保卫科和高书记的协调斡旋下,双方握手言和了。胡卫红姐妹承认自己误会了,并同意在单位布告栏正式给韩梅写道歉信,补偿些医药费误工费,韩梅接受了胡卫红姐妹的道歉,大度的表示原谅了他们,并且不再追求他们的责任。
韩梅的事情过去后不久,她就被调职了,调去了大众日报社会版做记者,也就是颜如许在调到杂志社之前短暂当过小组长的那个部门,从同事们的视角来看,韩梅是因祸得福了。
韩梅脸上的伤好利索了,来收拾东西时,一脸的得意和倨傲。她大方地把自己的茶叶留下来,说:“我就不拿走了,留着给你们喝。”
然后又朝着颜如许意味深长地笑,说:“谢谢颜主编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我会好好记住你的,对了,昨天我跟林双月打电话了,她还托我问你好呢,她说,她也会一辈子记得您的!”
颜如许笑了下,说:“哦?是嘛,正好我也想找她,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
韩梅一愣,紧接着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颜如许再催促,韩梅便找借口说找不到记录着林双月电话的记录本了。
颜如许笑:“哦,没关系,丢了也不要紧,高书记一直和林双月的爸爸妈妈保持着联系,你可以找高书记要。”
韩梅再也没说什么,低着头蔫蔫地收拾完东西便要离开,东西有些多,她转头看向旁边坐着一句话都没说的陈阳,有些哀怨的说:“陈阳,你能送送我吗?”
陈阳慢条斯理的拧开墨水瓶,拧开钢笔后盖打墨水,说:“你东西不多,就从后楼走到前楼,距离也不远,我就不送你了!”
因着韩梅一直抓着他不肯松手,导致陈阳受了伤,还伤到了敏感位置,虽然养了养就消肿了,也没影响功能,但陈阳还是恼怒非常,不光是来自身体上的疼痛,还有韩梅的自私。
韩梅曾经追求过他,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虽然他没有接受韩梅,但是对于这个爱慕着自己的女人,他是有些特殊的情意的,他很清楚这情意不是爱情,大概是一种心软和偏袒吧。可那天韩梅紧抓着他不放,让他的这种特殊情意全都消散干净了。
韩梅被陈阳拒绝了很失望,看了陈阳好一会儿之后才拿起东西落寞地离开。
黄丽梅朝着韩梅的背影似笑非笑地笑了好几声。
陈阳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了。
这间办公室里,跟韩梅关系最好的就是陈阳。两人一个男未婚女未嫁的,比普通的同事亲密些,曾经一度,黄丽梅都感觉两人有谈对象的趋势,现在看来,对象是谈不成了。
颜良深从家里离开后就住进了政府招待所,之后就开始了组织市里重要工业单位做这次出国考察的经验交流。
上级也非常重视,将京市一城的行为升格到部级单位,康从新和机械集团主抓技术的副总祁年春也并一参加了。
这次交流会一共举办两天,第一天是颜良深一行人做汇报,第二天上午是分组讨论,下午是小组代表讨论意见,实际上就是对于工业企业怎么样更好发展的一些看法和建议。
第二天小组讨论结束后,这次大规模组织的经验交流会便结束了,接下来还会有小型的交流会。
晚上,在市政府食堂举办招待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