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走到近前,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禀道:“郡主,萧二姑娘派了知秋姑娘过来,求见郡主。”
知秋来了?!宁舒又精神了,直起了身,也学着碧玺的样子悄声问,“人呢?!”
碧玺的表情有些古怪,半侧过身,抬手指了指某个窗口,声音依然压得低低:“郡主,那边……”
“人在那边。”
宁舒还有些懵,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这才看到南边的一扇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纤细笔挺的青色身影,就站在一颗葳蕤的梧桐树下。
上方的树冠随风轻轻摇曳,阳光经由树叶层层过滤,在来人的身上投向了一片斑驳的光影,令她平添几分高深莫测的气质。
碧玺心中犹有几分余惊,对着宁舒附耳说:“知秋姑娘是跳墙进来的……”
方才看到知秋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瞬,碧玺差点没脱口喊贼,还是知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真的是知秋!宁舒灿然一笑,对着窗外的知秋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知秋就过来了,一手往窗槛上撑了一下,如飞燕般敏捷地跃进了窗户,信步朝宁舒走来,步履轻盈而不失矫健,整个人透着一股利落劲。
不等知秋行礼,宁舒就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知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知秋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地的绿豆与黑芝麻,还有那根被放在罗汉床上的鞭子,不动声色。
她若无其事地福了福:“郡主,我们姑娘身边的祝嬷嬷认出刘嬷嬷是凤仪宫的人,姑娘怕郡主有什么事,就让奴婢过来看看。”
燕燕对自己真好!宁舒愉快地笑了,露出一对浅浅的笑涡。
她没有多说其它,只是道:“知秋,你回去告诉燕燕,小定礼那天,我一定会去的。”
“奴婢会回禀姑娘的。”知秋笑着又福了福。
顿了一下后,知秋又道:“姑娘说,她和郡主您是一块儿套过麻袋的交情,有什么需要她做的您尽管说。”
宁舒笑容更深,眼里漾着愉悦的笑意,这几天憋在心里的郁气似乎也散了一些。
宁舒笑道:“不急,等我去找你们姑娘时再说。”
知秋干脆地应了。
宁舒忍不住又端详起知秋,眼睛又变得明亮了几分。
她之前也见过知秋好几次,可今天才知道这丫头的身手这么好,溜进王府居然没惊动王府的侍卫。
厉害了!
人不可貌相啊,知秋简直就跟话本子里的侠女似的。
“你要走了吗?”宁舒把小脸凑过去,小小声地问。
“嗯。”知秋点头。
宁舒抬手指了指窗外那棵大树与高墙:“翻出去?”
“嗯。”知秋又点头
“那你可要小心呀。”宁舒双眼熠熠生辉,关切地谆谆叮咛,“王府的侍卫每半个时辰就要再巡逻一次……”
顿了顿后,她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我给你一张王府的巡防图?”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瞳孔亮晶晶的。
“多谢郡主的好意,不必了。”知秋看着宁舒的眼神一言难尽。
连自家的巡防图都能给,这位尊贵的小郡主真不怕她家进贼吗?!
抱着这种微妙的心情,知秋告辞了。
她悄悄来,又悄悄走,飞檐走壁,除了宁舒的两个贴身丫鬟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来过。
黄昏的晚风轻轻拂动着树梢,夕阳金色的余晖点缀着枝头的绿叶,犹如披上一层璀璨的轻纱。
当知秋回到殷家时,夕阳快要彻底坠下了。
知秋简明扼要地事情一禀,最后道:“……奴婢到王府的时候,郡主正好把刘嬷嬷给打出去了。”
萧燕飞莞尔一笑,把手里绣了一半的玄色腰带放在了绣篮里。
小郡主的性子还真是绝不吃亏!
“海棠,”萧燕飞对着另一边的海棠招招手,“你去跟我娘说,郡主那天会来的。”
海棠却有些忧心,嗫嚅道:“姑娘,万一……”
刘嬷嬷的事让海棠心里有些不踏实,生怕到时候小郡主出不来王府,那姑娘的小定礼冷冷清清,岂不是在卫国公夫人跟前丢了脸面。
“她会来的。”萧燕飞笃定地说道,眸光璀璨。
海棠也就没再多说,退了下去。
萧燕飞屈指在书案上轻轻扣动了两下,思忖了片后,招呼知秋给她磨墨。
她又拿了一张夹丝绦的大红洒金帖子,打开后,重新给宁舒写了一份新的请柬,让知秋再跑了一趟怡亲王府。
这一次,知秋走的是王府的正门,而新帖子也没再被退回来。
于是,萧燕飞便安心地待在家里准备着小定礼的事。
这段日子,家里最忙的人是殷氏,对萧燕飞来说,唯一需要她做的就是在小定礼前做完一整套给顾非池的衣裳、鞋袜。
萧燕飞从前从来没做过这种古代的男装,一开始看着顾非池的尺寸,简直无从下手,但是原主自小被崔姨娘逼迫着天天做绣活,女红极佳,这已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除了最开始和针线搏斗了一番后,她很快就掌握了身体的记忆。
从开始裁剪料子,到现在足足花了近一个月,一整套衣裳此刻已做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的几天,萧燕飞足不出户,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赶工,女红绣活也越来越娴熟。
她把时间算得正正好好,恰在小定礼的前一天做好了。
收了针,萧燕飞满意地打量着这条以金线绣着火焰纹又缀以白玉的腰带,抿唇笑了,越看越满意。
感慨自己又开启了新技能!
萧燕飞放下绣活,整了整衣裳,就去了正院,好不容易完工,此刻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一路上在心里琢磨着下回外祖父生辰,她可以给他老人家做一双鞋。
鞋面上绣什么好呢?
咦?
一进正院,就见堂屋内头堆了好几箱东西,有一半的箱子打开了,一袭玄色直裰的老爷子殷湛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燕儿,快过来。”殷湛笑容满面地对着门外屋檐下的萧燕飞招了招手,“这些都是从海外带来的。”
“海外?”萧燕飞一愣。
殷焕不是在海贸上做了假账,那些劣等的瓷器、丝绸运去海外怕也卖不出好价钱,又怎么有钱从海外采购?
殷湛似乎看出萧燕飞的心思,朗然一笑,略有几分得意地拈须:“殷家的海船足有十二艘,最近刚回来一艘。”
他怎么可能放心把所有的海贸生意交给殷焕一个人!
哇,这么多船!萧燕飞惊叹地瞪大了眼。
她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殷家是江南首富,直到此刻才有了点真实感,普通的富商可没有实力在海贸上下这么大的本钱,毕竟海贸虽然是暴利,也同时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一场海上的风暴乃至一伙海寇就有可能令商家亏得血本无归。
外孙女惊叹的表情让殷湛颇为受用,拈须道:“燕儿,你也看看吧,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别和外祖父客气。”
殷湛拿着一个嵌着宝石的银制千里眼把玩着,闲话家常地与萧燕飞说着家里的海贸生意。
比如为了防止海上风暴以及其它意外,家里的那些海船都是分批次出去的;
比如海外很大,这十二艘海船去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远的是西洋,去一趟要两三年才能回来,近的是东南、西南的小国,也有一艘船专门去倭国。
一会儿他感慨着太祖皇帝英明,前朝闭关锁国,是本朝太祖建国后不久就开了海禁,他们的船才可以远赴西洋彼岸。
一会儿又说起这些从海外带回的东西有一半会放在江南销售,也有三成会运来京城,像现在摆在屋里的这几箱东西是样品,是管事特意从每款商品中挑了一件先送来给老爷子过目,又捎了一点稀罕玩意过来。
萧燕飞在箱子里看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觉得颇为亲切,像是珐琅怀表、自鸣钟、万花筒、巴掌大小的水银镜……
海棠与丁香也从后面凑过来看着,眼睛亮晶晶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殷湛见外孙女喜欢,兴致更高昂了。
他指挥着一个婆子把一个黑漆的小箱子拿了过来,用带着炫耀的口吻道:“燕儿,你不是会点医术吗?何管事说,这回的船正好带了一些海外的医书和药,你要不要看看?”
“要要要!”萧燕飞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随手就把正在把玩的水银镜放在了茶几上,海棠、丁香又乐呵呵地拿着那水银镜去照脸,两个丫鬟都乐得不行。
殷湛从小箱子取出了四五本厚厚的书籍。
当萧燕飞看到封皮上那熟悉的字母时,简直快泪流满面。
太好了,是拉丁语的原版书。
她看得懂!
萧燕飞将每本书都放在手里仔细地摸了摸,还翻了几页,确信书籍没有在海运过程中被损毁,笑得愈发灿烂。
她郑重地放下这些医书,又去看小箱子里的其它东西,里面还有几匣子药,几把简易的手术刀,还有一个堪称简陋的注射器……
萧燕飞都舍不得眨眼了,眼睛越来越亮。
她小心翼翼地把匣子里的那个注射器拿了起来,动作小心得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
这可是好东西啊!
宝贝啊!
第72章
萧燕飞小心地拿着那支小巧的注射器,看了又看。
它与现代的注射器在造型上相差不大,由金属制成,可以拆卸,也可以重新安装,便于消毒和反复使用。
这支注射器很简陋,很粗糙,手术刀也是如此。
萧燕飞又取了把手术刀拿在手上,这是把弯刀,小巧、轻薄,状如柳叶,从刀柄到刀身,都和现代的手术刀大不相同。
可萧燕飞半点不嫌弃,还有种如获至宝的狂喜。
从前,她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的也就只有那些药片和颗粒冲剂,就连胶囊、喷剂也难以编个出处,最多只能忽悠萧烨这种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