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北凉的冬天格外的冷,才进冬就已然寒风萧瑟,吹得人脸颊生疼。
北风呼呼的吹,纱窗发出细微声响,屋内点了四五个暖炉才让温度上升了点。未央这一睡已经一个月了,仿若要脱胎换骨一般,每隔几天就要吐一次淤血,太医来看过,说是体内残留的毒素,这样吐几次没事,只是做最后的清理罢了。
毒是没事了,但冰水寒气入侵已是痼疾,在这冬日尤其怕冷,虽不伤性命但也冻得着实难受。
“嗯嗯......”她呢喃一声,从睡梦中幽幽睁开眼睛,仿若做了一个美梦,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散去。
看见床边的人,她很自然的喊了声,“明忆......”
“醒呢?”明忆有些不确定,但也很意外她为什么不叫他“王爷”,而是叫“明忆”这般轻呢。虽说相处两年了,但也一直是相敬如宾的。
“怎么呢?我睡了很久吗?”她丝毫不觉。
明忆叹了叹,“是很久,整整一个月了,从秋睡到冬,就你最厉害。”
“啊!?”未央一惊,没想到只是眯了一下眼就一个月了,她只觉得睡得从所未有的轻松,身子一点也不痛,她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穿着大红嫁衣做了安允灏的新娘,他们在屋顶看星星,在山顶看白雪;她还去了尚河殿,那里有明忆有玉扇,她抚琴明忆吹笛玉扇则翩翩起舞,美轮美奂......可是场景突然一变,一场大伙将这一切的烧毁殆尽,她顾自一人站在火海之中,恐惧孤单将她侵袭,忽而有人冲进火场将她拽起,她坐上高高的马背,回头一看竟是天祁......最后的最后,她和天祁在宽广的草坪上狂奔,像少时一般以一个弹珠做赌注看谁先到前方的山坡处......就这么他们一路奔到山坡,俯视山下大喊着他们的心愿......
我要嫁给安允灏,要永远开开心心......
我要当大将军,驰骋沙场无人能敌......
哪怕现在醒过来,这两句话未央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不仅仅是梦中的话,更是他们儿时的相互约定,他们要去燕京要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可是,很多年之后,当这些都实现了,她才明白,曾经年少最真的梦,成了彼此最深的痛。
有下人叩门后将药端了进来,明忆轻声说,“吃药了。”遂将未央抱起来靠在床头。
未央的双手可以动,却依旧拿不起碗,只能张嘴喝着药,眼睛却四处瞄,“杨航之呢?”
“他......”明忆恍然想起那一日,无论他怎么拍门踹门,那铁门就是不开,里面传来守泉人数十年不变的冰冷语调,“这世上之事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今日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请王爷尊重龙泉,也尊重杨航之。这自古就定下的规矩,非我一人可改,还请王爷速速离去。杨航之生前有言,此事不要对那位姑娘讲......”
“王爷、王爷......”未央已经清醒这是在北凉,喊了明忆几声,追问道,“怎么醒了这么半天都没看见杨航之,他在外面看病吗?”
未央自顾的下床来,门虚掩着她吃力的微微拉开,外面空无一人,寒风直往里蹿,她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明忆上前将门关住,将她牵回到床上坐好,“航之奉皇命出外办差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给你配了心痛病的药,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喂你吃过了,你没觉得心脏轻松多呢?”
“什么,你说配出了药,我以后都不会在心痛呢?”未央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那心痛太难受了,没次她都要咬东西,但手腕除了咬过安允灏和自己,再未咬第三人。
“是,不过也别得意忘形,还是要好好休息,你的手伤和寒症还都没有好,这些要注定保暖和休养。”
明忆说着又继续给她喂药,未央现在吃药跟喝茶似的频繁,她趁明忆舀药的空隙说,“没想到杨航之这么厉害,居然能彻底根治心痛病,我还真不敢相信呢!”
她的话语里有惊叹也有谢意,而她脸上的神情也缓和许多,或许这就是杨航之要的吧,要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啊,他很厉害。”明忆轻叹一声,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段话,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更能体会了。
那段话是说人这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杨航之做到了,他在最美的年号遇见她,然后也在最美的年华消逝,如若告诉她,或许在她心里他永不可磨灭。
可是,明忆没有说。杨航之这一生太平坦了,平坦到以为付出生命就是最大的爱,可是,他从没有想过生者的人,其实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唯一解决事情的办法。
在归国那一年,他始终无法获知碧落死的真相,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现她生前的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的全是他和她,这一路的相识相知和最后她的狠心背弃和他的孤单离去,日子最后一页写着:我的司马,你该怎么办?你最该提防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你该怎么办?我好难过,请原谅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他终于明白皇后拿他的命威胁碧落,她无计可施只能毒瞎他为质子,这一切都因为他那偏心的母亲,一心想将最好的留给三哥。
是啊,怎么办,他的敌人是自己的母亲。
可是碧落,我宁愿我从不曾知道真相,那么还是你背弃了我,那么我还是可以理直气壮的恨你......总好过现在,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内疚。
“我还要回宫办点事,你先休息,一会儿丫鬟们会给你送药,按时喝了就好。”明忆说罢,起身离开。
一连几日都再也没有看见杨航之,济民馆也换了一个李姓大夫,明忆会时常来看她,但也不能呆太久,宫中也还有好多事要忙。
以前都是杨航之陪她做手部恢复练习,现在都她一个人了,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心疼的拽过她的手说,“别练了别练了,改日再练。”
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她就疯狂的练,她迫切的希望手能快点复原,她不要再这样像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
“砰”
再一次,她将茶杯摔了个粉碎,明忆和杨航之买了很多,说随便她砸。可是,这一次不能随便了,因为杯落的时候,房门也同时被人推开,寒风灌了进来,她冻得不舒服,眉头立即蹙了起来。
门前站着一个贵妇人,身后簇拥着大量丫鬟,她无不厌恶的说,“济民馆养些闲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供人杂耍玩乐,难道皇上拨给四王爷的银两很多?”
未央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很明显,她不高兴自己在这儿,且将她练习看成砸杯子好玩呢。
“大胆,见了华妃娘娘还不下跪!”她身侧的嬷嬷喝斥一声,未央才知是明忆的娘来了,她之前只是华嫔,这几年才晋升为妃的。
“民女见过华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未央俯身跪地,行了大礼。
华妃并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幽幽道,“抬起头来。”
未央讨厌这种被人当成货物看来看去的感觉,但还是不得不将头抬了起来,华妃一双略显冰冷的眸子就这么在她脸上游走,许久才道,“本宫以为是怎样的倾城绝色,让杨航之连命都不要,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什么叫杨航之连命都不要?”未央大惊,华妃身边的嬷嬷将杨航之葬身龙泉的事告诉了她,看她震惊不敢置信的样子,华妃也没有丝毫同情,只是道,“听说你在济民馆住了两年,四王爷没少在宫里拿药材给你,难道你不觉得该感激一下吗?”
未央还沉浸在那龙泉的悲痛里,难怪这么久都没有看见杨航之,难怪每次问明忆他都有些神情黯然,她一直信以为真,还真认为他出门在外。
“娘娘和你说话没听见吗?”华妃身边的老嬷嬷上前推了未央一把,她的手不慎按到碎渣上,血立即就涌了出来。
“真没用!”华妃不悦的说了一声,看着未央就像看着当初的碧落一样让她心烦,她上前停在未央跟前,那华服和她一身布衣形成鲜明对比。
只听老嬷嬷道,“你还发生么愣,娘娘的话你没听见吗?”
未央强忍着悲痛问,“娘娘要民女如何感激?”
“外面有那么多药罐没洗,难道你就不能帮忙洗一下?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天天让人伺候,什么都不做?”
未央抬眸看了看外面,别说用手下冷水洗东西了,现在就出去都觉得寒风刺骨。
“既然不想干,那就收拾东西滚蛋,别老使些狐媚功夫缠着王爷。你也不看看自个什么身份,王爷是你高攀得起的吗?”老嬷嬷说着,拽起未央就将外面推。
未央真不知道自己待在家里也怎么惹到她们了,但她素来就不是死乞白赖之人,起身就往外面走,可是那老嬷嬷还嫌她走慢了一个劲在外面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