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那人和几个小沙弥说道:“你们继续在门口等着,除了北阙的人,之后的人都不准上来。”
为首的小沙弥板着一张小脸,认认真真点头:“是,澄明师兄。”
沐钰儿心中微动。
按道理今日舍利大会结束,后面就是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佛法大会每年都是对百姓开放的,各大高僧在讲台授课,到时该是相国寺最热闹的三天才是。
那僧人交代完小沙弥这才对着沐钰儿致歉,态度温和,神色凝重:“出了一些事情,还请司直见谅。”
沐钰儿合掌回礼:“敢问这位师父法号?”
“贫僧澄明,乃是法明方丈麾下六弟子。”那个年轻僧人态度谦卑。
沐钰儿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身侧之人。
一般方丈和寺监身边的弟子会根据戒腊年纪长短轮值八大执事的职位。
这位澄明师父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可见受到方丈信任。
“如今贫僧正轮值衣钵。”果不其然,便听到澄明继续说道,“司直若是有事,便可直接与贫僧说。”
衣钵便是八大执事中的一个,为方丈室负责人,帮助住持处理日常事务,非亲信不能胜任。
“澄明师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
沐钰儿借势奉承了一句,可见澄明神色巍然不动,并未露出任何喜悦之色。
两人穿过石板地面,空旷的地面两侧,如今每三步就站着一个千牛卫,守卫之森严,令人侧目,她们很快便看到第一重殿宇——天王殿。
“这里面供奉着大肚弥罗佛,左右两侧供奉四大天王,其后方则是寺庙守护神韦陀尊天菩萨。”
澄明并未带人直接从里面穿过,只是站在台阶下,彬彬有礼地解释道。
沐钰儿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佛塑皆为金身,正中的大肚弥勒佛慈颜善目,笑口常开,两侧四大天王金刚怒目,神色凌然。
澄明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很快就带人从右边的甬道上穿过,天王殿后面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殿,殿外四根漆红大柱挑起屋檐,一块鎏金牌匾高高悬挂而上,台阶下一个大水缸,荷叶层层,隐约可见其荷花花苞。
“东侧是平安地藏殿,供奉地藏王菩萨,西侧是救苦地藏殿,内奉地藏王菩萨。”
沐钰儿惊讶:“两个都是地藏王菩萨?”
澄明笑说着:“地藏王菩萨曾自誓必尽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被尊称为“大愿地藏王菩萨”,是大功德菩萨。
沐钰儿扬眉:“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澄明点头,伸手指了指东侧的平安地藏殿:“施主说的不错,这里的主位是地藏王菩萨,但两侧依次有阴曹地府第一殿阁君至第五殿阁君的雕塑。”
他指了指西侧的救苦地藏殿:“这间大殿两侧则供奉着第六殿阁君至第十殿阁的阁君。”
沐钰儿点头,很快便跟在澄明身后,继续朝着北面走去,大概走了一刻钟,穿过一个高大的宫门,一座高大雄伟宫殿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十八扇大门全都打开,九根两人环抱的大小的柱子刷着大红的漆,与此同时,两侧的千牛卫把整个大雄宝殿牢牢把持着。
大雄宝殿内站满了人,沐钰儿一眼就看到正中坐着的陛下,左右两侧各自站着容成嫣儿和春儿,再往下右侧则是站着文武百官,左侧站着密密麻麻的僧人。
正中那座佛像高大庄严,饱满丰肥。
佛像头部为螺旋形,肉髻高耸,大耳下垂,右手持法。轮,左手持铃,大红色的袈裟衣纹流动飘逸,色彩艳丽,佛光闪现,下身衣褶悬搭在台前,越发显出鲜红之色,其坐台以莲花、月轮为基础,八只雪狮抬着宝座,神色庄重而慈悲,低眉浅笑时,体态舒展。
这座镀金的大日如来被正堂的光一照,当真有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姿态。
沐钰儿站着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靠近,陈策远远见了人便快步下了台阶。
沐钰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陈大统领。”沐钰儿叉手行礼。
金凤受到莫白牵连,被陛下打发去了曲园,如今大统领便是陈策。
“来的还挺早。”陈策低声说道,“陛下有请,进去吧。”
沐钰儿低眉顺眼上前,刚刚踏入大殿,这才发现大殿正中跪了不少人,没自己下脚的位置,便只好在门边跪下行礼:“卑职拜见陛下。”
陛下穿着紫色的僧袍,坐在龙椅上闭眼小憩,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保养得益的手指被朦胧的一束光照着,隐隐若两侧的佛像金玉之色。
沐钰儿这才发现大殿其实是有五座佛像,面容相似,为中那个最大,其余四个左右两侧各类,姿态各异,神色多变,就连底座也各有不同,唯有面容相似,似一人变幻的姿态。
——是五方佛造像。
原本安静的大殿就像被这颗石子荡开一层涟漪,所有人的视线便都移了过来。
陛下自沉吟中回神,抬眸看向门口跪着的沐钰儿,坐直身子,淡淡说道:“起来吧。”
沐钰儿起身,可又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不由悄摸摸抬头去看人,却不料和陛下的一双眼巧巧撞在一起,立马吓得低下头来。
陛下久久没有说话,大殿内的众人便是连呼吸也不敢多喘一口。
“今日起,所有人都不得离开相国寺半步,陈策,你带人亲自围住相国寺。”陛下的声音终于响起。
“卑职领旨。”陈策叉手应下。
“今日之事……”陛下深邃的瞳仁扫过在场所有人,威严而冷淡,“朕不想有除此之外的人知道。”
“是。”众人心神一震,齐齐下跪。
沐钰儿敏锐地察觉到有几个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接着起身的动作顺势看过去。
第一个就和一双漆黑的眸光对上。
少卿穿着绯红色的衣服,越发衬得面如美玉,他站在人群正中,正侧首看过来,见了沐钰儿的视线,便微微颔首示意。
沐钰儿移开视线朝着左侧的人看去,却见是密密麻麻的僧人,除却僧袍上各有明显变化,但一眼看去,全是的铮亮脑袋,每个人都低眉顺眼,合掌念佛,实在是分辨不出刚才到底是何人看过来。
陛下倦倦放下撑着额头的手,一侧的容成嫣儿立刻上前扶人,
“此事便交给北阙办理。”容成嫣儿说,“还请北阙尽快办理。”
“陛下。”就在此时,一个绯色官服的人上前,低声问道,“求问陛下佛法大会是否继续开办。”
被这问题一问,人群中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沐钰儿看了过去,只看到那人背对着自己跪下的身影,依稀能看到那人清瘦的身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着这些事情。”如今升任礼部尚书的姜则行出声怒斥道,“还不下去。”
谁知那人竟然巍然不动,只是继续说道:“明日便是十五的燃灯大会,百姓早已翘首以盼,若是不明所以取消,世人必将觉得奇怪,陛下的良苦用心也就不复存在。”
姜则行眉心紧皱,不耐说道:“不过是几个百姓,取消便取消,还要一个个告知下去不成,如今出了这些事情,还有心情办燃灯大会吗,还不给我下去!”
“这,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洛阳城内已经涌入大量百姓。”有人上前附和道,“若是没有原因莫名取消,京兆府那边也很难交代啊。”
“可,燃灯大会会有大量百姓涌来,若是凶手还有歹心再闹出如此惊恐的是非……”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因为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起此事,甚至不曾看过尸体,可众人的神色如此凝重,死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
沐钰儿沉吟片刻,下意识朝着僧侣们看去。
仔细看去,今日这群僧侣共分为八派,早早就听说佛家内有八宗,其中有一宗名叫密宗,领头之人便是如今的相国寺为首的法明方丈。
如今这群僧侣各自衣着一样地站在一起,个个眉眼低垂,拨动佛珠,无欲无求的模样,唯有角落里的七.八人神色微微有些慌张,眼珠子总是乱动。
沐钰儿沉吟片刻,仔细打量着那几人,突然察觉出不对劲。
她也曾跟着张叔来过一次,三年一次的佛法论道都是各大宗派中的先在自己派系中选出佛法精通之辈,随后至少会是有一位长老带队赴会,是以按道理每宗为首之人都该有穿着紫红袈裟的人,余下之人各自是灰色僧衣的普通僧人。
这个角落里的僧人皆穿着灰色僧衣,袖口绣有三道横条,手腕的佛珠上有一个小小的‘谛’字。
这七.八个人中竟然没有与他们装扮相似的,穿着大红色袈裟的长老。
——所以出事的是一个长老?
沐钰儿心中一惊。
怪不得陛下神色不悦,舍利会刚结束没多久,承天布告还未贴出,现在就闹出长老的人命,可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
就在她隐晦找到一丝线索时,这才发觉场上已经吵得厉害。
有人要求继续办佛会,才能粉饰太平,相安无事。
有人则觉得要先抓到凶手,不然就会酿成更大的问题。
反观陛下,神色冷淡地坐在龙椅上,手指拨着紫檀木佛珠,夕阳下的余光落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够了。”容成女官见众人开始车轱辘话,便上前一步出声呵斥道,“佛堂之上,吵吵闹闹,不敬陛下,不敬如来,你们心中可还有陛下,还有这场佛会。”
容成女官穿着素色的袍子,做男子打扮,可当冷眼扫过众人,众人只觉得心头一颤。
殿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高高在上的五尊佛像垂眸低看着众人,不动神色,可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缕余光被黑暗吞下。
整个相国寺被昏色笼罩。
门口的陈策指挥千牛卫挂灯。
陛下的脸上被黑暗掩盖,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泛出玉泽光芒。
“办。”
众人只听到一个强硬的声音:“歹人如此心狠手辣,藐视朕,藐视佛会,若是不办燃灯大会,岂不是让他奸计得逞,心生快意。”
沐钰儿心中叹气。
办案自然是封闭的环境最好办案,不然人群流动一大,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陛下金口玉言,这个案子只怕更难破解了。
“百姓不知此事,若是陛下取消燃灯大会,定会让人怨声载道,陛下隆恩浩荡,歹人定不会再生凶事。”姜则行第一个出声附和着,好似刚才强烈反对的不是他本人。
“再者,北阙现在有唐少卿,有沐司直。”他话锋一转,扫过沐钰儿,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身上,声音微微压低,“找出凶手一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燃灯大会一定可以平安举行。”
之前梁坚案中,姜则行的那个傻儿子姜才脑子不好被人利用,现在还在老家呆着,至死都不能回来,姜则行一向记仇,现在更是把两人往风尖浪口推,张嘴就要把燃灯大会的安全全都系在两人身上。
沐钰儿眉心紧皱。
“燃灯大会有礼部承办,京兆府协助,金吾卫全程守卫。”唐不言淡淡说道,“北阙此事只负责办案,燃灯大会还要赖各位同僚帮忙。”
他声音冷淡,直接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姜则行不悦地皱了皱眉:“可破案可是你们的事情,如今还打算推脱不成。”
沐钰儿立马说道:“卑职一定尽快破案,但凶手如今隐藏在此处,今日舍利会人员众多,人人都有嫌疑,而燃灯大会就在明日,卑职不敢做力所不能及的保证。”
唐不言慢条斯理继续说道:“破案是破案,守卫是守卫,各司其职,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姜尚书为礼部尚书,燃灯大会是为庆祝陛下请舍利入塔,如何现在发生一点小事就退却,陛下不畏凶手,北阙也有信心定能抓到凶手,姜尚书也该如此,”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还把姜则行高高架起来,似乎他有一个不情愿便是不愿和陛下站在一起一般,别说姜则行的脸变了,便是礼部的一干人等也唯恐尚书再被人下了套子,连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唐三郎哪曾吃过嘴上的亏,那张嘴可是连陛下都敢怼的,怼一个一向看不上眼的姜则行那不是张口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