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思凯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按压了波动的心绪,淡淡说道:“别驾不必激我,这些不过是你们的猜测而已,某于此事毫无关系。。
“可这盏茶迟早要有人喝。”唐不言淡淡说着,“如今这茶走到邹博士面前,魏博士马上就要致仕,在国子监今后无人能护你,梁坚和王兆之死,你确实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可扬州泄题一事,姜家如何能放过你。”
邹思凯闻言笑了起来:“原来今日是为了这事。”
沐钰儿蹙眉,看着他骤然放松下来的神色。
“此事,别驾不来寻某,某也是要找别驾的。”邹思凯神色淡定,“扬州试题某并不知情,虽然后来卷子却是送到某手中,但拍案的祭酒,某便是心中有疑问但也是不敢出言质疑的。”
沐钰儿站在唐不言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
“梁坚拿此事威胁过某,说他身后有一贵人。”邹思凯哂笑,“还说他手上有一份名单。”
唐不言抬眸看他。
邹思凯自袖中拿出一根玉簪。
“某今日入宫已经为陛下陈情此事,科举一事我虽有失职却是迫不得已,陛下宽宥,并未重罚。”他把手中的那根羊脂玉簪缓慢推到他面前,“只要找出那份名单,此事便彻底结束,那些读书人若有本事,再考一次便是。”
玉簪格外精致,日光下,尾部那朵纤毫必现的连翘傲然挺立。
“梁坚的簪子。”
沐钰儿冷不丁想起梁坚送入停尸间时披头散发,当时身上还少了不少东西,玉佩和发簪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根本就不是被洛水冲走,竟在邹思凯手中。
“此事牵连倒别驾,某自觉惭愧。”他盯着唐不言缓缓说道,蛊惑道,“这个簪子就作为赔礼。”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也跟着低下头看他。
梁坚之死走到现在,王兆就是凶手,无论他是否真的被人蛊惑,可到最后他一力担下此事,如今梁菲失踪,邹思凯不过是暗中的棋手,他死咬不知情,便没有任何办法。
可唐不言身上的科举案不一样。
最重要的梁坚死了!
这是他唯一的线索。
陛下能用一个尚且年幼为借口把人从状元打成探花,自然也可以用办事不利为由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雷霆雨露,均是圣恩。
平心而论,唐不言收下这个簪子,把此事完完全全盖过去,沐钰儿也是不怪他的。
唐不言移开视线,伸手,直接把那簪子扫落在地上,随后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就像碰到脏东西一般,神色冷淡,却偏偏带着几丝不言而喻的厌恶。
不仅沐钰儿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就连邹思凯也脸色大变。
“你!别驾回洛阳不就是为了扬州科举舞弊一案,此案不破,别驾便一直是闲职,更有可能失了圣心。”邹思凯呼吸瞬间沉重,连声质问道,“便是有唐阁老再庇护又如何,难道在外任三年吗!”
唐不言抬眸看他,溢出一声轻笑。
“那又如何。”他把手中的帕子仍在地上,便再也不看一眼,“唐家于太.祖时发家之际,便是容家也望其项背。”
若是邹思凯一开始还只是气氛惊惧,现在便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沐钰儿瞬间绷紧腰肢。
高.宗时期,容家获罪,容成嫣儿的母亲带孕入宫,十三岁那边被陛下带在身边,改性容成。
“你在国子监做了十多年的助教,却在一夕之间莫名有一篇诗赋入了陛下的眼,一月成为祭酒。”唐不言起身,雪白的披风柔顺垂落而下。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面前之人:“当初泄露科举泄题情报给内卫的人想必就是你,容成女官奖罚分明,送你博士之位,可她若是知道,此事你参与其中。”
他站直身子,转身离开,淡淡说道。
“杀你之人,必是她。”
沐钰儿犹豫一会,弯腰把断成几节的发簪捡了起来,这才跟着唐不言的脚步匆匆离开。
国子监一如既往地安静,抄手游廊上一侧的花窗上,时不时有光透过镂空的花纹落在那件华贵的披风上。
“你,你是不是在生气。”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犹犹豫豫问道,“邹思凯身为老师明知读书不易,却依旧为了权势玩弄科举。”
唐不言脚步微顿。
沐钰儿快走几步,走到他身侧,侧首看她:“你若是实在生气,我就替你打一顿他。我办案子的时候,也总是碰到糊弄人的官吏,要是官位比我低的,我就杀鸡儆猴,要是比我高的,我就悄默默给他套麻袋打一顿。”
这口气理直气壮极了。
唐不言侧首看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真的,邹思凯现在是在刀尖上行走,而且再也不能回头,迟早会出事的,现在抓不住他,我们迟早抓得住的!”沐钰儿信誓旦旦说着,那双猫儿瞳亮晶晶的。
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谁说现在抓不到邹思凯。”
作者有话说:
榜下捉婿,其实是宋代的一种婚姻文化,就是在发榜之日富绅高管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看中了直接套麻袋的那种,说是捉,我觉得更像抢(笑,宋朝的文人可以说地位很高,开国皇帝有与文人共治天下的话,所以那个时候女婿是读书人就很受欢迎。
第31章 金生案
结案
“司直手中的簪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唐不言咳嗽几声, 苍白的唇微微扬起。
沐钰儿低头,看着手中捏着着的断成三截的簪子,有些丧气。
“可那只能说他见过梁坚, 再再退后一步,也不过是见过梁坚的尸体,又不能定罪说是他在背后谋划的一切,若是他推说只是捡到这东西, 不是也摘得干干净净吗?”
唐不言停步, 站在廊檐阴影处,垂眸看她,意味深长说道:“是非曲直是陛下定夺, 司直担心什么。”
沐钰儿呆呆抬头看他,突然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今上多疑, 只要她把事情摊开讲,信不信, 如何信,都是陛下自己的定夺。
邹思凯如今只是没证据, 可并不代表他干净。
他不敢说出簪子里有名单的事, 也不敢说自己旁观了一切,便会左右扯谎, 人一旦说话, 便很难自圆其说, 那他背后的小心思自然也瞒不过陛下,那他说的话在陛下耳中自此便都不算数了!
沐钰儿顿时激动起来,可很快便又担忧起来:“那我若是拿走这个簪子, 那你手中的那个科举案, 不就没有办法了吗, 梁坚已死,名单在这里,案子不就破不了了。”
唐不言脖颈低垂,避开宫门上垂落的红艳艳的三角梅:“不曾想,司直还挺关心某。”
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不曾想沐钰儿这次倒是乖巧,老实说道:“毕竟也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别驾虽生气邹思凯做事自私自利,但这到底是您关键性证据,也不好私自拿走。”
唐不言淡淡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
沐钰儿顿时凑上去,眼巴巴问道:“你还有其他办法。”
唐不言脚步微顿,垂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此事面在科举,根在东宫,陛下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答案。”
沐钰儿哦了一声,放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原来如此,别驾真聪明,怪不得一开始就一点也不急。”
她琢磨出更多的意思,瘪了瘪嘴:“难怪之前陛下看了我的折子,也一点反应没有,原来我是隔靴挠痒,陛下看不上我的东西啊。”
唐不言不再言语。
“说起来,我们也算同舟共济了,别驾此次若是高升了,若是有机会,记得提携一下卑职!”沐钰儿难得正经片刻,很快便又吊儿郎当地说着。
唐不言失笑,声音慢慢悠悠,融在暖洋洋春色中,透出漫不经心的懒散:“司直的算盘打得,好大声。”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人生在世,汲汲名利,我有没有别驾这等好家世,自然是广结善缘,求个升官发财啊。”
唐不言随口问道:“司直是如何入北阙的?”
沐钰儿甩着垂落在一侧的红头绳,随口说道:“我师傅是张柏刀,他带我入的门,之后我就一直呆在北阙的,北阙也挺有意思的。”
“可便是你代替了你师傅的位置,也不过是正五品下的司长。”唐不言的声音带着洞悉一起的冷淡,“于司直的升官发财,所需甚远。”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突然严肃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那咋办?”
唐不言侧首看她,只见她一双滚圆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耷拉着,突然轻笑一声,却又没有说话,只是移开视线,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哎。”沐钰儿急了,连忙跟在他身后,殷勤说道,“别走啊,别驾!要不劳烦您与我说说。”
唐不言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淡淡说道:“拜师都要束脩,司直打算交多少束脩。”
沐钰儿脸上顿时露出讪讪之色。
唐不言上了马车,沐钰儿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
那边唐不言的马车刚刚驶出归义坊,一个黑衣人匆匆而来,拦住马车。
“郎君,扬州来的快信。”
唐不言脸上笑意骤失,严肃地接过瑾微递来的红梅信。
红梅是唐家快信的最高等级。
“衣服?”他念着信封,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老大,你之前不是说今天去看王舜雨的母亲吗?”张一自茶棚里走出来,一见沐钰儿痴痴望着马车的神色立马震惊,“老大,你这样子怎么跟望夫石一样!”
沐钰儿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他一个后脑刮子。
“不会说话少说话,先去吃个午饭。”沐钰儿很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我听说隔壁玉鸡坊新开了一家玉延索饼店,很是好吃,先去吃饭,等会回北阙写折子,给人穿小鞋去。”
张一拎着小挎包顿时激动起来:“老大请客?”
沐钰儿大方说道:“请,随便吃,玉鸡坊的王娘子玉带羹很有名,现在正是吃竹笋和莼菜的季节,等会去买两碗来。”
“哎,好嘞。”张一兴奋起来,连忙跟在她身后。
玉延索饼用的是薯蓣研磨成粉,口感细腻,面皮雪白,这家摊坊用整只老母鸡做汤底,只加了甜酒和情酱煨煮,配料中的口菇是用冷水浸泡,之后用菜油爆炒,待鸡汤八分熟再下锅煨熟,之后就计入笋、葱、椒还有三钱冰糖,再待一盏茶的时候便盛汤出过。
一碗满满当当的面被端上来时,小葱两三点洒在雪白的面皮上,菇类的清香,鸡汤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好吃,这蘑菇都有肉的香味。”张一夸道,“怪不得生意这么好,连国子监的学生来要跑来吃。”
沐钰儿卷了一口塞进嘴里,眼尾一扫,果不其然,小小的摊贩内坐了不少国子监校服的学子。
只是她一抬眸就正好看两个熟人。
恰巧,那两人也正看着她,却在视线触碰的那一瞬间,见了她顿时低下头来。
是和王兆关系极好的辛来和孙照。
这些人在王兆入狱后就像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算起来这还是沐钰儿第一次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