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的食量一直是个迷。
车小小见过她大啖大嚼,仿佛可以吞下一只猪加一头牛,也有像现在这样,吃两片菜叶子就饱了的时候。难怪她胃不好。
周晋辰在家里等到十点半,还不见简静回来。他从衣架上取了厚外套,正准备去接她时,叶襄君的电话打了进来。
“妈。”
叶襄君开口必是嘱咐他保暖,“小辰,最近北京很冷吧?你要记得添衣服。”
周晋辰边穿上黑色大衣,“一般,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今天过年,妈妈想回北京去,你也到姥爷家来?”
周晋辰说,“我每一年都在姥爷那儿,您随时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母子俩再多的话也是没有了。
周晋辰先提出来,“妈,我要出一趟门,没事就先挂了。”
“好。注意安全。”
“您也多保重。”
周晋辰开车到zj证券楼下。本想打电话,他又怕简静在开部门会议,改成发微信:【我在门口等你,结束了就下楼,不急。】
坐在车里吹了太久暖气,周晋辰觉得有些闷,他下车来透气。
等她的功夫,他从车上摸出一包烟,抖落一根,也没有点,只嗅了一下就掐进了手心里。
叶襄君就要回来过年,她已离开北京十五载,这么突然的说回来,天晓得是为什么。不知道周澍会是个什么反应,他近来屡次进迁,越爬越高,早就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好像他周澍从走上这条路以来,不论有没有叶家,都是个旷古绝今的能人,理该他端稳这饭碗。就连最得他意的任小苑,也因为怕影响不好,把人发配到了上海住着,不叫她在北京露面了。
周晋辰对这些并不在意,有时候去老爷子那里,遇上叔叔伯伯们提到他爸爸,背着他姥爷的时候,说起周澍如今的风光来,他都一笑置之。
人生南北多歧路。
他和周澍,和叶襄君,早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起去。如果不是血脉亲情斩不断,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周晋辰靠在车门边,想到烦闷处,正准备拢起火点一支烟。
简静就在这时跑了出来,手上挎着包,笃笃笃飞快迈下台阶,围巾也飞到后面。
周晋辰把烟捏回手中。他皱眉,“你慢点!”
刚说完简静已经到了面前,带来一阵橙花香,浮动在冬夜摇摇欲坠的风雪里。
“我怕你等的久了嘛,”简静笑嘻嘻地说,“今天怎么又来接我?”
周晋辰替她两绺跑掉的长发拨到脑后,“你的wendy掉下来了。”
很巧妙地绕过她的这个问题。
简静拉开车门坐上去。周晋辰说,“最近总是忙到很晚啊,周五还加班。”
“一年到头摸了三百天的鱼,忙两个月也应该,不然这工资拿着我不安心。”
“.......”
简静回家后,洗完澡坐在床上,捡过一本搭在床尾凳上的男装杂志看,是周晋辰随手放在这儿的。
她随便翻了两页,看见一块audemars piguet(爱彼)皇家橡树系列的男士腕表,她突然想起来,好像听见章伯宁叨了两句这表怎么难买,而且大年初一又是他的生日。
干脆今年就送他这块表,完成任务了事,和去年送的不同也罢了。这就算尽了心。
简静打给正在日内瓦的陈晼,每年临近元旦,陈总都要带公司高管去度假。
陈晼一看时间,“国内不该是半夜了吗?还没睡呐静儿?”
周晋辰穿着浴袍出来,听见简静说,“陈总,帮我带一只男表回来。”
“行啊,我今天正好要去购物,你把款式发我。”
“比心,爱你哦。我把钱也转你卡上。”
“.......少恶心我。”
周晋辰看她手里翻着他的杂志,微勾了下唇角,他想提醒简静用不着这么客气。但又一想,小姑娘既然要给他惊喜,何必扫她的兴。
他只装不知道的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杂志,“还不累?睡觉吧。”
简静也没起身,鱼一样摆动着双腿,拱进铺好的被子里。她说,“是要睡,脑子转不动了都!”
“老周,说出来你都不信,我今天一天看了三个融资项目的尽职调查材料,其中两个都超了比例,还要专门给出专项意见,那字儿多的,敲得我手都麻了!”
“投资银行部那帮人简直一刻都等不得,恨不能堵在我办公室门口,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看完。天呀,他们哪晓得我还有四五份内容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总结要写。”
“还有周一就要交的自查,证监会负责这一块的小哥哥,已经在政务群里催了无数遍,疯狂艾特我,点名说就剩我们没交了。他当我三头六臂啊!刚交完这个又要那个,比海王还要花心呐。”
简静窝在温暖舒适的软被里,一顿吐槽。
周晋辰枕着手臂,躺在她身边,微阖上眼,听这挂炮仗大吐苦水。
明明听起来也没多少工作,不过三份尽调报告和一份自查,被简静以极夸张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是要她独自一人连夜把长城修起来那么艰巨。
不。听她的口吻,比那还艰巨。
有点儿闹。但他喜欢听。
周晋辰独居这么些年,在美国时做课题也好,在欧洲任教也好,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没课的时候,他可以整天自己待着,不必开口说一句话。时间长了,他也越来越沉默,没有人能够说一说体己话,自言自语未免显得可怜。
偏他又是顶骄傲的一个人,不允许自己和可怜这种词沾边。
有时候他都想,大概老天爷也看他自相矛盾到了左支右绌的地步,所以才给他派来一个简静。
话多到离谱的简静。
周晋辰耐心听着。简静这个人活得自在轻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她能把人生的大半、甚至是全部的错误,都归结在其他事物上,这个事物可以是人,也可能是一台人工智能冰箱。换言之,只要她不高兴,有牢骚了,她一定能找到一个宣泄口,不会让情绪淤积在大脑里。
所以她洒脱,也明快。
如果周晋辰没猜错的话,下面她要开始控诉简元让。
简静继续说着,“老汪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他提活儿太多,他还骂我不会分派工作。我们风险管理部叫是叫一个部门,可一共才不到十个人,除了一个负责抖腿的方总,每天泡上一杯茶以后,就跟入了定似的,大悲咒一放,都可以直接把他给超度喽!”
“剩下的几个人里头,一半都来头不小,还都他妈是副总,我能使唤谁啊!自己给自己擦屁股吧就,反正都是屎盆子,也不用比谁擦得更干净了。简元让当时哄我去上班那会儿,说的天好地好,我就知道,男人这张嘴就没个靠谱的时候!”
周晋辰预判成功后,摇着头轻笑一下,“你上这么久班还没发现吗?就金融这一行,说起来很多都背景惊人。只是人家不说。”
“发现了。”
简静故意说,“我老公还周晋辰呢,也没见我多得意啊。”
“你少贫。”
“......”
简静终于说得累了,往里面靠了靠,歪在他臂弯里准备入睡。
周晋辰又忽然说,“简静,我跟你说一件事,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
简静没设防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周晋辰说,“我妈要回来了,我猜,她是为了见你。”
简静立马炸毛了。她指着自己说,“我?我有什么好见的?她不会找麻烦吧!”
“你妈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好静的还是好动的?用不用给她来段后空翻?”
“......不用。”
“到时候我穿什么去见她呀?她爱看什么颜色?这天气穿礼服也太冷了点。”
“......也不用。”
简静因为周晋辰忽然制造的恐怖气氛而变得喋喋不休。
她一句一句往外蹦,“她爱不爱戴首饰?还是喜欢字画这些的?我给她备一份礼物吧,免得到时候匆匆忙忙,翡翠可不是临时就能买上......”
周晋辰这下是真的开始头疼。
他无奈地笑一声,伸出食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轻摁在简静的嘴唇上,“嘘。”
简静只安静了片刻。
没几秒,她又开始担心起来,“她离开家这么多年,在北京还有地方住吗?是不是要回.......”
周晋辰大力压一压眉骨,扶住她的后脑勺,准确无误地吻了下去。
简静这个噼里啪啦的竹筒总算被消了音。
周晋辰原本就是想封住她的唇,但真吻了起来,又舍不得叫停,简静伸手来推他,也被顺势扣住了手腕,他的手指从她指缝间伸进去,交握的一双手,连同简静一张小脸都陷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他由浅及深的,吻得越来越凶,静谧的卧室里溅起一阵吮吸的水声。周晋辰半边身子侧靠上来,几乎完全将简静压在了身下,她只意思了一下,便没有再推拒。
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吻。无端地让人上瘾。
简静甚至有些主动的,手攀上他的肩头,任由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裹挟着她的鼻息,越来越烫。
她迷离地睁开眼,刚才是她关的窗帘,没有完全拉紧,漏出一道不小的缝隙来,锯齿边缘已经开始发黄、凋零的爬山虎,吊梢着影子投在地板上。窗外的暮云收尽的月色里,隐约看得见两颗星星。
它们一起震动着。像周晋辰把她抱起来,靠在床头工笔细描的花鸟画上,她的反应。心都快要跳出来,一双瞳孔涣散,只知道攥紧身下的枕头。
第20章 不值钱
浴室里, 孤光一点萤灯从敞露的门隙里洒出来。
简静浸湿在温热的浴缸里,体内还残留着海风推开潮汐涨落般的汹涌,脸上红云半退,胸口幅度明显地起伏着。
埋头在水里的周晋辰, 浮起来时往后捋了下黑发, 他贴过去吻简静的耳垂,“好点了吗?”
简静只懂偎在胸口, 闭着眼, 肩膀微微抖着, 眉头还算舒展,就是唇抿得很紧。
周晋辰捏起她的下颌, 深深看了一会儿她这副懵懂样,是难得的安静, 难得的羞恼,也是难得的可爱。虎口微微一用力,掰开她的下唇, 吻住她, 舌尖抵进去,搅动起一阵清甜的津液。
他被这瘾头勾着、缠着, 快要克制不住的慾望,已经游走在将要脱离他掌控的边缘, 就像摸黑走在悬崖边,等待他的结局注定是一脚踩空。
周晋辰有预感,能令他撕破儒雅温和的外皮、露出凶狠面目的, 仅仅是那么一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