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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阳春 第61节

“掉落山崖是怎么回事?”许三叠只让她过来,什么都没说过,她根本不知道闻人湙伤得这么重。

白简宁摇了摇头,“我只管救人,你要问还是等他醒来吧。等他好了早些走,别给我添什么麻烦,我这小小一个道观,容不得这么多暗卫。”

容莺点了点头,随后白简宁又吩咐童子带她去换一件衣裳。

童子给容莺拿了一件女冠的道袍,她穿上有些宽大,用腰带提了提才勉强不会踩到,头发也随意地用簪子挽了起来,眼神清澈姿态端庄,乍一看还真像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冠。

白简宁瞧见了,忍不住说:“我看你面相不错,索性也跟着我修行好了,离了这凡尘琐世有何不好。”

容莺微赧地笑了笑,答道:“在下不过一庸人,没有白道长的智慧洒脱,心志不坚无法修行,红尘事虽令人烦扰,却是我最不能割舍的。”

白简宁知道她的答案,并没有想着劝她,只问:“在长安时你恨极了闻人湙,如今再看好似变了心性?”

白简宁比闻人湙还要大上两岁,虽然气质清冷出尘,却并不让人感到疏远,加上在长安时容莺受她医治照拂,此时便心生亲近,许多话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不瞒道长,离开长安一路的所见所闻,让我通晓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东西。大抵正是那些经历,我才知道有些事并非用善恶就能分明,我与闻人湙大抵也是如此,早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言了。”

“你的确长大不少。”白简宁顿了顿,“那你爱他吗?”

——

山上一到了夜晚便冷得厉害,容莺放心不下闻人湙,便守在他的床榻前歇息。厢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她夜里又忘了续上,睡着后烛火烧完了也不知道。

一直到凉风从未阖上的窗户钻进来将她冻醒,她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便是从窗户投进来的冷清月辉。

床榻上的闻人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正眉头紧皱发出几句破碎而模糊的呓语。容莺见他额头泛出了冷汗,以为是哪里的伤口开裂了疼得厉害,便伸手掀去被褥,想解开衣襟看一眼,然而榻上的人却突然睁开双眼,不等她出声便单手锁住她脖颈,一手掐住她喉咙,一副要取她性命的架势。

“你是何人?”闻人湙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如同是被砂砾摩擦过的玉石。

“你的伤!”容莺被他吓了一跳,又怕伤到他没敢挣扎。

他只是松了力道,却没有完全松手,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动作。

“闻人湙,我是容莺。”她以为闻人湙还没有认出自己,便昭明了身份。

他沉默片刻,还是没松手,甚至手指掐在她咽喉处,冷嘲道:“她怎么会管我,她盼着我死了,好与梁歇双宿双飞才是。”

容莺也不知怎么的,竟从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来。

“我没有盼着你死。”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吗?”他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容莺得到喘息,立刻伸手去扶他。然而眼前昏黑,也看不清他的伤处。

“你又想去哪儿?”

闻人湙察觉到她起身要走,也不顾手上钻心的疼,只死死攥住她。语气虽狠戾,却也有一瞬的慌张,如同落水的人抱住了一根脆弱的浮木。

“我只是去点灯,你不要伤到自己。”容莺回身安抚了两句,闻人湙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有所平静,渐渐地松了手,任由她点亮室内的烛火。

闻人湙终于看清了她,一身古怪的道袍,难怪被他认成了生人。

因为方才的动作,闻人湙手上缠着的白布已经渗了血,她只能替他拆开好换药。

如今他只要稍有动作,疼痛便会牵及全身。

拆开了缠在伤口上的布,容莺才看清闻人湙的手掌到底伤得有多重。手心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边缘被雨水泡的发白,内里又不断流着血水,皮肉狰狞地外翻,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惧怕。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似的,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容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药,冷不丁听他开口:“为什么还要来?”

她未曾多想,下意识便答:“许三叠让我来找你。”

然而她说完这句,闻人湙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抽回手,面上如同覆了层寒霜般阴森,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声道:“你走。”

容莺见他突然发火,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怕他气急了自己应付不来,便想去叫个童子帮着自己替他换药,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等走出门口没多远,又听见屋内桌椅碰撞的声响,忙又返回去看他。

闻人湙也不知何时下的床榻,赤脚就追了过来,摔倒在地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扶着桌沿想要起身,指缝间都在滴血。

“你这是做什么?”她心中一紧,俯身想去扶他起来。

闻人湙见容莺折返,眼睫颤了颤,突然卸下力道,任由半个身子趴在她身上,压得她险些仰过身去。

她跪坐在地,感受到落在她颈侧的温热呼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只是去找人,不是要丢下你走。”

闻人湙虚弱道:“骗子。”

第77章 不走 “天黑之前回来”

闻人湙一番折腾后, 身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加重了。

白简宁被二人的动静给引来,得知他下了榻乱跑,出言斥责了两句, 容莺像做错事的学生一般低头挨训, 等到白简宁走了以后才重新替闻人湙换药。

方才还逞强下榻追她的人,现在却病弱到连一只胳膊都动不了, 要她帮着脱衣服。

容莺没什么脾气, 大概是看闻人湙这副样子太可怜了些, 说什么便照做。闻人湙身上满是青紫, 姣好的一张面容上也留下了不少擦伤。

“你到底是怎么伤到的?”她上药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从悬崖上跳下来了。”

他平静说出这句话, 容莺蓦地睁大眼, 声量也跟着拔高。“跳悬崖?你是找死吗?”

见容莺这副又惊又怒的表情,他一直阴沉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不少。“不赌一把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容莺听完后心中泛起一阵歉疚, 若当时闻人湙稍出了些差错,如今已经没命了。她选择去救梁歇, 几乎不曾有过多少犹豫,只因不相信闻人湙真的会为了她义无反顾地涉险。

“可是为什么?”她仍是觉得不解。“我以为你不会轻易中计, 何况只是一个骗人的伎俩, 既然真假难料, 你又为何要去?”

闻人湙瞥了她一眼,淡声道:“因为是你。”

容莺突然怔住了,随后才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之所以他会栽在这样一个拙劣的圈套中,无非是因为不敢拿她的安危做赌注。即便只有一分可能,他也一定会去。

闻人湙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你是不肯相信我愿意为你涉险,还是认为梁歇比我重要。”

见容莺答不上来,他笑得有几分讽刺。“二者都有, 是吗?”

她被闻人湙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只因他说的并没有错。在两难的境地,她只能权衡之下放弃一人,不只是因为对梁歇的歉疚,更是因为不相信闻人湙能爱她至此。

“此番是我对不住你。”容莺自知理亏,只好低头和气地与他道歉。

闻人湙并没有借此咄咄逼人的说下去,只是躺在榻上安静地歇息。

容莺给他上药的动作很轻,然而还是无法避免弄疼他,在给血肉模糊的手掌上药时,她几乎是屏息凝神,闻人湙仍是疼得面色苍白,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许久后,她以为闻人湙睡了,想去洗漱一番回来睡觉,却在起身时突然被扯住了袖角,闻人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紧抿着唇,面带不悦地盯着她。

“我才给你上了药,别乱动了。”

“去哪儿?”

“我去洗漱,回来睡觉。”

“不走?”

“不走。”

得到坚定的回答后,闻人湙缓缓松了手,重新躺回去。

夜里容莺格外小心,生怕碰到闻人湙的伤处,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第二日醒后却莫名是靠着他睡的。好在闻人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她这才小心地爬起来。

接下来连着三日都是如此,睡前分明与闻人湙保持了距离,醒后却总依偎着他,偶尔还会被压住头发,因此只要她一醒来,闻人湙立刻便会察觉,然而用微哑的嗓音问她去哪儿?

显然是刻意为之。

在清风观住了五日,外界的变动她半点不知,又不好离开闻人湙的视线,以免他突然发起疯来。除了不愿让她离开以外,闻人湙并没有何处对她不好,时常拿过书卷让容莺念给他听,也能耐心地为她答疑解惑,直到两个人的到访打破了山中短暂的安宁。

说起来,她还没有问过有关封慈的事。

许三叠来清风观正是为了要和闻人湙说清,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梁歇。

容莺很惊讶在此处看到他,好在闻人湙并不知道梁歇也来了,她找了个借口便去白简宁的茶室与他相见。

梁歇的伤并未好全,脸上仍能看到明显的青紫,只是些许瑕疵毫不影响他的凛然正气。

“在下的长姐几日对公主多有挂念,记得公主生辰快到了,想让我替她送一份糕点给公主。”

“不过一份糕点,竟然还劳烦你走这么远的路,替我转告梁娘子,她的心意我很喜欢。”若不是梁歇提醒,她都要忘记自己的生辰了。

容莺如此想着,正要开口,却听梁歇又说:“是下官擅自主张来见公主。”

她没听懂,愣愣地问了一遍:“什么?”

“是我要见公主,与阿姐无关。”这样简单的话,对他而言却极为费力,好似在说什么状文一般。

“但说无妨。”她虽不明所以,还是任由梁歇开口了。

他一如当初在刑部办事的语气和表情,严肃问她:“公主如今可是身不由己?”

“人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

“若是有别的路走呢?”梁歇说完这番话,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瞳孔中如同燃烧着一束炬火,要将她隐晦的心思点亮。

容莺猛地抬起眼看他,声音也跟着压低:“你是什么意思。”

梁歇背脊挺直,手指紧紧攥着。“洛阳大乱,大周兵马攻势迅猛,闻人湙得罪了燕王,又是前太子遗孤,此战必败。”

她对上梁歇的目光,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能选择到此处来见她,梁歇就不仅仅是为了劝说几句,他是想要带着她一起走。

只要走了,她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梁歇克己复礼为人正直,是她幼时便心向往之的君子。梁娘子宽厚善良,待她百般关照。只要她点头说好,就有可能摆脱如今烦扰她的东西,日后倘若兵败,也不至于被抓去问罪。

霎时间思绪万千,几乎每一个念想都在让她说好,趁着闻人湙重伤无法手眼通天,跟着梁歇一走了之。

容莺僵坐了许久,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个“好”字。

梁歇见她沉默,心中已然知晓了她的答案。

“公主已经做出了选择。”

容莺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梁歇,多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梁歇朝她行了一礼,仍旧像在宫中那时礼数周全,最后只沉沉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容莺坐在茶室中良久,直到看着茶沫都散了才将茶水一饮而尽。

——

容莺生辰的那一日,梁歇会离开洛阳,此时的洛阳已经乱了套,各地都说闻人湙已经被刺客杀死,不少狼子野心的人也开始带头叛乱。

闻人湙养了许久的伤,手上留了狰狞丑陋的伤疤,其他大小的伤也在慢慢恢复,只是走路与拿东西仍不利索。若要写什么信,时常让封善来代笔,而封慈则在被问罪后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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