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敲响时, 在厅堂里打地铺的小燕还是没有睡着,侧着耳朵听着文晚晚卧房里的动静, 满心都是担忧。
那个老是黑着脸, 看起来很凶的大叔,居然死皮赖脸非要睡在姐姐房里,可是他们, 根本就没成亲……
小燕想起之前王婆说的, 文晚晚是叶淮买来的妾,又想起吴氏说的, 叶淮十分无耻, 想强占文晚晚的话, 心里千回百转, 又怕又气又想不明白, 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在欺负姐姐?为什么姐姐也不吭声, 就那么让他住进去了呢?
“小丫头,”万安的声音幽幽地从旁边响了起来,“深更半夜的不睡, 抽抽搭搭的哭什么?吵死人了。”
小燕吓了一跳, 顿时不敢再哭出声了, 抹着眼泪忍了老半天, 听听万安没再吭声, 忍不住又抽了一下鼻子。
“唉, 你这小丫头, ”万安的地铺在桌子另一边,隔那么远还能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只好坐起来, 压低声音说她, “都这个时辰了,别闹了行不行?再闹下去今儿晚上就别想睡了。”
小燕抽泣着道歉:“对不起,我,我不该吵到你……”
万安一听她还是哭,顿时头都大了,连忙从桌子底下爬过来,连连冲她摆手:“你小声点,小声点!吵到了爷睡觉,咱们两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燕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那个大叔果然很可怕,连他的小厮都怕他怕成这样,姐姐可怎么办!
万安又困又乏,又怕吵醒了叶淮,只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小姑奶奶,别哭了,咱们爷睡觉浅,半夜里有点儿动静就得醒,一醒就睡不着,一睡不着呢,第二天脾气就不好,到时候就越发难伺候了,你可千万别再吵了!”
小燕在他手里使劲摇头,呜呜咽咽地说话,万安听不清楚,连忙把耳朵凑过来,又把手松开,这才听清楚了小燕说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姐姐房里睡?他们,他们都没成亲!”
噗一声,万安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忍着笑说道:“你深更半夜哇哇大哭的,就是为了这个?”
小燕抽抽搭搭地说道:“万安哥,大叔他,是不是在欺负姐姐?”
万安忍笑忍得都快抽筋了,又怕被叶淮听见了要发脾气,连忙说道:“小丫头你少胡说,咱们爷不是那种人,赶紧睡,再闹腾,把爷吵醒了,我也救不了你。”
小燕只得钻在被窝里捂着嘴,那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没多久就把被头全打湿了。
卧房里。
叶淮一张脸越来越黑,那个傻呵呵的毛丫头,把他看成什么人了!
文晚晚嗤的一笑,轻快地说道:“我又不会跑,你偏要闹什么新文,深更半夜还要盯着我,这不,弄得小燕担惊受怕的。”
只隔着一张薄薄的门板,方才小燕跟万安的说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叶淮躺在床上始终没有动静,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但文晚晚知道,他也没有睡着,而且,全听见了。
叶淮原本是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此时听见她先开了口,不禁拧了眉,翻过身来正要说话,月亮光正好从后窗里照进来,却看见了文晚晚的模样。
她背对着他躺在地上,浓密的黑头发拖在枕头边,像是怕冷似的,把被子拉得很高盖住了下巴,可一条胳膊仍旧像从前那样,横搭在被子外面压着,白月亮一照,分外觉得凉。
挂在嘴边的话不由得便改了,叶淮沉声道:“你真是不嫌冷!”
文晚晚没想他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觉得诧异,翻过身来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叶淮也看着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中间又夹着窗框的黑影子,弄得她光洁的脸上半明半暗,越发显得一双毛绒绒的眼睛暖得让人心颤,可叶淮心里是不痛快的,冷着声音道:“大冷的天睡地上,还露着胳膊,你是存心要生病?”
这可真是,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他让她打地铺,如今又怪她睡地上?文晚晚眨眨眼睛,含着笑反问他:“是你占了我的床,如今又怪我睡在地上?你这个人,可真是没法讲道理。”
叶淮再也躺不住,一撩长腿下了床,站在文晚晚跟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去床上!”
这又是哪里惹到了他,突然就凶神恶煞的?文晚晚有些疑惑,一只胳膊撑着,微微抬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床上太热,睡不着,”叶淮绷着一张脸,声音冷冰冰的,“你过去,我要睡这里。”
文晚晚看着他,唇边慢慢地漾开一个笑。她听懂了,他是怕她睡地上冷,所以才要跟她换,可他偏不肯好好说,非要恶声恶气地说什么太热,这个人的性子,可真是别扭。
笑意越来越深,文晚晚摇摇头,柔声道:“没事,我不怕冷,你快回去睡吧,当心着凉。”
“过去,”叶淮半弯了腰,皱紧了眉,有些焦躁,“快!”
“我不冷呢……”
文晚晚一句话没说完,叶淮的脸突然贴到了近前,紧跟着抓起她的胳膊往被子里一塞,又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卷,忽地抱起在怀中。
他身上清冽的竹叶气息一下子便盈满了鼻端,文晚晚出其不意,由不得低呼一声,本能地害怕起来:“你快放我下来!”
叶淮没有回应,他横抱着她,软玉温香盈满怀中,原本只是想让她换去床上,此时竟有些舍不得放手。
“南舟,你快放我下来,”文晚晚见他只是抱着不动,心里越发忐忑起来,急急说道,“别闹了!”
叶淮犹豫着,慢慢抱着她走到床前,弯腰松手。
被子卷着她,倏忽脱出他的怀抱,只有那暖而甜的感觉,依旧停留在怀中。
文晚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慌乱着说道:“行了,我已经听你的话换了过来,你快去睡吧!”
叶淮站在床前,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她,她的脸隐在黑暗里,有些看不清楚,唯有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颤个不停,泄露出她心里的不安。
叶淮突然有一丝隐秘的欢喜,原来,她也在慌张?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文晚晚等了半晌,还不见他走开,有些着急了,不自觉地伸手出来往上拉着被子,低声道:“都快三更了,你快去睡吧!”
叶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文晚晚心中一紧,却见他低着头凑向她,越来越近,越来越低,他身上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充满了她的四周,他的声音闷闷的,眼神是晦涩的:“你真是,就连睡觉也不肯老实。”
他微凉的手握着她的,慢慢地塞进了被子里。文晚晚突然觉得,他是那么危险。
比那夜杀人时,比今天发怒时,都要危险。
一时间不知所措,文晚晚只能转过身背对着他,眼睛闭得紧紧的,就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了。
叶淮静静地站在床前,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伸手将她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这才走回去,躺在地铺上。
褥子上暖暖的,是她残留的体温,叶淮侧着身,脸颊贴着褥子,嗅着她留下的淡淡甜香气息,又是安心,又是悸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见床上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叶淮立刻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窥探着,就见文晚晚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似乎要下床的模样。
怒气立刻冲上头脑,叶淮咬了牙,她还想逃?
她倒是骗得他好!
下一息,却见她拿过边上的被子,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地向他走过来。
叶淮突然反应过来,她是要给他盖被子。
方才他把她连着被子抱了过去,他自己的被子还留在床上,如今只是合衣躺着。
她是怕他冷,又不敢在他醒着的时候过来,所以一直等到现在,估摸着他睡了,才敢悄悄地过来。
叶淮的唇不觉便翘了起来,想要叫她,又怕吓着她,若是不叫,又有些不甘心,犹豫之间,只觉得身上一暖,被子盖了上来,文晚晚半蹲在他身前,动作极轻地给他掖被角。
叶淮微闭着眼睛,能看见她两只脚就在近前,趿着深绿的绣鞋,鞋尖上又绣着娇黄玲珑的佛手,脚踝从深绿色的鞋帮里露出来,白得像细瓷一般,让他忍不住想摸一摸。
叶淮正要伸手,文晚晚却已经掖好了被子,起身躺回床上。
叶淮很后悔。一时间抓心挠肺一般,又想跟过去,又觉得不妥,百般纠结之下,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叶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有些难以置信,看这太阳的高度,至少也是辰正时分,他几时能这么安稳地睡这么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文晚晚探头进来,迎上他目光时莞尔一笑,道:“醒了?饭给你温在锅里呢,起来吃吧。”
叶淮慢慢地坐起身来,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
若是每天醒来时都能看见她,大约才是,不枉活一回。
“主子请洗脸,”万安端着热水毛巾走过来,一看叶淮竟是睡在地上,不觉就是一怔,“主子你……”
叶淮拿过湿毛巾擦着脸,淡淡说道:“小皇帝如今,走到哪儿了?”
皇帝?文晚晚原本是要走,步子便挪不动了。
万安看她一眼,有些犹豫,很快就听叶淮吩咐道:“说,不用避开她。”
“是。”万安又看了文晚晚一眼,道,“皇帝昨天得了文局正的信儿,连夜赶路,如今离淮浦县城,还有七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