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散了浮云,又露出湛蓝蓝的天来。
人们在山上苦苦寻了两三天,依旧没有找到断鸿。
在他的住处床下的确找到了暗道,通到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地方。
那周围的草坡上还染有血迹,显然他是从这里逃脱了。
泊云夫子立刻派了人循着踪迹找下去,务必将他找到,带回山上来。
已经进了九月,苏好意他们真的该起程回京了。
然而她还是放不下外祖父,所以这几天往后山跑得格外勤。
“可定好了哪天走?”叶寒星问她。
“还没想好,不急。”苏好意将落在地上的红豆一颗一颗的捡起来。
“东西不是早就收拾好了?明日就下山吧!”叶寒星说。
苏好意不接话,装作没听见。
“听我的话,明天就启程。”叶寒星这次不对苏好意说了,把脸转向司马兰台。
“我们还想再陪您些日子。”司马兰台说出了苏好意的心里话:“晚些天走也无妨。”
“你们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叶寒星不禁喟叹,既欣慰也心疼:“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太杂,我怕你们小孩儿家心里存不下事,所以就没说。”
苏好意见他说得郑重,连忙站起身来:“外公,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外公没能护好你,是外公该死!”叶寒星说着,眼里泛起点点泪光:“你中的忘川水毒,我并不能根治。前些日子当着那些夫子的面所说的话并不属实。”
“那实则是怎样的?”司马兰台一听,心顿时就提起来了。
“这种毒产自恶世,百年来无药可医。后来你外祖母用心钻研,减缓了这种毒发病的进程。当时我也参与了,所以是知道所用方法的。”
“如此说来,这种毒依旧无法医治。”苏好意的心沉了又沉。
司马兰台脸色也顿时变得晦暗起来,减缓病程,不过是将急性毒药变做了慢性毒药,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不,是可以治愈的。”叶寒星说道:“你外婆最终还是解了这毒的,只是当时我因为有事下山去了,没在山上。所以不知具体的解毒方法是什么,但她把方子写进了《玉簪录》中。
我当时在山下收到她的信,那时她已经怀了你的母亲。信中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还说她已经找到了解开六根净的办法。
可惜还没等我回到山上就已经出现了变故,你外祖母只身逃离。她将那批宝藏和两本医书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并将线索留在了上清玉珠里。
我们当初相认识你曾经同我说过,妙哉把你送到京城后曾给过你一个护身符,那里头装的应该就是上清玉珠了。”
“可是那护身符被我弄丢了,”苏好意无奈地摇头:“想找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我才催促你快些回京城去,尽可能找到它。”叶寒星语重心长:“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法子用在了你身上,如此一来,原本半年发作的病症会延缓至三五年。这些时间你要好好加以利用,务必把上清玉珠寻到。”
“外公,你是已经将好意身上的毒压制住了吗?”司马兰台问:“可还有什么禁忌没有?”
“并没有完全压制住,也不可能压制住。”叶寒星无可奈何地说:“这要俗名六根净,我之前也解释过。毒发之后先失明再失聪,然后失去味觉、失去嗅觉,直至失去记忆,紧接着人也就没命了。
但用了你外婆的法子将病程减缓后,症状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且时间无法预料,出现哪种症状也不好说。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比如你今天失明,过两天就会自行恢复。又不知过多久,忽然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叶寒星的确一片苦心,他尽可能让其他人认为上清玉珠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遗落了。
因为倘若他们知道苏好意曾长久佩戴过,难保不会有人动坏心思。
时至今日,能够让叶寒星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已经超不过三个去了。
他必须要小心提防,因为他的亲人只剩下苏好意一个了。
“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陪在你外祖母身旁,和她一起患难,”叶寒星悠悠地说:“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母女两个,而如今我又不能护你周全。”
“外公,你千万不要自责。即便是神仙,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当年你何曾料到会有那样的凶险发生呢?外祖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如此折磨自己。我娘是个最温柔慈悲的人,她也一定舍不得。”到了此时,苏好意必须要尽量宽慰外祖父:“放心,我回去之后会尽快找到上清玉珠的,那些去了的亲人会保佑我的。”
“好, 好孩子,你安心地回京城去吧,不用惦记我。”叶寒星忍不住摸了摸苏好意的头:“听兰台的话,不要任性。到京城以后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写给青鸾夫子就好,到时候他自然会捎话给我的。”
他们祖孙的关系对外还是不能公开,所以苏好意最好不要直接写信给他。
“我知道了外公,你也不用惦记着我。”苏好意笑了笑:“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
从后山回来,天已近黄昏。
苏好意一步一步走得比往日都慢。
“是不是担心解毒的事?”司马兰台和她并肩走着,把好走的那一边让给她走。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也不是特别担心,可能是因为还有时间吧。”苏好意笑了笑:“其实我从小就是这么得过且过的性子,不喜欢做太长远的打算。师兄,其实我们从本质上来说就不是一路人。”
“我不需要你和我是一路人,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够了。”司马兰台这人也是个怪胎:“其实我常常嫌弃自己无趣,是遇见你我才真正懂得活生生的人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就是觉得有些心累,那么多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最终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苏好意望着天边的落日沉沉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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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边飘着几丝流云,太阳还没全升起来,只露出半张脸。
苏好意转身回望仙源山,眼中明明暗暗,像月下的碧波潭。
她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山下的情形,云影锦屏横在山顶,山下满是前来应选的人。
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却好似隔了半辈子。
大约是经历太多波折,回望的时候心中满是悲喜。
司马兰台站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容她怔忡出神。
直到苏好意觉得脖子酸了,收回仰望的视线,司马兰台方才开口:“上车吧,京城的亲友都等着你呢。”
“走吧!”苏好意迈开了步子:“但去莫复顾,努力加餐饭。”
墨童拍了拍马背,把鞭子扬起来,在空中甩了个响儿。
马儿高仰起头嘶鸣一声,四蹄一蹬,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苏好意半倚在车厢板壁上,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间,看着仙源山渐行渐远。
心里多少是有些伤感的,所以就不说话。
司马兰台把车窗上的帘幕翻上去,让她就着车窗看沿途的景致。
虽然已经入秋,可路边的山花开得依旧繁盛,挨挨挤挤的热闹极了。
晨曦照耀下,清香扑鼻。
苏好意的心添了一点点雀跃,不禁问司马兰台:“你可知如璧最喜欢什么花?”
“是什么?”司马兰台问。
“一般像她这样的公侯小姐,喜欢的都是兰花、莲花之类的,她最喜欢的却是山野间的无名小花。”苏好意提到自己的闺中密友,脸上的神情变得亲昵又柔和:“外人看来,她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安静温柔,实则她的性子比许多男子都刚强。”
“你可写信告知她抵京的时候了?”司马兰台知道苏好意之所以回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玉如璧在今年年底成亲。
“不必告知,我们早就约定好的。”苏好意道:“朋友之间怎么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接着又满是遗憾的说:“可惜这样的好景致如璧无法看到。”
“等见了面你可以说给她听,”司马兰台道:“到时候我和衣旭帮你们找一个安静隐蔽的地方,让你们好好聊天。”
苏好意一下就扑进司马兰台怀里,心里的甜又多了好几分:“我娘总说倘若能遇到一个既肯为你一掷千金又愿与你细话家常的人,那便是找对了人。”
“你觉得找对了就好。”司马兰台抱着她,在她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受许多?”
“嗯,”苏好意有些难为情:“原来你都看在眼里。”
“我也只对你这么细心,”司马兰台在这上头可不是木头:“你若有良心,回京后不要只顾着别人冷落了我就好。”
苏好意听了忍不住笑,斜着眼问他:“你这是吃醋呢?哎呦,酸死。”
“若不吃醋便不是真心的,”司马兰台丝毫也不觉得吃醋有什么丢人:“不信你问衣旭,他必然也是会吃醋的。”
“我知道了,”苏好意美滋滋地说:“我回京城后也常住在医馆里好不好?”
“算你有良心,”司马兰台点她的额头:“回去后无论去哪里、见什么人务要提前告知我。你身上的毒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我是放心不下的。”
“唉,”苏好意忍不住叹气起来:“回了京城我都不知该从何找起。那么大点一个物件,丢在了荒野里,也许被土埋上,也许被人捡去,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
“我会叫人秘密找寻,也会尽力钻研解毒之法,”司马兰台给她吃宽心丸:“下山之前我已经详细地问过外公他所知道的相关药理,在这基础上再做尝试就已经省了不少力气。”
苏好意忽然就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肩上:“师兄,我不怕的,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怕的。你不要那么辛苦,能找到固然好,不能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外婆二十岁就殁了,我娘也是,我……”
“你住口!”司马兰台将苏好意扯离自己怀抱,像看仇人似的看着她:“苏好意,原来你早就安了不跟我白头偕老的心思!谁给你的胆子?!”
苏好意吓得一颗心乱跳,想要重回他的怀抱里去。
可司马兰台就是不许,非逼着她:“说你错了,说你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你干嘛这么凶?”司马兰台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苏好意忍不住心里委屈:“谁都想长命百岁,那又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有道是天命难违,我也是想让你心里早有准备……”
“我要什么准备?!”司马兰台脖子上的青筋乱跳:“苏好意你的良心呢?!”
“是我没良心吗?还是你非要自欺欺人?!”苏好意的脾气也上来了:“凡事做个最坏打算总没坏处,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
“你就是没良心!当初你跑到山里找我,我让你走,你不走。如今却拿这话来堵我。”司马兰台气得要死,脸都白了。
“我不要你生死相随,只要我死后,你能好好照顾外公和我娘,我就感激不尽了。”苏好意觉得自己这么想一点错都没有。
“说得越发狠了!”司马兰台一把扯过苏好意,照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他不许苏好意这么说更不许她这么想,他一定会治好她,两个人一起白头。
苏好意哇哇大叫,可是挣脱不开。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司马兰台会打她,还打得那么疼。
“以后不准说这种丧气的话,”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告诫:“听到没有?”
“你打我……”苏好意涕泗横流:“你个王八蛋,刚下山就打我!”
“只要你好了,每天打我一顿我都高兴。”司马兰台也后悔自己打重了:“让我看看。”
苏好意躲到一边,把脸扭过去,不理司马兰台。
“过来,”司马兰台伸手过去:“刚刚是我不对。”
“哼!”苏好意只回应这一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