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贤良头疼欲裂,早知道还不如龟缩在凉州一隅,起码活的安逸,没这么多千头万绪的苦恼。
以前只要想着维系各大强宗,豪族的关系,然后就是等待时机了。
也难,但起码抱着希望。
而今,复国是复国了,还没来得及高兴,魅魔就一举破了西境,直扑剑门。
现在就更惨了。
登基称帝,半点特权没享受到,却是要承担起天下兴亡的重任。
如今在这晓月之上,修道者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更气人的是,在这危难之际,寒青,封焰,应彪那些擎天巨臂,竟都开始炼化仙位,着手准备离开此间,去上界。
所有的重任全部落在他董贤良肩上。
有时候董贤良也想,要不干脆禅让,自己也炼化仙位,甩手走人。
去上界好歹可以活命,留下来会死的。
可他是大帝,筹划千年,终有今日,就这么放弃,怎能甘心。
前几天董贤良把寒青,封焰他们叫到一块商榷,有关晓月的一些秘闻。
董贤良一直龟缩西境凉州,为了掩人耳目,避免引起问笑天惊觉,董贤良从来没有擅自离开过凉州。
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来过晓月,这上面是个什么情况,董贤良一概不知。
但是有一点,董贤良知道,晓月并非苍凉的没有任何生物,不仅有,而且还有极其恐怖的存在。
千百年来,晓月掠过凉州上空无数次,仰头就能看到晓月呈灰褐色,斑驳巨大的礁石。
有好几次,晓月从西境上空掠过时,忽有龙吟虎啸之声响彻云霄。
这个时候董贤良以及整个西境修道者纷纷走出屋,可以看到晓月上有东西在厮杀,便是隔着万米高空,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元气波动。
历史上,很多次修葺长城,不是因为年久失修,十有**都是因晓月上有东西在打架,爆发出来的冲击波,导致长城小范围的坍塌。
可见晓月上那些神秘的生物有多强悍。
左右是裸露黢黑的礁石,礁石上的千疮百孔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烈烈狂风如鬼哭狼嚎。
董贤良屹立在风中,心中五味杂陈,挺不是滋味。
一千年都熬过来了,昔年董氏一族,全族人伟大的目标终于完成,大凉国重新崛起,他也登基称帝了。可......再难,董贤良都熬过来了,可结果却和他所预想中的大相径庭。
偏偏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有所成就了,舍不得放弃,否则多年艰辛和努力全都白费了。
坚持吧!
怕就怕坚持到最后也毫无意义。
量劫毁了整个大世界,连疆土都不存在,哪儿来的国?
谁知道晓月落下,前面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哎!”
董贤良嗟叹。
最难不是坚持,是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许是在西境待的太久了,真不应该......哎!”董贤良心中万分悲怆。
人生悲苦,不是因为追求太多,而是追到最后什么都没能追到,干脆连追求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
回顾今生,尚在三五岁孩童时代,父辈就手把手,引导他走上修道这条路。
在应当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年纪,他就开始日夜不辍的修炼,那个时候他连修道是几个意思都不知道,反正懵懂的年纪,根本没得选择,父辈说什么,他照着做便是。
十五六岁,也不懂修道意义是什么。
没关系,到了这个岁数,开始和同龄人角逐,竞争。
在竞争中取得的成就,可以从同龄人艳羡的目光之中,虚荣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
为了这快感,董贤良不仅习惯了坚持,而且开始奋发图强,比之过去更加努力。
只有比别人跑得更快,才能收获更多的资源和成就感。
但是人生性懒惰,再辛勤的人也会有疲倦的一天。
二十七,还是二十八,董贤良快要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一年他的境界始终不得突破,心中烦闷,开始倦怠,堕落。
以他们董氏一族在凉州的威望,哪怕他就是个废物,这一生也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又何必费尽心思,糟践生命去做这毫无意义的事?
境界再高又如何?
修道一途太难了,境界越高,越孤独。
常常一次闭关就是数月,数年。
一个人,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的空间,一个所谓的风水宝地,一坐就是好几年......修身,修心。
一座城千万人,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哪怕走在比肩接踵,车水如龙的街道,董贤良的心也不会热。
那段时间,董贤良堕落了。
一沉寂就是好几年,三十出头了。
董贤良用三十年的时间超越身边的同龄人,却在两三年时间被身边人超越,昔年凉州董氏备受关注的年轻俊杰,一晃几年,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废物。
那几年,董贤良看惯了白眼和冷蔑,就连他最挚爱的父母也甩手放弃他。
董贤良意识到这一点后,忽然慌了,害怕了,心中满是恐惧,怕见到人,怕见到光,怕别人在身后有说有笑,更怕别人投来鄙夷,耻笑的目光。
三十岁了。
十年一代人,脚步稍一停滞,连小辈都超越了他。
那段时间董贤良很痛苦,死的心都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
三十境界不如人,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时代淘汰,沦为废物。
照地球说法,三十而立。
三十岁的男人如果没钱,基本上就是废物了,被时代抛弃。
没车,去不了远方,没房,连立身之地都没有,想做点什么,身体已经不如从前,力不从心,精力也没以前那么蓬勃了。身体乏累,心累,偏偏还失眠睡不着觉,成天恍恍惚惚,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想泡个妞吧!家徒四壁,黄土为伴,哪儿开的了那口,见到女人都自卑。
在大世界也一样,境界低你都不好意思出门,尤其是董贤良他们这些豪门贵族的二世子,早年风光无限,现在堕落了,为人不齿,承受的比普通人更多。
那段时间,董贤良能从黑暗中走出来,还得归功于身边那些人的不屑和讥诮。
走出这段困境后,董贤良脱胎换骨,重生了。
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不为别的,就为了俯视身边的同龄,为了下一代得到更优渥的资源,这就是他动力的来源。
走到今天,董贤良再一次感到无力。
迷茫,惶恐,力不能及。
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董一兴在一旁作陪,没敢吱声。
许久,董贤良扭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董一兴说道:“百年前,问家出了一个能人,没错,就是问笑天。自问笑天横空出世,他便是天底下最耀眼的那颗星。”
“问笑天盖过了所有人的光芒,问家也因为有他,方才跻身八大门。”
“可惜问笑天后来成了天下第一宗的宗主,醉心权术,否则这会儿他应该能够和寒青,道君他们比肩。”
“问笑天称霸了一个时代,这百年来,天下无人不知问笑天。”
“而百年之后的今天,张镇天趁势而起,自他在临渊城崭露头角,短短几年,疯王张镇天就已然名动天下。可惜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玩命自爆......”董贤良想不通,至今也不明白张辉为什么就自爆了。
“之前我一直担心,如果疯王不死的话,咱们董家怕很难立足,天下气运都集他一人之身,或许疯王也要雄霸百年。”
“但是他死了。”
顿了顿,董贤良问董一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董一兴皱着眉头,似乎懂了,又不是很懂。
董贤良语重心长的说道:“不管大世界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引领一个时代的,只有一人。问笑天算一个,疯王只能算半个,甚至连半个都算不上。乱世之际,也是英雄辈出的最好时机。疯王死了,要不了多久,下一个很快就会出现。”
“我希望,下一个会是你。”说着,董贤良自储物戒指中取出两样东西递到董一兴面前,“这一套是驭兽门的驯兽决,分驯化,兽化,合一三个部分。”
“晓月别的没有,强大的妖兽遍地都是。”
“亦不知驭兽门的驯兽决能不能驯化魅魔,你尽快修炼,到时候可以去尝试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帮你驯化一头强大的魅魔。”
顿了顿,董贤良接着说道:“另外一份是疯王亲手炼制的些许丹药,长生,上清。”
董一兴激动的浑身直颤,眼眶发热,“爷爷,我一定加倍努力!”
“嗯!”董贤良点头,道:“光加倍还不够,从现在起,别的事情你不要干预了,全身心,把所有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修炼中吧!”
“时间紧迫,我董氏一族,我大凉国能否得以延续,就全看你的机缘造化了。”董贤良手上还有很多抢来的宝贝,现在没到时机。等董一兴学会了驯兽决,再一一的交给他也不迟。
董贤良老了,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走下坡路,潜力也十分有限。
董一兴固然境界远不及自己,但若他是问笑天,疯王那样的时代人物,境界反而再其次。
“希望时间来得及吧!”董贤良心道。
这个时候有人脚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寒青,应彪他们来了。
董贤良想找他们商榷关于魅魔和疆土的事情。
魅魔先他们登月,因此魅魔占据了有利的地理位置,修道者多半在晓月的外围,当时陨石坠地时,促使怒海掀起数百米的海啸,导致不少人上了晓月也被海啸卷走。
后边是海啸,前面是魅魔。
现在晓月升空了,强震,火山,海啸都不足以威胁到他们。
不过,董贤良还是想深入的探索一番,总不能老是龟缩在这一小块地方吧!再说了,魅魔要吃肉,修道者也是要进食的,最近这几天,已经出现了好几十例修道者因食物短缺,劫杀其他宗门,豪族弟子的事情发生。
他们必须推进,寻找食物和水源。
没有食物和水源,就算魅魔不在晓月,早晚也是要出事。
......
一个人憎鬼嫌的僻静角落里。
驭兽门百余人蜷缩在一个洞穴中,一个个心情低落,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壁,像半死不活的人一样,连呼吸都那样的吃力。
整个洞穴异常的安静,死气沉沉的,唯有洞穴深处不时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洞穴外,一个凸起的礁石上,田晴抱着膝盖坐在那,像一尊雕塑般,极目远眺,还在注视着大裂谷所在的方向,因为张辉在那里自爆。
仿佛看得更远,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张辉死了,田晴也死了,只是身体尚在苟活罢了。
稚嫩的脸颊再无半点生气。
不远,大概两三百米的位置,田汉和落叶两人站在一块。
田汉深深的注视着田晴孤寂,落寞的背影,心中悲苦,叹息一声,然后收回目光,与落叶说道:“小疯子没了,咱们驭兽门也没指望了,那什么,以后你离我们远一点,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当初驭兽门灭亡,田汉带着小辈逃窜,离开圣地的那二十年,很难,也很苦。但是田汉心中始终满怀希望,因为神武尊者姜黎还活着,只要找到姜黎,驭兽门就还有希望。
碰到张辉完全是意外之喜。
可现在姜黎死了,张辉也死了,驭兽门就剩下三瓜两枣的。不仅如此,因为张辉太耀眼了,这会儿他们驭兽门是众矢之的,相信很多人都盯着他们,想从田汉他们手中捞取好处。
董贤良,寒青,应彪......等等等等。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们露面就会有危险。
连白芷都不敢保他们,上了晓月之后,就在第一时间找到田汉他们,把火纹交还给他们,而后道了一句‘珍重’就走了。
那一刻起,田汉就知道他们完了。
“我没所谓,二十几年前我就该死了,活到今天,也算是赚了。你不一样,你不是我驭兽门的人,没必要,你也没这个责任和义务。”当然田汉不忍心看着门中的小辈跟着自己一块被人迫害,火纹,田晴......不过看田晴现在的状态,活着也跟死了没区别。
可能死了还能解脱,活着才更痛苦。
至于火纹那些人......一会儿田汉准备让他们脱下驭兽门的弟子服,化整为零,自己想办法苟活下去吧!
张辉和姜黎都死了,驭兽门永无崛起的希望,他们现在是世人眼中最肥美的肉,谁都想咬上一口,躲过今天,未必夺得过明天。
何必让落叶跟自己绑在一块呢!
“那些东西你都带走,留在我手中是个祸害,早晚会便宜那些畜生。”田汉道。
他指的那些东西,有张辉留下的上清丹,长生丹等各种丹药,以及十几亿方晶石,还有明人,通杂的尸体和遗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可以说落叶现在一人,富可敌国了。
拿着这些东西,在炼化仙位,纵使在仙界,相信落叶也可以大展拳脚。
如果可以完全炼化,吸收,把那些个东西成为他能力的一部分的话,落叶应该在百年之内可以再上一层楼。在仙界的话,速度会更快,假以时日,说不定落叶在上界也能叱咤风云。
落叶微笑道:“不瞒你说,在去大裂谷找你们之前,我就有过这样的念头。疯王都死了,姜黎也死了,驭兽门再无人能约束我,我何必留下来陪着你们一块殉葬?”
“手中握着这些宝贝,如果妥善利用,在百年内联系突破几个境界应该不在话下。”
修道这么些年,最后不就是为了去上界走一遭嘛!
人性本贪。
“但是转念一想,我终究还是来了。”
“我落叶也就是个普通人,不是仙,不是神,也不是多么伟大光正的一个人,那样的人活不到现在。只是,小疯子信任我,给了我一颗上清丹,欠下的债尚未还清,我怎么能走?”
“天道不公,人心自正!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且对得起自己良心就行,至于日后或生或死,最少我问心无愧!”落叶道。
田汉再劝:“你的心意我领了,小疯子当初选择你,证明他的眼光独到。只是今时今日形式不同,驭兽门已无存在的必要,也没有存在的可能性,你留下来无非是徒增一具尸体罢了,反倒是便宜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落叶摇头,话锋一转,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和田汉纠缠,“你说的没错,必有贪心之人在四处寻找我们的落脚点,所以我想,咱们要不要先找几个地方安身?所谓狡兔三窟,就算一个地方被发现了,咱们可以迅速撤往第二个地方。”
“在上面行走,危险性太大,咱们只能从洞穴深处的岔道逃离。”
“不过,那些岔道的深处,一定有东西,也务必要小心才是。”
顿了顿,落叶说道:“这样,你们且在此地稍作休息,我去洞穴深处探寻,找到安全的线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的话,咱们也好及时撤离。只要躲过这一个月,当晓月坠下之后,该何去何从,咱们再视情况而定。”
“落叶......”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摸摸情况,你呢!就好好劝劝她,别叫她做了傻事。”拍了拍老田肩膀,然后深深的看了田晴一眼,落叶方才转身回到洞穴,探索洞穴内的岔道深处。
落叶离去后,田汉来到田晴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俯视着脚下令人绝望的画面。
整个大世界灰蒙蒙的一片,那是火山喷出的火山灰,是陨石撞击地表后扬起的尘屑,遮天蔽日。
田汉站在田晴身后很长一段时间,嘴皮子翕动着,几度想开口劝说田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张辉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要步入张辉后尘。
忽然田晴转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爷爷,你去忙你的,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田汉目光一怔,或有疑惑。
田晴目光望向远处,自顾自的说道:“爷爷,你有没有觉得,他还活着?”
田汉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丫头怕不是疯了吧?
自从张辉出事后,她的精神状态就让人堪忧。
张辉死了,自爆死的,身体炸成了一团血雾,当时田汉他们都在场,都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活着。
从未听过有人能死而复生。
田晴知道田汉不信,连她自己都不信人死之后还能复生,再说张辉死后连尸体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活着?
田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隐约感觉张辉没有死,他还活着,且就在自己身边,虽然看不见,但离自己不会太远。
田汉亦不知该说什么好,但终归是要说点什么,“晴儿......”
刚张嘴,忽然田汉脸色骤变,有人来了。
田汉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在他们身后,田汉心一颤,抓过田晴的手臂,拉着她就往洞穴走去。
一转身,却是已经被人挡住了去路。
“锵!”
一个散发披肩的青年人,双手握着刀柄,刀身嵌入礁石三寸,驻刀而立。
接着,身后又有十几人走出,有老有少。
其中还有两个人押着一个脸色惨白,浑身血迹斑斑的人。
那人满脸血渍,眼皮虚睁,气若游丝。
“诸位何意?”田汉挡在田晴面前,质问道。
驻刀青年歪嘴冷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找的就是你,驭兽门田汉。”
随着张辉加入驭兽门,带着驭兽门在圣地雄踞一方,田汉,田晴,火纹他们几人也是广为人知。田汉不认识驻刀青年,但是驻刀青年却认的他。
田汉心中咯噔一声,事情变得棘手了。
左右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当中有三个地仙,尤其是那个老妪,不好对付。
“哦!不知阁下找我何事?”田汉冷冰冰的说道。
驻刀青年:“把人押过来。”
后边几人将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押解到田汉面前。
驻刀青年将刀锋架在半死不活那人的脖子上,狞笑着与田汉说道:“一颗上清丹,换他的命。给丹,走人,要么我砍了他的脑袋,你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