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男人身上穿着的是苏徽所熟悉的制服, 他们是苏潆所负责的军部中的特级探员。
“我妈妈让你们来的?”苏徽站了起来,“来带我回去?”
为首的男人点头,“希望配合。”
苏潆在军部拥有绝对的权威, 所以从小苏徽和这些人没少打交道。他知道他们做事是什么样的风格。他们对苏徽的态度恭敬, 可是只要苏徽敢于“不配合”,也许他们下一秒就会动用暴力手段将他打晕然后强行押送回去。
“将军她非常担心您。”男人看着苏徽。这时的苏徽看起来很是凄惨,半身都染着血, 虽然这血不是他的, 但足以说明他过得并不安稳。
建筑燃烧时的浓烟随风被吹到了这里, 白鹭观眼下是屠宰场。
“……至少让我回到房间里去,把我抄写的古籍副本都带上。”苏徽无奈的开口,他不是任性的三岁小孩, 知道自己眼下确实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还有, 让我给惠敏帝准备一份留言, 告诉她我是回家了。我一直告诉她, 我出生在距京城很远的一个普通农户之家。不然我这样不辞而别,她说不定会以为我死了。”
“现有的穿梭技术并不能支撑着我们在这里存在太久。这也是为什么穿梭时空的志愿者只能有一个人的缘故。二十三世纪的穿梭装置只能保证一个人安稳的待在异时空,现在一下子多了我们三个,或许很快就会崩溃。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带着您回去。”他温和而又不容置疑的对苏徽解释道。
“这个女人是谁?”另一个男人则走到了赵贤妃的身边。
“夏太.祖的妃子。”苏徽回答道。
“她已经死了。”男人观察着贤妃。
“这显而易见。”苏徽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人看向贤妃的眼神很古怪,就好像是——买菜的人在市场里挑选萝卜、科学家在观测实验室里的白鼠。
“可怜了她肚子里的胎儿。”男人说着,忽然从身后的背包中逃出了一把造型特异的薄刃刀。在苏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时候,一刀划开了贤妃的腹部。
另一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男人大步上前, 从背包中掏出了一个装着培养液的透明高分子玻璃罐。
“你们在做什么!”苏徽惊讶的喝问。
“在历史知识方面, 我们几个的掌握程度都比不上您。但我们也知道, 夏朝的开国皇帝除了两位公主之外, 没有任何后嗣。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是不存在于历史之中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贤妃腹中的胎儿与母体分离。
这是个健壮的孩子,哪怕他的母亲在怀孕期间并没有给他很好的照顾,可他还是平安的成长到了今天。在母体已经停止呼吸之后,他还活着,苏徽清楚的看见这个胎儿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动了动。
“看哪,是个男孩。假如他要是平安的出世了,那么未来历史的走向会大为不同。”
原本赵贤妃死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要和她一起死去。可是男人把胎儿连同着大半部分的胎盘一起放进了培养液之中。
在二十三世纪,胚胎的体外培养技术早已成熟,胎儿不靠着母体也能顺利发育,无论是苏徽还是这几个男人,他们的母亲都没有经历过生育的痛苦,二十三世纪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培养室中诞生的。
这个流着夏国皇室血统的“古人”将被带到二十三世纪,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并不算是改变历史,对吧。”最开始和苏徽说话的那个男人微笑着开口,“在原本历史之中,这个孩子并不存在,我们将他带走,并没有干扰到历史的原本进程。”
剖腹的仪器、培养罐,这些东西是他们在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带苏徽回去这么简单。
“时空技术组的人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计划,他们对待历史一直是抱有一种过分谨慎的态度,不会容许历史出现哪怕一点点的偏差……是生科院?基因研究组?还是考古所的人让你们这样做的?”
“我们也只是任务的执行人而已。”隶属于军部的特级探员回答道:“但不可否认,这是个不错的计划,至少拯救了这个孩子的命,如果我们放着他不管,他本该和他的母亲一起腐烂。您之前是和孩子的母亲待在一起吧,目睹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在您的面前死去,我想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内疚。现在能够拯救这个可怜母亲的孩子,您应该高兴才是。他身上的古代基因对不少科研部门来说都有极高的利用价值,新闻媒体也会很乐意见到夏朝的皇子‘复活’这样的事情。”
苏徽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确实都是他心里想到的。
“那么……”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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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与赵崎一同赶到白鹭观时,见到的是熊熊燃起的烈火。
在动身来到这里之前,嘉禾只听说杜皇后安排了人去了白鹭观,但在嘉禾的估计之中,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宫人闯进观内,强行把贤妃绑回紫禁城的地步。她没有料到自己的母亲可以做到如此的心狠。
据说白鹭观内,没有一个人活着逃了出来。
赵崎踉踉跄跄的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看着大火怔怔不语,忽然悲啸着倒地痛哭。
嘉禾则是木然的看着灼目刺眼的火焰,脑子里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太多,反倒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围住着的居民不少赶来救火,但京师之中的城防兵却在出了这样的大乱子之后,迟迟不曾出现。
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人抬出,嘉禾迈着僵硬的步子从这些人身边走过,他们死状的惨烈让嘉禾几乎控制不住要吐出来。
贤妃无疑是已经死了的。有些尸体被烧得并不十分严重,尸身上还能看出刀伤,这些人不是被烧死的,是在逃命的时候被杀死的。寻常的女冠、宫人都是这样的命运,贤妃怎么可能会幸免呢?
可是白鹭观中其余的人,凭什么就要这样无缘无故的送了性命?
观中的清含道长德高望重,最擅讲解《南华经》,嘉禾从前很喜欢同她聊天,每次和她说完话,都感觉受益良多;止心道长沉迷于炼丹,追逐长生之法,她一直相信世上有仙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常与嘉禾说起各式各样瑰丽的仙人传说;观中和嘉禾年纪差不多大的李姓小道长性子活泼,三言两语就能逗笑嘉禾;还有……
还有往日里给嘉禾梳头的宫女翠翘、替嘉禾调香的兰英、最爱管束嘉禾言行但实际上对她又十分慈爱的段夫人、一心想要到嘉禾身边来侍奉的洒扫宫女巧儿,她们都死了。
云乔呢?
嘉禾猛地想起了他,心脏狂跳。
云乔是不是也死了?
宫中唯一能够听她说话、陪她胡闹的云乔也死了吗?
嘉禾只觉得自己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恍恍惚惚的就朝着还在燃烧的白鹭观走了过去。顺便的宫人死命拦住她,她低头咬住自己的手指,哭了出来。
手指被她要的血淋淋的,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是极其腥咸的味道,她终于是撑不住,狼狈的躬身呕吐了起来。
数匹骏马奔驰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来的先是锦衣卫,然后是各式各样的马车、轿辇,从车与轿上下来的是朝中文武百官。
嘉禾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
为首之人是昆子熙,他率领着百官向嘉禾走来,而后朝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公主跪拜。
白鹭观的火焰未熄,八月的秋风裹挟着热浪朝着嘉禾扑来,她确认感到冷,冷到瑟瑟发抖。
她认出来了,这些大小官吏,朝她行的是叩见天子的稽首大礼。
“皇后娘娘召……为大行皇帝哭灵。”昆子熙开口。
“你叫我什么?”嘉禾僵硬的问道。
“皇女殿下。”
不是宁康公主,是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