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厚厚数层的帘,江栖只能隐约看出一道身形,但不妨碍他听出里面说了些什么。
先不过是些琐碎的问好,然后就听那大师问起江珏可还记得当初那签文。
似乎摸索了一阵,然后是可离念了签文。
“隔花阴轻护朱门,水影藏娇,海气笼春。月晃纤波,风摇细浪,迹远凡尘。翡翠亭低垂燕嗔,水精寒深秘龙珍。云雨难亲,咫尺天涯,别是乾坤。”
江栖暗自判断了一番,这话似乎不是很难懂的样子,字面解签他也不是没有头绪。
他正要继续听下去,就见可离已经从后面走了出来,一板一眼对着他说了公主的吩咐,要他走远点别在这儿干些帘窥壁听的事儿。
江栖只好照做,一个人出了大殿,夕阳给他留了一个欣长的落寞背影,但江珏是看不到的。
殿外还算开阔,院子里孤零零几棵野梅长得倒是不错,从自然而成的斜土坡上生出枝丫,只是看着有些沉甸甸的要塌。下方是寺庙内引水的沟渠,直连到山上自然泉水,大概是上游结了冰,这水也不怎么流动了。
梅花本是没那么容易掉下来,可大概是位置生得不好,没什么营养供得上,一阵风就落了几朵。
飘摇而下,砸在了水渠里,没溅得起一丝水花。
江栖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盯着花树上落下的梅铺了一段水渠,可惜还没过一阵子上游像是凿了冰,水流激下,分分钟就毁了这么好一段时间才堆起来的花渠。
虽然江栖只是看着,但也难免感慨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
可惜江珏和他从来不是这落花流水的关系,有时江栖觉得自己才是那朵高岭之上的娇花,而江珏成了那辣手摧花的无情之人。
江栖正出神就听到熟悉的脚步轻重靠近他,自然是江珏的,他也不急着去殷勤,还是那副背对夕阳在风中寂寥的影,装作出神地盯着那梅花。
那些公子们在姑娘家面前舞文弄墨,他从前是觉得造作的,如今想来只觉得是本能,就像孔雀总要开屏。
耳边那人放缓了脚步,似是不忍心破坏这意境,谁知却听人阴恻恻道:“晚些本宫叫人把这梅树买下来送去公子府上,免得公子杵这儿惦记如何?”
江栖从容理了衣袍转身,“不,不必了。”
逆着光,江珏的面庞藏在阴影里,他走近了才发现江珏神情恹恹,心里不由一紧,还没来得及问是不是那解签人说了什么晦气的话,就见不远处几个公子哥正吊儿郎当地结伴走过来。
那帮人笑得虽称不上不怀好意,但实在让人没什么好感,向来是惯犯,他们的目标也还算明显,冲着来的就是江珏,看这样子是跟着不止一会儿了。
他又瞥了一眼已经依偎上自己的女人,这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一点没减。
平时有个公主的身份挡着,量那些人也不敢胡来,没了这身份就是朵明明能打却懒得自己动手的娇花,像这般乖顺可人地靠着自己,实在是机会难得。
没管正气势汹汹结伴走来的公子哥儿们,江栖低头,抬手按住了那双涂了花汁的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正是这双唇昨夜梦里痴痴唤他夫君,与他纠缠不清。
他低头就要擒住那两片丰润,可纤纤一指坚定挡在了两人之间。
“把你的脸收拾了再说。”
江栖觉得有些道理,顶着这张脸去亲,自己都觉得膈应。
但眼下还是要把些小麻烦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段签文出自【双调】折桂令_鹤骨笛洗闲,作者是元代王举之,占篇幅有点长,本章下24小时留言红包。
第35章 纨绔
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出行不说是前呼后拥,但也不会朴素到只带了一个婢子,穿的又是其貌不扬的衣服, 身上带着的头面又是些不似帝京大小姐们的喜好,没那荣幸去面见过长公主的公子只把她当做百姓家里来这儿祈个好姻缘的姑娘家也不足为奇。
早上来时就听人说了, 今天有个据说是大户人家的骄横小姐带着一帮人来了, 他们滞留此地至今就是想着结识一番, 自恃还算有些风采,万一谁得了好感,也算是鸡犬升天。
谁知道等了许久却迟迟遇不上, 正扫兴欲归就又见一小姐带着小婢子走出了解签的帘子。
按家里吩咐的, 他们不该惹是生非, 只是这姑娘家实在是长得国色天香,让他们心痒痒。
既然是佛祖面前赏赐的有缘相识, 自己又是世家子弟,那相互认识一番也不会委屈了谁, 若是再有意思, 收入了后院也无妨。
但这小娘子不识好歹, 见着了他们几个过去竟然转身就走, 还明目张胆投进了别人的怀里, 这就让他们气不过了。
一路追过去, 为首一人也是横行惯了的,有话张口就来, “你小子要是识相现在转身就走,把这胆敢给我们哥几个脸色看的小娘子留下,不然得给你点教训了。”
却见那小娘子撅起了嘴儿,死死勾住了那公子的脖子不撒手, 轻描淡写一眼睨过来好威风,话里却是楚楚可怜告了状,“就是他们。”
他情郎也是个木头,见了这么多人还是个不识好歹的样子,装作气定神闲拍了拍那小娘子的背安抚她别闹,一身文人的书卷气息,像是要来和他们说理。
公子哥是个老手,都知道这种迂腐还喜欢逞能的穷酸书生欺负起来最有意思,当着他的面真做了什么到头来也是忍气吞声的多。
再说,公子们一抬头,仔细看这书生虽然长得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但胜在清秀还耐看,对他们来说尝惯了胭脂水粉味儿,偶尔分桃断袖调剂一下也未尝不可。
不怀好意地围拢上去,只觉得这回是真赚了。
这是他们真想多了,江栖只是有些新奇地觉得突然造作粘人起来的江珏也不错,明知道她是演的,但就是喜欢得紧,想把人藏起来天天演给他看。
“跟你说话呢!”
为首一人见他不应答,当他是怯了阵又不敢跑,一把就是推搡上去。
若是寻常的书生这样一下子跌倒在后面的山石上,怕是不撞个头破血流也得摔得七荤八素,但江栖只是抱着江珏一个闪身就出了他们围着的圈子,轻飘飘落在了山岩上,俯瞰下面这些跳梁小丑。
这种飞檐走壁的本事,让公子哥们俱是一愣,想不到这回遇上的还是个练家子,不少有打起了退堂鼓的。虽说自己身后有世家给自己找回场子,但被人打一顿的滋味儿也不好受。
“我们人多,干他丫的!”
可总有冲动的,不听人劝,抡起拳头就要爬上去,把那对狗男女揪下来给点颜色瞧瞧。
刚刚站定在山岩上的江栖面上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偷偷按住了江珏正明目张胆摸索他口袋的手,惹了后者一个埋怨的眼神,好像他口袋里藏了人似的。
江栖只好投降,由着她乱摸,把口袋里的药瓶子全搜刮了过去。
“没见过的别乱用。”
交代完这句话,他分出心思来考虑了一下,剑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徒手用拳头又有些不文雅,用药吧这药又全在江珏手里。
随手折了一支谢尽了的梅花,正要捂了江珏的眼睛好动手,却见一影已经飘然而至。
来人一把抓住了正要攀爬上去的那人,后者定睛一看,竟然是寺庙里的那个臭和尚。
和尚闭着眼,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门前不杀生不见血,还望施主看在佛祖的颜面上放人一条生路。”
那公子以为是说给他听的,啐了一口那和尚,骂他多管闲事,伸手就要打他。
和尚不躲不闪,生生挨了数拳,看着就疼,可和尚一声不吭。
大概是觉得软柿子好捏,刚刚还一个个推搡着要走的,这会儿反倒是又摩拳擦掌地围拢了上来。
江珏有些看不下去,却被江栖按住了,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出家前原本也就是个这般的纨绔,想开了出家后觉得对不起那些挨了欺负的人,把这当做修行大概也就这一个。”
“那我们就看着?”江珏迟疑了,她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理所当然地点了头,江栖问起了江珏的去处。
江珏如实作了答,“在这儿住几天,回公主府也是闲着。”
说罢,她又瞅着江栖算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后者气定神闲,“巧了。”
这意思就是他也住这儿了。
江珏有些郁闷,本来是想着离他远点才来的这儿,这感情还甩不开了。
还不等江珏想出个拒绝的话,就觉得脸上被轻啄了一口,耳边听他留下一句,“晚上去找你。”
等回过神,她已经被江栖孤零零放在了那群人看不到的一旁,视线尽头是可离正气喘吁吁地带着一群甲卫赶来。
见了江珏没事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公主,但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先前有公子随便捡了一个歪门邪说,竟然胆敢与长公主说两人在佛前有缘,江珏只说自己能应付,让可离去找人过来。
眼见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江珏又往江栖的方向去,知晓江栖能收拾这帮人,可离这才听了话,赶忙去厢房那头找了随行的甲卫。
也没那必要去解释什么,江珏一声令下,“先去救人。”
这帮公主府上养出来的甲卫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公主府的私军,既不是暗卫那样处处听令于外人,又不像宫里的嬷嬷那样有所顾忌,对江珏的话从不磨叽。
抓鸡崽子一样把那几个公子一抓一甩,不等那公子骂骂咧咧些什么,接着就有两把刀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雪亮的刀切断了几缕发飘扬到眼前,刚刚还闹得如菜市场的小破地方,瞬时整整齐齐安静如鸡。
被打倒在地上的和尚被甲卫一把拉了起来,鼻青脸肿好不可怜,原本的衣服都被扯得断了线,一身地上的泥还混着雪水,简直脏得认不出原本的人了。
跟着的嬷嬷提着伤药上去,粗暴地一抹布上去抹开了那张脸上的泥渍血污,竟失神摔了手中的药箱子惊呼了声三郎。
被叫唤的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闭着眼睛道了声佛语,又和众人道了谢,迈开步子就准备走人,好像他只是行侠仗义的过路人,只是仗义的方式有些离谱。
他走得实在是潇洒,看得没一个敢上去拦着他,眼睁睁看着这人顺着山岩去了下山的方向。
嬷嬷回过了神,收敛好惊忙的神情,转头问了江珏,见她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便也不多管,改问了那群正被押在地上的人。
“公主,要把这帮大不敬的人如何?”
地上的公子哥们冷汗浸湿了整个衣后背,这会才后知后觉,他们这会是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
先前出家的王爷他们也早有耳闻,虽说出了家也是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的皇室宗亲,这打了一个和尚谁知道会正巧是这人。
再说这公主,但凡听说过些的都晓得,能有私军的也就和圣上一母同胞的昭宓长公主了。得罪了前一位还能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开恩,这个就是死了全家老小都难赎罪。
原先也都说了,能来这儿烧香拜佛的都是在自家没什么家族前景的,做出了个样子给家里的能人们看看,自己没有要钱权的心思,给点打发让混日子,得过且过就行了。
若是掌权的还要抓他们的不是,那就是掌权人没有容人之量了。
但那也没什么,最多被人闲来说两句,这些家族蛀虫就那几斤几两,也没反抗之力。
如今得罪死了这二位,也是不必再考虑以后了,若是识相还是早日和自己的家族划清了界限为好。
没有一个在求饶命,倒不是骨头有多硬,纯粹是吓傻的,一股子屎尿味儿已经传开了,恶心得周边连鸟叫声都远了些。
接了可离递过来的手帕掩住了口鼻,江珏没什么爱好来刁难这帮世家养出来的酒囊饭桶,连问个是哪家排行第几的公子都懒得,再大大不过她。
转身出院子走了一阵,觉着就这么放了也咽不下这口气,江珏摇摇扇子才丢了一句话,让挖了他们的眼睛,挑断了手筋给送回去,就说得罪了昭宓长公主便是。
但莫在香火地儿见了血。
跟着的嬷嬷夸了一句公主仁善,殷勤闭上了院门,断了那些求饶的念头。
回了自己的院子,江珏根本没把刚才那事儿放在心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江栖说晚上来寻她的话,让人去打听了一阵,这寺庙里可还住了其他的香客。
得了回话说,这东厢房除了她以外只有另外一今日才来寄居于此一段时日的书生,想来就是江栖了。
嬷嬷问了江珏可要把那人赶出去,免得有那些喜好钻营的,借机赖上公主府。
虽说把江栖赶出去有些解气,但想想还是有些麻烦。
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思,江珏让人送了些平日慰问善堂学生的笔墨之类的东西过去,还让嬷嬷带了些劝勉的话,似乎是真把隔壁当做要考取功名的书生那样对待。
至于收了这些东西的江栖是个什么心情,江珏就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