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夜幕将天地笼罩,数百艘战船飞速向着逍遥津的方向狂冲急进,但对于此时船上的江东军将士来说,他们倒宁愿这段路途能够更加漫长一些。
因为没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无尽的敌军,破败的水寨,还是晋军士卒那狰狞的面孔?
没人觉得有什么胜算,三千将士驻守的逍遥津水寨和一万锦帆营水军,实力相差的太过明显,若非老将黄盖亲自坐镇中军的话,只怕不少江东军将士会
趁着夜色偷偷溜掉。
没错,在大部分江东军将士的眼中,此战就和送死的没什么区别,白天那一战,晋军的强悍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两个时辰,区区两个时辰,驻守合肥的两千将士几乎死伤殆尽,要知道这可是在晋军攻城,合肥乃是坚城的情况之下,如果是野战的话,这两千将士可
能坚持一刻钟?
没人知道答案,就如同没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一般,前方沉沉的夜色就如同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洪荒巨兽,在等待着将他们全部吞噬。
老将黄盖昂首肃立在座船的甲板之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因为前方无尽的黑暗之中,火光已经熄灭,喊杀声彻底沉寂下来
。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是周鲂击退了晋军,还是...
呼啸的夜风荡起黄盖花白的须发,这一刻,火把照耀下的黄盖无比苍老。
年逾五十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勇猛,两个时辰激烈的厮杀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没有一点退路,无论前方是一片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他都只能咬着牙踩下去,否则的话...
“大王、大都督,末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若是...末将当不辱没江东威名!”
低低的呢喃声随着呼啸的夜风飘散在空中,黄盖低头看了看手中鲜血凝结的铁鞭,浑浊的双目突然浮上了一丝凌厉。
“报!”一声大喊在夜幕之下格外清晰,一艘游船飞速靠上黄盖的座船,当先一员小校纵然一跃,来到黄盖面前,抱拳拜道:“启禀将军,前方一里便
是逍遥津,只是岛上一片沉寂,没有任何火光,附近也没有任何游船,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黄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又猛烈了三分,如今的情况实在有些诡异,不管是晋军击败了留守的将士,还是周鲂击退了晋军,这逍遥津都不应该如此安静才
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有些犹豫,黄盖清楚,如果逍遥津没丢,那合肥就还能够坚守,挡住高顺大军也还有一线希望,但如果逍遥津丢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传令,全军靠上去!”
“遵命!”
传令兵没有任何犹豫,令旗在火把的照耀下依旧清晰可见,数百条大小战船、渔船没有任何停顿,径直朝着逍遥津而去。
“什么人?!”
一声凄厉的大喝在夜幕之中格外清晰,但那熟悉的吴郡口音却让黄盖一阵心安,踏前一步,黄盖大喝道:“本将黄盖,周鲂将军何在?”
“老将军?”似乎是看清了火光下老将的身影,那江东军士卒哭嚎道:“周将军...周将军他...”
“周鲂如何了?”
黄盖大急,周鲂这员小将文武双全,乃是继徐盛和丁奉之后,江东的又一员年轻小将,更难得的是此人读书很多,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武夫,唯一可惜
的就是武艺算不上好。
“晋军锦帆贼甘宁和原本江夏郡尉苏飞两将亲自率军突袭,周将军率我等拼死血战,终于击退了晋军,可是,周将军却被甘宁那贼子一刀劈中胸膛,已
是不行了。”
“什么?!”
黄盖先是一阵欣喜,如此说来,逍遥津应当无恙,随后又是一阵惋惜,似周鲂这等并非世家出身的江东人才越来越少,死一个就少一个。
“速速带本将前去见周鲂将军!”
“遵命!”
江东军小卒当先带路,黄盖命麾下将士驻守港口之后便匆匆跟在小卒的身后向着水寨中央大步而去。
“今日之战你部损失如何,怎得水寨中不见一点灯火,营寨外也没有巡视的将士?”
虽说这小卒的口音没有任何问题,但黄盖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小卒一愣,脱口而出道:“老将军,我部损失惨重,人手不足,周将军重伤,昏迷之前要我等如此,说是能迷惑晋军,让敌军搞不明白我军的虚实,我
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按照周将军的命令来办。”
黄盖点点头,如果兵力不足的话,这么做未尝不是一个办法,难为周鲂那孩子了。
长叹一声,黄盖不再说话,只是快步迎着水寨而去。
不过越是深入,黄盖心中的不安越是浓重,太安静了。整座水寨几乎是一座死营一般,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黄盖举目四望,只见密密麻麻的营帐在黑暗之中仿佛一头头恶狼,双眼泛着绿光凝视着他。
“不对!”黄盖呼喝一声,喝问道:“尔究竟是何人?”
“被发现了吗?”那小卒突然冷笑一声,一把摘下头上江东军的头盔,大喝道:“晋王麾下,水军副都督苏飞,见过黄老将军!”
随着苏飞的大喝,无数火把突然在水寨之中点燃,数不清的晋军将士从营帐中狂涌而出,瞬间就将黄盖和他的百余名亲兵包围在了其中。
“黄公覆,可识得巴郡甘兴霸?”
当先一条大汉赤裸着上身,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绣,掌中握着一柄怪异的分水刀,刀柄上分出一条锁链缠绕在其右臂之上。
黄盖哪还不知道这是诡计,冷笑一声,不屑道:“吾乃江东大将,岂识得水贼草寇!”
甘宁也不动怒,横刀开口道:“老将军,本将敬你为江东三代老臣,如今你留在水寨外的五千大军已被军师包围,高顺将军更是亲自率军去了合肥。”
“合肥一破,孙权小儿败亡无日矣,老将军何不早降,本将愿上禀大王,让出这水军都督与老将军,如何?”
“哈哈哈。”黄盖仰天大笑,手中铁鞭遥指甘宁,冷喝道:“江东儿郎岂惧死乎?”
“老夫只问一句,周鲂何在?”
甘宁身后闪出一人,抱拳拜道:“老将军,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晋王殿下一统天下已无可阻挡,老将军何不弃暗投明?”
“好!好!好!”
连道三个好字,黄盖再没看周鲂一眼,一双浑浊的虎目直视甘宁,沉声大喝道:“甘兴霸,可敢与老夫一战?”
甘宁摇了摇头,大步出阵,抱拳道:“既然如此,甘宁送老将军一程。”
“少吹大气!”
黄盖右脚猛地一踏地面,大步向着甘宁狂冲而去,嘶吼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甘宁不再答话,同样大步狂冲,银鳞分水刀上的锁链互相碰撞,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
“杀!”
黄盖须发皆张,狂暴的宛如一头年老的猛虎,手中铁鞭力劈而下,仿佛能劈山裂石一般。
“开!”
甘宁同样大喝一声,长刀斜撩而上,迎着黄盖的铁鞭便劈了上去。
“噹!”
一声巨响回荡在水寨之上,殷红的鲜血顺着黄盖的虎口滴落而下,血战一日的老将早已是强弩之末,但此时此刻,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中铁鞭
狂乱的挥舞起来,宛如一条咆哮的黑龙。
甘宁不闪不避,分水刀好似玉龙,和那黑龙来回交错,阵阵巨响宛如惊雷。
二十招一过,黄盖喘息声愈发粗重,就连手中铁鞭也慢了三分,但其却没有一点后退的意思,依旧一味猛攻。
“噹!”
终于,在一声巨响之后,两将分开,银鳞分水刀上挂着一抹暗红,缓缓滴落。
黄盖手杵铁鞭,壮硕的身躯屹立不倒,可他胸口之间已经多出一个硕大的血洞,正在往外泊泊喷着鲜血。
“大王、大都督,末将尽力了。”黄盖艰难地看着江东的方向,朦胧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孙坚、孙策、程普、祖茂的正在缓缓的注视着他,脸上满满的
笑意。
“老主公、主公、德谋、大荣,你们来接我了吗?”
“轰!”
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苍白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笑意。
“将军慢行,我等来也!”
黄盖身后,百余名亲卫齐齐横刀自刎,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恭送黄老将军!”
甘宁抱拳一拜,向着营外望去,只见原本喊杀声震天的水面上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
火光映照之下,一袭青衣的陆逊静静肃立船头,浑身血污的吕蒙如同狰狞的厉鬼,而那被围拢在中央五千的江东军将士除了少数战死、跳河逃走之外,
尽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