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团团有些站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心中忽然无比悲凉,她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吗?不惜伤害她们母女,却要给他另外的家人最好的生活吗?
倾盆大雨伴随着大风,吹得她撑着的那把小伞握不住的飘摇,像是被风雨吹打着的船帆,不知会被扯去哪一个方向。
来之前,她曾给俞正打过电话,可是打了好几次他都不接,很明显,他记得她的电话号码,所以不愿接她的电话。
无奈,她只好在探视了母亲之后,由水清开车送她来了君城。
前两天水清就被水妈妈勒令赶回南郡帮忙,她的未来儿媳有难,他这个未来夫君怎能袖手旁观?
一到君城,俞团团就把水清赶回他那个客栈,没让他陪着一起过来,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她不想太多人知道她家里的隐私。
她独自找到这个地址,只想要当面询问她的父亲,好好地问个清楚明白,也不想奢求太多,只想要回属于母亲的那笔钱。
可是佣人直接把她拦在了大门外,在门禁通话器里告诉她,主人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恕不能私自待客,所以她只能等在这里。
天色早已黑尽,路灯的光线在大雨里显得暗昧不清,俞团团望着别墅里微弱的灯光,明白佣人应该没有说谎,主人的确没有在家,所以她只能继续等下去。
风雨飘摇中,她穿着T恤短裤,线条柔美又白净的小腿上早就溅上了无数的泥点,那双小白鞋也已溅脏且进了很多水,袜子更是湿透了,倒霉的小丫头今天刚好又遇到大姨妈造访,此时站在风雨里,虽然有伞遮头,却感到越来越冷。
她瑟缩着坚持住,忍不住回想起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美好幸福的时光,那时的她总是被妈妈宠溺得长不大,永远都像个单纯天真的小孩子。
蓝嫣总是告诉她,慢慢来,别急着长大,因为成长要付出代价,而成熟更意味着无数的烦恼,她希望自己的女儿缓慢成长,不要太快进入成年人的世界,不要过早地拥有太多的烦恼。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像没长大的孩子,她的喜好,她的打扮,甚至她的那间卧室,都还是小女孩般的粉红公主房。她的妈妈,把她娇养得像一个公主,一直护在羽翼之下,却忘了总有一天这羽翼会衰弱老去,会有再也护不住的那一天。
无人护持的小丫头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黑暗巷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深暗的车窗护膜,即使白天也看不清后座里的情况,更何况这风雨交加的黑夜,更是像隐身般隐藏在了路灯光照不见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这样,仍有一道锐利又清冷的眸光,穿透深暗的车窗护膜,穿透迷蒙的黑暗雨夜,清晰又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女孩在风雨中冷得发抖,却似乎不想再施以援手。
一束明亮的光线忽然穿透连天雨幕,终于有车子朝着这幢别墅的方向驶来,俞团团连忙扭头看去,眯着眼睛避开刺目的车灯,极力向车内望去。
“爸爸!”她终于看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心中一喜,上前几步,拦在了车前。
坐在车内的俞正一看到她,神色微微一变,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来,有些惊讶,有些失措。
大雨哗哗的嘈杂声中,俞团团透过车窗看着自己的父亲,尽量大声地喊道:“爸爸,我有些事想找你谈谈,可以让我……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本来想说能不能让她上车避避雨,或者进去别墅,可是看清了俞正那戒备又疏远的眼神,那些话顿时咽了回去。
俞正坐在副驾驶座里,侧身回头看了眼后座,又转头看向俞团团,见她站在风雨里瑟瑟发抖,有些不忍,却又十分为难,始终没有应声,甚至不愿降下车窗。
俞团团下意识地朝后座里看了看,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但她的心一阵微凉,目光转向俞正,正想再说些什么,后座的车门忽然推开。
一把红色的自动雨伞伸了出来,嘭的一声撑开,无比艳丽的色彩,像暗夜里开出一朵妖艳的大丽花,艳光四射,溅得雨水都飞上俞团团的衣衫。
一双穿着JimmyChoo银色高跟鞋的纤足从车门内落下,试探着选了处没有过多积水的路面踩下,似乎很怕浸湿了自己价格昂贵的鞋子。
随即,一道窈窕高挑的女子纤影出现在伞下,白色波点的雪纺连衣裙立刻在风雨中飘然摇曳,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如此素雅甚至略有些复古的装扮,却在那把红伞轻轻一抬时,露出一张极为不搭的艳色姿容。
俞团团顿时愣住,有些无法置信地眨了眨眼。
乐圆圆?!
“……怎么是你?”俞团团惊愕地喃喃道,语声被雨声湮没。
虽然没听清,但却看懂了那唇语,乐圆圆一脸嘲讽地看着俞团团,红唇轻启:“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路灯光透过伞面,将一片红光洒落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更增娇艳。
而冷得小脸发白的俞团团,莫名地感到一阵寒伧,盯着妖艳成熟的乐圆圆,她心里忽然闪过几个荒唐的念头,爸爸他该不会……
摇了摇头,她不愿再继续想下去,看着乐圆圆,正正经经地问:“你怎么会在我爸爸车上?”
“哈!”乐圆圆夸张地一声冷笑,“我坐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车上是理所当然,倒是你,拦在我家大门前干什么,还不让开!”
这信息量颇大的一句话,让俞团团彻底懵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乐圆圆又一次不耐烦地驱逐,她才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她扭头看了眼一直坐在车上无动于衷的俞正,“我爸爸怎么会是……你的亲生父亲?”
乐圆圆忽然面露嫌恶之色:“别再爸爸、爸爸的,听得真让我恶心,谁知道哪个野男人才是你的亲生父亲,自己去问你那个植物人妈妈吧!”
俞团团瞪大眼睛盯着乐圆圆,这样的话,已经是第二次从乐圆圆的口中恶毒地吐出,实在让她忍无可忍。
“乐圆圆!”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视着那张冷嘲热讽的脸,“我不允许你再侮辱我妈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
乐圆圆冷嗤一声:“我怎么就没资格说了?把我爸抢去做了你那么多年的便宜爹,还不让人说了?有本事别做这么缺德的事啊!”
“……”俞团团愣住,无法相信她的话,扭头想要去问俞正,却听到后座里传出一把刻薄的女声。
“行了,圆圆,别跟那狐狸精的女儿说那么多废话,也不怕弄脏了你自己,快进来,别淋着雨了,妈会心疼的。”
乐圆圆轻蔑地瞥了俞团团一眼,得意地冷笑了一下:“狐狸精又怎样,我爸一直放在心上的,还是我跟我妈!”
说完,她就缩回车里,收了雨伞,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眼看着车子启动要开进别墅大门,俞团团心中一慌,连忙伸手拍打着副驾驶座的车窗。
“爸爸,这不是真的,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你怎么会……不是的,爸爸,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啊,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是好好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爸爸……”她又慌又乱,语无伦次,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宠物,可怜巴巴地寻求着最后一点希望。
那扇紧闭的车窗终于滑下,露出俞正那张清瘦精明得近乎冷漠的脸,一张口就破碎掉眼前这个女孩这么多年来幸福美好的泡沫。
“我的确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俞团团仿佛被惊雷击中,呆愣在那里,小手还死死扒在车窗上,摇着头,不愿相信。
“不,爸爸,不会的,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怎么会忽然就不是了,你……”
“你的父亲另有其人,”俞正有些不耐,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是谁,只有你母亲心里明白,就这样吧!”
他扭头低声吩咐司机开车进门,不想再理会俞团团。
可怜的小姑娘完全懵住了,感觉到车窗正在升起,人也被缓缓行驶的车子带得向前趔趄了两步,仓皇失措中,忽然想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连忙使劲按住那上升的车窗。
“不要,爸……”她哽了一下,那个熟悉亲切的称呼再喊不出口,“……我是来要回妈妈的钱的,你应该把属于妈妈的那份钱还给她,她住院需要这笔钱,请你还给她!”
俞正眉头皱得更紧:“我们离婚之时,财产已两清,我不欠她什么,不要再来找我!”
“不!”俞团团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寒,眼前这个男人绝情得让她感到既害怕又愤怒,“公司是妈妈一手创办的,那笔钱是属于她的,你不能侵吞为己有!”
没料到这个茫然不懂世事的小丫头会知道这些底细,精瘦的男人眼镜片后眸光一闪,微露心虚:“你懂什么,不要乱说,那些钱……”
“老俞,你有完没完?”车后座里又传来那个刻薄的女声,十分不耐烦地转而吩咐司机,“墨迹什么,还不开车进去!”
车速立刻一急,俞团团再扒不住,差点趔趄摔倒,躲避着溅起的水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再想追上去,车子早已驶入大门。
她追了几步,在缓缓关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浑身冷透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扇黑黢黢的大门,对这残酷的现实,对这可怕的人性,平生第一次深刻领会。
呆呆地站着,冷风冷雨扑面,她清醒地回思着这么多年来忽视了的一切。
怪不得俞正很少回她们那个家,怪不得这个父亲总是对她不那么关心,看起来和蔼的笑容,现在想来竟是那样的勉强,还有……
怪不得会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团团圆圆”,呵!那时的他,恐怕还真有尽享齐人之福的念头吧,毕竟妈妈那么美,论气质修养,比那个乐茹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俞正那样贪婪的人,一定曾有过这样无耻的贪心。
只是妈妈……
眼前大雨如瓢泼,无边雨幕模糊了视线,俞团团心里忽然难过至极,为什么妈妈那样好的女人,会跟俞正这样的男人结婚,难道是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才做出了这样委屈自己的事情,为了给女儿维持一个美好幸福的城堡,所以才放任俞正悄悄地蚕食蛀空。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苦心地编织这样一个美好的假象,为什么不愿告诉女儿实情,难道她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这个隐藏在迷雾深处的男人,到底是谁?
还有妈妈,到底还隐瞒了多少秘密,还独自承受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痛苦与委屈……
路灯光照不见的暗处,那辆黑色的豪车依然安静地蛰伏在那里,与黑暗几乎融为了一体,唯有一道锐利又清冷的眸光穿透重重雨帘,投落在那个呆立着的女孩身上。
看到那女孩默立良久,看到她终于像是站不住了似的,踉跄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要离开,却只迈出几步就停住,忽然在路边蹲下,身子在雨伞下蜷成小小的一团,埋着小脑袋,看起来像是在默默饮泣。
清冷的眸光一缩,冷傲的俊脸看起来却仍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孩始终蹲在路边不起来,车内的某人忽然垂眸,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已看不下去。
“走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驾驶座里的司廉微微一愣,思量了好半天,这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隐含着出手援助的意思?
“嗯?”后座里淡淡冷冷的一声。
司廉背脊一挺,立刻明白了,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脚下下意识地轻踩油门,黑色的豪车仿佛缓缓滑出暗河,司廉看着蹲在路边那小小的一团,心中有些不忍,更猜不透Boss的心思。
他真的就狠心看着她如此无助,再也不愿出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