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分为两个院子,东边是女孩儿住的,西边是男人住的。”若丹轻声道。
出云苑的男人,也就是在此凭歌舞曲艺谋生的小倌。
“花圃在哪个院子?”
若丹说:“在两个院子中间。”
也就是说,很难说清楚,这诗集到底是谁落下的了。君瑶顺手将诗集放入自己袖中,说道:“我很喜欢这本文集,可否它借我看两天,看完后就还你。”
若丹有些犹豫,“若是有人来找怎么办?”
君瑶心想,那岂不正好,也算是送上门的一条线索。她亲和地笑道:“若是有人来寻,我就立刻还给你,但在此之前,你千万别将此事告诉别人。”
若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好吧,不过公子,你要常来呀。”
第114章 美人绮娘
若丹与君瑶相谈甚欢,又为她揍了一曲。不过这次,不再《春江流水》,而是一曲《鹊桥仙》。
一曲罢了,君瑶为她鼓掌,若丹半抱着阮琴,轻轻遮住脸,一双眼灵动带笑。
“公子,你觉得我方才弹得怎样?”
君瑶一边听琴,一边整理着思路,也未曾用心欣赏若丹的琴技,她缓了缓才说道:“琴技绝佳,琴音动人。”
若丹宛然而笑,蓦地有了信心,低眉信手轻拨着琴弦。
二楼的歌乐声渐渐稀疏,此时有人轻敲了屏风,款步走进来,恭声对君瑶说道:“楚公子,赵公子请您到三楼一聚。”
君瑶有些意外,“赵公子?”
来人低顺着眼,说道:“赵公子说,您是出云苑的贵客,怎能明知您在此却不相邀的?赵公子请您赏光一聚,也好化解前日的误会。”
君瑶思索一瞬,便起身随此人上了楼。韩愫之死,如今没有多少线索。唯一与其有关的燕绮娘此时就与赵无非在一起,怎么不去?况且她与明长昱早晚会同时出现在赵无非身前,与其今后相见装作不识,倒不如赵无非亲自相邀而见来得自然。
入了三楼雅间时,歌舞已经收歇,明长昱与赵无非临窗相对而坐,燕绮娘与几位技艺则陪侍在身侧。
君瑶一入门,赵无非便起身,扯起嘴皮笑脸相迎:“楚公子,真是巧遇啊,请坐。”
赵无非前日被赵松文带走之后,回到府上就被狠狠痛斥一顿。他荒唐归荒唐,却没荒唐到底。赵松文怒斥着与他陈述利害,他即便心头不快,也拎清了些分寸。今日偶然见到君瑶,若不相邀,只怕回去又被父亲臭骂一顿。
他心头百般不愿,脸上的笑意也十分勉强,但依旧强行克制着,让人为君瑶添碗加筷。
君瑶见他那副明明恨得她牙痒却奈何她不得的模样,心里便忍不住暗笑。她目不斜视地入了座,侧面的明长昱冲她一笑,拱了拱手。
赵无非也不去看她,冷声道:“这位是贺公子,祖上是富商,与赵家有些渊源,也算是赵家的旧相识。”
君瑶面不改色,朝明长昱行礼,自我介绍道了,又说:“幸会幸会。”
三两句说完之后,几人倏然静了一瞬,沉默地干坐着。
明长昱打破尬然,让人斟了酒,举杯说道:“今日得见赵兄,又认识楚公子,实在不虚此行。”
君瑶立即举杯,与他轻轻一碰。赵无非也只能举杯饮酒,随声应和着。
三两盏清酒下去,气氛缓和了不少。燕绮娘与几位艺女,也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的,一人一句说笑下来,再僵硬的气氛也能变得其乐融融,欢声歌舞。
从此处看至庭院,可见有人忙碌着,燕绮娘为三人斟了酒,说道:“花灯是河安一绝,过几日赵公子会在苑中举办花灯宴,遍请河安名流,听闻也是为几位京城而来的大人接风洗尘,届时出云苑定然热闹无比。”
赵无非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些,说道:“只怕御史大人不肯赏光,让我白忙一场。”
“赵兄且宽心,”明长昱说道,“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会来的。届时还请赵兄多多为我引荐。”
也不知明长昱给赵无非下了什么迷魂药,赵无非对他的态度既热情又亲切,回道:“那是一定的,贺兄有什么好生意,也别忘了我才是?”
“我在河安办事,还需赵兄为我打点。我一切仰仗赵兄,岂会忘记你的恩情?”明长昱应对从容。
赵无非听得浑身舒爽,笑得脸颊泛光。
君瑶心头腹诽,赵无非或许是喝多了。许是也注意到君瑶在场,接下来赵无非收敛了许多,耐着性子与君瑶说话,与她讲些河安风土人情等事。
君瑶正巧想多多了解,便问道:“听闻三年前,河安大旱两月,郡守府与县衙集合河安大户,在堤坝上搭建了祭台求雨,深得人心。”
赵无非有些得意:“那是,赵家在河安数一数二,平日里也行善积德,这是赵家的高贵门风。”他神色里露出几分骄傲,“说起赵家,河安谁不知晓?别说半个河安,就是大半个河安,也是赵……”
他的话突然一顿,声音戛然而止,看了看君瑶,转而说道:“那场大旱,若不是赵家开了自家粮仓救济,只怕会旱死更多人。不过堤坝修起来了,这两年即便是大旱,也不会缺水了。”
君瑶一边听着,一边暗中端详着燕绮娘。
燕绮娘吟吟含笑,行止优雅娇美,唇角轻抿,笑意清浅:“也多亏了朝廷修筑的堤坝,否则多少城外的人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燕姑娘也常去堤坝看景吗?”君瑶随口问道。
燕绮娘为她斟酒,吐气若兰地说道:“偶尔去看看。不过近日事多,许久不去了。”
赵无非似有些微醺,手指随乐点轻轻敲击着,见燕绮娘递了酒来,他轻身靠近,手指从杯底轻轻滑过托住酒杯,说道:“你若是要去,我陪你就是了。洛神的仙姿,怎能入那些凡夫俗子的眼?”
燕绮娘无声而笑,手指轻轻收回,递出去的酒杯稍稍倾斜,清酒顺势溢了出来。
“酒菜有些凉了,不若让人换些新的来?”燕绮娘起身,敛衽提群,作势要去唤人。
“不必了,”明长昱适时制止她,“酒菜已经尽兴,我与赵兄出去走走。”他看向后院,又道:“这院子的景色倒是不错。”
出云苑庭院深深,乃仿照江南园林而建,庭中有圆有林,有山有水,绣闼雕甍,树木婆娑,景色宜人。远远看去,亭台楼阁倚山而起,假山里云烟出岫,水榭中水光潋滟。
庭中开阔,已布置好筵席所用的桌椅,彩绸纷纷,琉璃灯火,热闹绮丽。这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似乎透着纸醉金迷。出云苑只是河安一家酒店,能有如此规模,一是因为其经营有道,二是因为,它背后的东家之一,正是河安赵家。
那也难怪赵家会将接风洗尘宴,选在出云苑了。
赵无非也正想去庭院看看情况,也就随着明长昱下了楼。
君瑶则寻了不胜酒力的由头留下,燕绮娘也不好让她一个半醉的人独处,就亲自让人去厨房端醒酒汤,又唤了若丹来,两人一同将君瑶扶到燕绮娘待客的房中去休息。
“公子可好些了?”燕绮娘见君瑶喝下醒酒汤,体贴地问。
君瑶揉了揉眉心,将碗递给若丹,“我还是有些头疼,劳烦若丹姑娘再端一碗来吧。”
若丹担忧地蹙着细眉,端着碗转身就走了。
房中没有他人了,君瑶昏醉迷蒙的双眼清醒过来。燕绮娘点好安神香,回到榻前坐下,用那双修长明丽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在出云苑讨生活,光鲜亮丽都是表面。燕绮娘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不比苑中的其他姑娘少。往往若是被人捧到高处,越是见得多,体会得多,越是战战兢兢。如此,她练就一颗玲珑心窍,既会糊涂,也会清楚明白。
君瑶的神色,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公子好些了?”她问。
君瑶起身坐好,哪儿还有半分沉醉的模样。这里屋与外间,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之上,墨痕浓淡相宜,晕染勾勒出一个在水上起舞的女子,虽看不清那女子容貌,但那身姿气度,与燕绮娘有九分相似,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跃然而出。
燕绮娘循着她的目光回头,说道:“这屏风,是几年前一位公子相送。”
屏风留白处,有一行流畅小字,三两句写尽洛神风采,却没有落下任何款识。
“不知这画是何人所作?”君瑶问。
燕绮娘说道:“是一位萍水相逢的人。他留下这幅画后,就入京考取功名,再也没回来。”
也许是时隔多年,也许她当真与那人萍水相逢,所以她的话中没有任何情绪。
“听闻燕姑娘以前在城外堤坝扮作洛神起舞,求来一场甘霖大雨,缓解了河安两月的干旱。莫非这画里的人,就是燕姑娘?”
燕绮娘莞尔一笑,“不过是巧合罢了。”她轻轻将香炉扣好,低眉信手拨弄着袅袅而出的香烟,说道:“那时我只是刚到出云苑的舞女,也不受人喜欢,我心想着能在众人眼前一舞,能出出风头就罢了。至于跳舞时竟下了雨,当真还是巧合。我不过一个不识文墨的女人,哪里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君瑶不置可否,只默然审视着她。燕绮娘此人,既充满传奇,又十分神秘。她扮作洛神起舞,即便能出出风头,又怎么能让当时处于困境中的河安人在意她?她能以洛神的装扮出现在求雨祭台,只怕也不是巧合。何况,至今为止,明长昱派出去的人,还查不到她的来历,她的过去,也不知她来出云苑的目的。她身上的秘密,真让人费解而好奇。
“这些年,为燕姑娘洛神舞所倾倒的人,不在少数吧?”君瑶淡淡地问。
燕绮娘摇头:“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夸大的流言而已。”
君瑶隐约觉得,燕绮娘总是在回避三年前的事,不愿多谈洛神舞。她眯了眯眼,转了话题,说道:“燕姑娘可认识一个叫韩愫的人?”
燕绮娘身形一顿,明动的眉眼也似僵了僵,缓缓侧首,看着她说道:“认识。”
君瑶问:“他陈放在义庄的尸体,是你收敛的?”
燕绮娘垂下眼帘,睫羽轻颤着,说道:“是。”她似乎知道君瑶接下来会问什么,接着说道:“他曾是风雅社的人,与我也有过几面之缘。我打听到他的尸身放在义庄没人收殓,就出了些钱,将他的尸身领走,带到城外埋葬了。”
她似有些嗟叹,轻声说:“只因我在受客人羞辱时,他曾出面帮过我。我帮他收殓尸体,也算是还了他这份恩情吧。”
“原来如此,”君瑶点点头。
两人谈到此处,门外传来轻快急切的脚步声。若丹端着一碗醒酒汤入了门,又看着君瑶将汤喝下。
“燕姐姐,我方才听见苏嫣儿唱歌了,当真比苑里的其他人唱得好呢。”若丹兴冲冲说道。
燕绮娘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别总是去缠着嫣儿。”
若丹笑道:“嫣儿嗓子最好,歌声还能唤来灵鸟。”
燕绮娘有些无奈。她知若丹生性单纯,说话做事稚嫩明了,若是若丹没犯大错,燕绮娘也只好宠任着她。
第115章 已有婚约
君瑶就算真醉,喝了两碗醒酒汤后,也该稍稍清醒了。她不便在房中久留,与燕绮娘若丹一道下了楼。
“楚公子过几日就会与御史大人来赴宴,不如我带公子先去看看?”燕绮娘侧身停在庭院洞门前,笑意吟吟地对君瑶说道。
时间尚早,况且明长昱也在庭院之中,君瑶也想去见见这河安的园林特色,便一口应下:“也好,请燕姑娘带路。”
燕绮娘与若丹自然不能走在前头,而是一左一右陪伴着,一路穿花拂柳出廊过桥,迂回婉转几分光景,便接近即将举办接风宴的地方。
“平日里,这里也是有客人居住的。东边几间厢房,由赵、李、朱三位公子长年包下了。这几日要办宴席,庭院的雅居暂不开放,不接待散客了。”燕绮娘轻声说道。
君瑶心中暗叹,当真朱门酒肉,也只有如赵无非这样的人,才能想得出这样的地方。
她已见到明长昱的身影,他正和赵无非坐在流水汤汤的水边,欣赏着人唱曲。那唱曲之人绡纱掩面,身形风流、动静皆宜,尤其是那声音,婉转低柔,如水如玉,低吟浅唱时,就已诉尽无限情肠,歌声缠绵入骨,听得人浑身都能酥了。
君瑶缓缓走近,看清唱曲之人的模样,当真清纯美貌,犹如山谷幽兰,又似身边花蕊,既清高玉洁,又让人忍不住伸手攀摘。
她瞥了眼听得入迷的明长昱,他犹似没有察觉她已走近,唇边含笑陶醉地听着小曲儿,手指轻轻地敲着节拍。
君瑶心中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眼一旁的赵无非,他入迷更甚,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唱曲人,眼底似暗暗送着秋波。君瑶不由有些恶寒,正欲转身离去,燕绮娘却带着她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明长昱身后。
一曲清歌,也渐渐入了君瑶的耳,她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词曲也非时下坊中流行的风月之词,而是:“饮贪泉觉爽,处河辙犹欢。慕长风之志,奈何桑榆已晚。君高愿,妾在畔,不如舍簪笏,与尔同结好姻缘。”
这词中虽有风月男女之情,但更多唱诉男子心怀高远之志,却壮志难酬的遗憾。君瑶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有些疑惑,一个女人怎么能唱这样的歌词?莫非作词者是男人。
她注视着唱曲的人,这人一张面纱半遮半掩,仅仅露出的一双眉眼,已十分清艳,这双眼清若秋水,流眄间十分勾人。也难怪赵无非会看得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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