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累了那么多天,怎么还没睡?清河好奇的去敲门,王悦居然还有精力对着卫夫人的字帖练字。
王悦说道:“脑子很乱,练练字整理一下思绪,公主不是已经歇下了么?怎么起来了?”
清河叹道:“灌娘睡觉太可怕了,简直把我当成了床压在身下,我想换个地方睡。”
清河心悦王悦,她心想,机会难得啊,可不能放过,遂提出请求,“王悦,你的卧房可以借我一用吗?”
预料中,王悦应该会勃然大怒,大呼“成何体统”。清河打算使出耍赖绝技,赖着不走。
但是这次出乎意料,王悦没有反对,他收起笔墨纸砚,“好,公主早点歇息,我去书房睡。”
什么?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清河就梦游一样爬到了王悦的床上,盖着王悦的被子,枕着王悦的枕头,闻着王悦的味道。
这一刻,清河觉得无比安全,连蜷缩的睡姿都摊开了,她高兴得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临睡去之前,清河觉得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但是问题很快被席卷而来的睡意击退了,她闭上眼,睡着了。
不过,在潜意识里,这个问题一直阴魂不散,次日一早,清河睡足养足了精神,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这个问题蓦地清晰起来。
清河一拍脑袋,叫道:“糟糕!我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第26章 我偏不
姐姐河东公主是不是还在雉鸡窝里藏着?
当时形势混乱,清河叮嘱姐姐躲在华林园雉鸡窝的地下密室里别动,等她的消息。
那时在场的还有潘美人和刘曜,但刘曜的身份要保密,打完仗就走了。帝后复位,潘美人忙着处理各种宫务,她未必还记得雉鸡窝里的河东公主。
何况,河东公主自从出嫁,在外头开府单过,在宫里就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需要确认一下河东公主是否还在雉鸡窝,天气这么冷,可别冻坏了!
来不及洗漱,清河披头散发光着脚去书房找王悦,王悦不在书房,收拾房间的侍女说王悦和荀灌早就去练剑了。
王悦和荀灌拜闻鸡起舞的刘琨为师,师生传承,都习惯了晨起习武,无论多累都雷打不动。
外头庭院已经结冰了,两人在室内演武堂挥着木剑对打,一滴滴汗水抛洒在地板上,脑门冒着热气。
看到清河披头撒发、张皇失措,连鞋子都没穿的样子,王悦收剑,问:“你做噩梦了?”
清河呜呜抓着王悦的手,“比噩梦更可怕……姐姐恐怕要打死我了!”
清河把华林园雉鸡窝的约定说了,“万一潘美人以为我已经把姐姐带出来了,我们两个互相指望,结果都没去,昨晚姐姐恐怕就在鸡窝里过了一夜,我要回宫找她。”
王悦说道:“现在外头太乱,宫里还有伪帝的余党尚在清理,你毒杀了伪帝,万一有人为伪帝复仇,对你不利怎么办?皇后已经把你交给我们王家保护起来,等肃清宫廷再接你回去,我替你走一趟,去寻河东公主。”
荀灌也劝她,“河东公主性格彪悍暴躁,听说经常把驸马孙会打得满地找牙?若她真的在鸡窝里过夜,还不得撕了你?我劝你跟我一样,先避避风头,好女不吃眼前亏,等消气了再去解释。”
荀灌就是来王家避家里的雷霆之怒,干脆不回家。
河东公主的脾气,清河最清楚不过了,立刻认怂,“好吧,王悦,麻烦你跑一趟。”
王悦立刻进宫,为了安全,他负责永康里琅琊王氏全族安全的堂叔王敦还派了一队部曲护送。
有了王悦出手,再大的问题都能解决,清河放下心来。
荀灌像个小狗似的凑过来嗅嗅,“奇怪,你身上怎么跟王悦一个味?有股竹子的味道。”
清河提起领口闻了闻,的确有股竹木的淡香,“哦,王悦的被子就是用竹叶香熏过的。”
大户人家,每天的床褥都用香料熏烤,被子保持蓬松干燥,还能安神助眠。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调香师会根据客人喜好来调香,每个人的香都不一样。
荀灌更好奇了,“你身上怎么有王悦被子的味道?”
清河:“我昨晚就睡在他床上。”
啪!
荀灌手中的木剑落地,她瞪大眼珠:“你你你……你们……”公主你才十二岁啊!
清河心下窃喜,面上假装淡定纯真:“你睡觉就像打架似的,只顾着自己睡觉,让我无处可睡,大晚上的不好麻烦侍女和纪丘子夫人,劳师动众另外收拾屋子,我就去睡王悦的卧房,王悦睡在书房。”
荀灌是豪爽的姑娘,但也无法接受,“可是你……以后别这样了,今晚要侍女在卧房加一个床,我挤不到你的。”
清河说道:“这个没什么的,我们以前经常一起睡。”
荀灌觉得脑子快炸了:“啊?”
清河:“小时候的事,他只比我小一天,纪丘子夫人经常抱着他进宫,襁褓时我们就认识了,一起爬,学走路、说话,午睡时也在一起。”
昨天太上皇复位,取消伪帝司马伦在位时所有的政令,包括那个“狗尾续貂”、所有太学学生都封官、所有爵位都升级的馊主意,如此一来,纪丘侯王导变成了原来的纪丘子,妻子曹淑也自然重新成为纪丘子夫人。
人家是很纯洁青梅竹马关系,荀灌暗自羞愧,觉得自己想多了,遂转移话题,“这么说,今天是王悦的生日了。”
清河点头,“可惜我们那里都不能去,不能送他礼物,外头这么乱,人心惶惶,我看纪丘子夫人也没打算给王悦大操大办过生日。”
荀灌说道:“经历了昨天的巷战,估计王悦也不看重什么生日礼物,好好活着比什么生日礼物都重要。”
清河无比认同荀灌,“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没想到能够活着和你们重逢。你和王悦是怎么说服齐王司马囧立刻出兵的……”
两人聊起了各自的经历,都唏嘘不已,互相佩服对方,友谊的小船扬帆起航。
与此同时,皇宫西游园暖阁里,刘曜等来了他梦魂牵绕十三年的人——皇后羊献容。
潘美人说道:“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在外头把风。”
昔日的小情侣相见,千言万语,竟是无言。
刘曜把眉毛涂黑了,相貌依稀还是昨日洛阳城四夷里的街头小霸王。
羊献容已经结婚生子,相貌身材还是昨日惊鸿一瞥、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唯一变化的,就是彼此的眼神。
刘曜没有了少年意气,满满的沧桑悲悯;羊献容双目已经没有过去的华彩,两眼放空,就像庙里看破红尘的菩萨,即使看到昔日檀郎刘曜,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刘曜昨天气场大开,杀出一条血路,为羊献容解围,事后他以中领军的身份回到皇宫,赖了一晚上都不肯走,非要见羊献容一面。
潘美人忙于宫务、肃清伪帝余党、还要和刘曜沟通周旋,也忘记了雉鸡窝里的河东公主。
气氛有些尴尬。刘曜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应该先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你还好吗?”
话音一落,刘曜就后悔了,暗自骂自己:你说的是啥?嫁给一个白痴,当一个傀儡皇后,她还能好吗?这是什么混账话!
刘曜一紧张,就习惯性的挠后脑勺。
刚挠一下,刘曜又后悔了:你都快三十岁了人,战场上一人对阵一万人都不再怕的,怎么这时候做出挠头这种粗鲁又幼稚的举动?你这十三年白活了!
刘曜露出少年人时的局促不安,羊献容看了,平静的眼神终于泛起了波澜,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就像飞鸟的翅膀滑过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这涟漪极轻、也极浅,来不及泛到湖边就融在水里了。
刘曜伸手挠头,立马露出肋下包扎的几处伤处来,上头还有渗血的痕迹。
杀神不是神,也会受伤。
“你受伤了。”羊献容说。
刘曜满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要害。”
话说完,刘曜又又又后悔了,这样搞的我好像很容易似的,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是让她知道我付出了很多、晓得我的好、我靠得住、感激我的时候,必须让她对我重拾好感。。
于是,刘曜补上一句,“比你家小公主插的那一刀,这些伤都不算什么。”
你看,我多么不容易,多么宽宏大量,都不和你的小公主计较,我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啊!
刘曜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一句话,颇为得意。
果然,提到女儿,羊献容清淡的脸终于有了表情,愧疚的说道,“对不起,是我顾忌太多,没有和她说清楚,导致她不相信你,捅了你一刀。”
刘曜看到羊献容自责的样子,再次后悔,他怎么舍得她难过?
连忙说道:“我都原谅清河了,自然不会责怪你。”
羊献容递给他一瓶药,“这个药是宫廷秘方,据说是华佗的方子,能够解百毒,不晓得对你的伤是否管用,你先拿着——我希望你以后用不上它。”
“这就是太子用给伪帝的药,遇到断肠那种凶猛的毒/药,没多大用处,续一盏茶的命,交代后事而已。”刘曜接过瓷瓶时,羊献容同时缩回手,冷不防被刘曜一把连瓷瓶带手一起握在了手心里。
刘曜宽大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背,就像少年时月下的约会,一个是南匈奴首领的义子,一个是大晋士族泰山羊氏的贵女,不同的种族,不同的阶层,然而陷入爱情的人无视这些现实的隔阂,飞蛾扑火般的相爱了。
那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旧时光。
羊献容低着头,没有挣扎反抗,过了一会,刘曜的手心烫的吓人,似乎灼烧着她的手背,她说道:“放开。”
掌心的手软若无骨,刘曜舍不得放,希望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
刘曜热血沸腾,说道:“跟我走吧。”
羊献容心如止水,说道:“这句话十三年前你就说过了。我的答案,和十三年一样。”
刘曜又是失望,又是激动,又是委屈,“你还记得我十三年前说过的话。为何十三年后我们再见面,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羊献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感情用事,说道:“刘曜,我爱过你。但我和你,也只是‘爱过’而已的关系了。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要尽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我不会跟你走的。”
一听到羊献容说起自己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刘曜的心开始抽疼,“一个白痴,一个熊孩子,他们能给你什么?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苦难!你以前总是说爱我,现在你爱他们,胜过爱我?你也是人,你为什么一次次的选择牺牲自己?十三年前为了救潘桃,十三年后为了白痴和熊孩子,那么我呢?你怎么不想一想我这十三年的痛苦……”
刘曜熬了十三年,都熬成怨夫了,多年的苦楚无处述,压抑在他心里不堪重负,一股脑的全都倒出来。
刘曜知道这样说会颜面尽失,但是他没有办法,这一次见面,或许就是永诀,他用力的挽回,去述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打动她。
“……清河公主,我一并带走,我会将她视同己出,对她好。”刘曜自觉这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的承诺了,”以前你受外祖父孙丞相控制,身不由己,可是现在,孙老贼已经死了,暴尸街头,没有人再控制你了,羊献容,你自由了。
可是无论刘曜说什么,羊献容只是摇头,“我不会跟你走的。”
刘曜出离的愤怒了,“把你女儿一起带走也不行?难道你舍不得那个白痴?难道你忘记了,当年你是被迫嫁给他的吗?你现在,就是画地为牢,孙秀这个老贼死了,没有人再控制你,你却把自己困在原处,不敢踏出半步!”
羊献容还是摇头,“事情……不是想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觉得我的丈夫和女儿是负担、是累赘。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十三年来的光亮和依靠,我不能离开他们——两个都不能离开。”
羊献容严词拒绝,不容刘曜有任何幻想。
刘曜愤怒了,送开她的手,指着紫光殿方向,“原来在你心里,我比不过一个白痴,他对你有我好吗?他是不是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身为人夫,都不能保护妻女,敌人杀过来时,他连剑都拿不起,只会抱着你的腰,躲在你身后,眼睛还蒙着布,你就喜欢这种窝囊废物?”
啪!
羊献容一巴掌扇过去,打了刘曜的左脸,“不要骂我的丈夫。他脑子有残缺,但这不是他的错,他是个善良的人。”
刘曜此时心如刀割,倒不觉得脸疼了。
“他是个窝囊废!废物!”刘曜倔强又绝望的骂了一句,还主动把右脸伸过去,“我又骂他了,你打我呀,来来来,打这里,给你打。”
昔日小情侣吵成了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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