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儿,见外面的影子仍旧没动静,采薇又叹口气道:“既不想家去就进屋吧!回头着了寒,大年根底下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封暮萧这才进来,坐到采薇对面,三月瞧两人形容,上了热茶便识趣的退了下去,采薇有些愣愣的看着账本子,心里就跟塞了一团乱麻线一样,又乱又杂,理不出个头尾来,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没事找罪受,什么样的大事说不开,值当的这样,索性就跟他直接说了,却也落个痛快。
想到此,采薇放下手里的账本,望着封暮萧道:“你的心意我也猜到几分,跟你说个实话,当初我想着,你若是个江湖客,或许,或许……”说到这里,小脸还是撑不住红了红,毕竟这婚姻之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总有几分不大妥当,便含糊略过去继续道:“如今你家这样的门第,旁人如何够的上,更何况我家本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祖上倒八辈别说当官的,连个识文断字的人都没有,即便你乐意,我却深知齐大非偶的道理,即便现如今好,以后也不知如何,我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些的,虽出身平常,却最是个受不得一丝委屈的,倘若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丢开手去,倒更好些。”
封暮萧忽然抬起头来,墨一般的目光里光芒闪动,令采薇不禁想起那个月夜,仿佛月光投进他的眼里,那样清透澄澈,眉间堆积的惆怅仿佛尽数散去,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放心的笑容来,竟是那么动人心魄。
“这么说,你也是欢喜我的了对不对?”采薇不想他问的这样直接,有心撅回去,又不想昧着自己的心,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应他,咬咬唇,小脸一红,低下头去不说话,却听封暮仿佛松了口气,半晌低低的道:“我原是想,你若心里不欢喜我该怎样,你说的这些,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我更不信,你会有齐大非偶的心思,我知道的采薇,是个从不会在意这些的女子,她聪明,洒脱,慧敏,机智,世俗在她眼里不过粪土,富贵荣华在她手中翻转过来,也不过如过眼烟云,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旁的事算什么?”
采薇一张脸红的不行,倒是没想到,这个平常不念不语的木头,关键时刻说出的话竟是一套一套的。
采薇害了会儿羞,又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不禁抬起头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封幕萧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呐呐半天才道:“这是我心里的话,倘若有半句虚言,让我,让我不得好死……”采薇瞪了他一眼道:“胡乱发什么誓!”
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才发现,封暮萧定定望着自己,竟是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采薇的小脸顿时一红,抿抿嘴,挥了挥手道:“看什么呢,傻了?”
封暮萧这才瞥过头去,俊脸都有些红的发紫了,磕磕巴巴的道:“没,没看什么?”采薇看他那傻样儿,不禁扑哧一声乐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两人之间差的又何止一星半点儿。
封暮萧见她半天不出声儿,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急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倘若你应了,你想怎样都依着你,本来我也没想做什么官的,当年在船上,你跟我:说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采薇好奇的道:“那你想什么?”封幕萧低低的道:“天青地白容疏放,水涌山空任屈伸,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采薇不禁笑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木头你忘了,你就是权贵。”
封暮萧忽然伸手抓住采薇的手:“我的心意就是,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就像那年你南下一样,我原想过,你若是死也不愿意,我也就不娶亲了,就这么远远的守着你也好。”
采薇脸红的不行,抽出手道:“胡说什么,你这话让人听了去可了不得,回头你家里要埋怨我的不是了。”封暮萧有些执拗的道:“那你是乐意了。”采薇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不乐意。”
封暮萧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眉眼间的神采瞬间隐没下去,采薇看他那样儿,又不忍起来松了口道:“我要好好想想。”
封暮萧抬头看着她,眼底一丝一缕的亮了起来:“那你想多久?”采薇眉头一竖道:“你这倒是逼命来了,我可没应你什么,我家这买卖如今正麻烦呢,你怎的也等我先把这事平顺当了再说。”
封暮萧急忙道:“你不用急,我去……”他话没说完就被采薇严肃打断:“木头我先跟你说好,我家的事不许你插手,知不知道,我可不落个以势压人的名声,回头你家里的人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封暮萧如今怎么都行,采薇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她不一味的避着他就心满意足了,采薇扫了眼外面道:“这回可该家去了吧!”谁知封暮萧道:“我等着送你回府再家去。”
采薇白了他一眼:“封公子,小公爷,您饶了我吧!你再这么跟着我,不知道的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呢,你且家去,如今快过年了,你家里那些面上的应酬来往,你也需支应着,我这里若有事,让王宝财给你送信去,你这我这里,让下面的伙计瞧了也不好看,传出去更不好听……”
好说歹说是把木头给劝回去了,封暮萧一走,三月进来就笑道:“姑娘可是哄小孩呢,我伺候姑娘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姑娘跟谁说过这么多好话的,倒是封公子有本事。”
采薇哼了一声道:“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三月道:“虽如此说,这苦肉计也要看什么人使,得对了姑娘的心思,使唤出来才有效用,不然白白使了也没大用。”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木头私下里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话。”三月道:“哪是我替他说话,我这是怕姑娘犯傻,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姑娘这是想开了?”
采薇道:“想什么开了,这事我还需仔细斟酌,虽如今说得好,以后怎样还不知呢。”三月道:“要我说,姑娘就是太谨慎了些,什么事儿都要事先想出个结果,若都知道以后的事了,活着可还有什么趣儿,退一步说,姑娘怕什么,是他封家非要巴巴的求娶上门的,姑娘做买卖的事,想必早就知道了,若在意这个,也不会还来求亲事,姑娘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采薇忙喝道:“谁巴巴的求娶上门,胡说什么?外人听了像什么话?国公府你也敢这样编排。”三月吐吐舌头道:“虽没正式求娶,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说到底,还是怕姑娘这儿不应,封公子拦着呢,不说别的,就封公子这番心意,便最是难得的,远的咱也不比,就比咱家大姑爷,如今虽老实了,还不是让姑娘给治服了,又忌讳着咱家叔老爷,这才跟大姑娘正经儿的过日子,就这么着,前儿不是还纳一个通房丫头。”
说起这事,采薇也没辙,这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她一个小姨子横是不能管到姐夫屋子里去,况且是她姐主动要纳的,说如今大着肚子,周子明屋里没个人也过于冷清,大度的简直离谱。
采薇就不明白,怀的是他周子明的孩子,凭什么他还让人伺候了,该着他伺候明薇才是,整个颠倒过来了,明薇自己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还得惦记着给他娶小老婆,让他风流快活。
采薇那天一听她娘说,站起来就要去找周子明理论,是她娘一把拽住她说:“你这丫头可是疯魔了,你找去像什么话,这事本就是该这么办的,大户人家可不都这样,你放心,人是你姐亲自挑的,从人牙子手里特特买回来的,身契都在你姐手里攥着呢,翻不出天去。”
为此明薇憋闷了好几天,偶尔遇上他姐夫过来也不搭理,哼一声扭脸就走,气的刘氏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数落她的不是。
这会儿三月拿周子明跟木头比,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要是木头敢有这样的心思,我……”说到一半忽觉不妥,见三月在一边捂着嘴笑,伸手掐了她一把:“你这蹄子如今越发没规矩,回头寻个厉害的小子把你嫁了去,一天打你三顿,还不给你饭吃,看你还有力气说嘴。”
三月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不过是为了姑娘打算罢了,我这里姑娘不用惦记,倒是四月那边,说不准姑娘可要先做主了。”
采薇一愣:“四月怎么了?”三月掩着嘴笑了几声道:“那日王宝财去府里送东西,可巧我手里正缠着绣线,腾不出身子,见四月在一边,便让她带着清明去前头了,回来清明跟我说,两人见了面,一个脸通红,一个说话都不利落了,后来试着在四月跟前提了几次王宝财,她倒是分外上心的听着,还变着法的扫听几句,姑娘说,这可不是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