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韩青时终于打完电话。
一回头,和玻璃那侧穆夏迟滞的目光直直撞上。
她坐得极端正,两只手规矩地平放在膝头,唇缝紧抿。
阳光有点刺眼,韩青时其实看不太清楚,但不影响穆夏给人整体的感觉——懵。
韩青时收起手机朝穆夏打了个响指,想让她回回神。
想起隔了这么远,还有一层玻璃挡着,穆夏就算是有顺风耳也不一定听得见,她自己先笑了。
穆夏捕捉到韩青时的笑,脑子里自动蹦出一句话——波光千里,不如她抬眼一笑。
韩青时提步往回走。
穆夏脑子还放空着,看见了也没有丁点反应,一直到韩青时坐到她对面,说:“为什么这么看我?”问完,她看见桌上的果茶,慢吞吞又补了句,“卫蓁和你说了什么?”
穆夏回神,快速端起杯子咬在嘴边抿了一小口果茶,支支吾吾地说:“她说你下午给我挡太阳了。”
“……”韩青时转在指尖的手机落在腿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多少变化。
韩青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合众经常加班?”说话同时,她平淡的目光从穆夏眼下的那片青黑处一扫而过。
穆夏愣了愣,成功被韩青时带偏话题,“没有啊,我是因为入职时间太短,业务还不熟,所以做事效率比较慢,正常情况的话,实习生任务少,基本不用加班。”
韩青时微微颔首,随口问她,“真不想读研了?你还小,没必要过早步入社会,再缓几年对职场的适应性会更强。”
穆夏点头,“不想了,上学的时间成本太高,我不想浪费,而且,我适应新环境其实还挺快的,也就一两天。”
“嗯,你的能力也没问题,不怕找不到好工作,不过规模大点的公司招聘,对应届生的学历有硬性要求,你不读研会失去很多好机会。”
“我知道,谢谢您的提醒。我还是想直接工作,早赚钱,早独立。”
“理解,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读书的时候总想工作,想摆脱父母的管束,想经济独立,等真的步入社会才会慢慢明白,人这一生,没有比读书更简单的事。”韩青时是过来人,更因为经历过gn的动荡时期,对成年人的世界比一般人看得更透,“穆夏,你要想清楚,职场如战场,进来了想再抽身就难了。”
穆夏放下杯子,坚定眼神取代了总挂在脸上的干净笑容,“想清楚了。”
韩青时‘嗯’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之间快速陷入沉默。
如果没有那一夜和各种复杂关系,以穆夏外向的性子肯定不会让这么尴尬的冷场发生。
但就是有啊。
所以她决定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动应万变。
韩青时悠闲但不显懒散地靠着沙发,平静目光一直飘在窗外。
天边夕阳渐落,在宽阔湖面洒下一片金光。
“卫蓁不是坏人。”韩青时突然开口。
一直低头玩水杯的穆夏抬眼,没太明白这个话题开始的意义。
韩青时没看她,把掉在腿上重新拿起来,顶在指尖一圈圈转着,“卫蓁人还行,就是癖好扭曲,唯恐天下不乱,她说什么你不用在意,冷脸也不用怕,唬人而已。”
“哦,好。”穆夏从韩青时这段话里理出了点头绪,她是看出来自己有点怵卫蓁,在解释啊。
还挺细心的嘛,不像电视里那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霸总。
但是有个问题啊。
她什么时候成自己人的?
穆夏捕捉到这个点,马上联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韩青时带来这里的原因。
穆夏看韩青时的眼神顿时变得谨慎,“韩总,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吃饭?”她问。
刚韩青时有催卫蓁去做饭,她应该没猜错吧?
穆夏心想。
韩青时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正面看,她唇角弧度不像往常那样平直。
穆夏私以为,她这是在笑。
下一秒她懂了。
韩青时确实是在笑,嘲笑。
韩青时将手机放在桌面,葱白指尖于黑色屏幕轻点,直视穆夏的眼睛说:“想太多了,带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你找个宽敞的地方洗车。”
穆夏一脸懵逼,“……洗,车???”
韩青时提醒,“瞎还是你瞎。”
穆夏窒息,这个坎儿怎么还过不去了。
“韩总,我用手指写的。”穆夏卑微地说,要不是韩青时车上有灰,根本看不到好吗?
韩青时不以为然,云淡风轻地说:“下次还想在别人车上乱写乱画,记得仔细看清车主有没有在附近。”
穆夏,“……”她看了,还看得特别仔细。
穆夏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揣着一腔悲愤跑去了停车场。
不一会儿,卫蓁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没看到穆夏,好奇地问:“你那个小姑娘呢?”
韩青时坐姿不变,看着一处很久的眼睛阖了下说:“什么时候能吃饭?”
“你今天饿死鬼投胎啊?张口闭口除了吃饭,就不能说点别的?”卫蓁咚一声‘砸’下盘子,语气恶劣,“之前请你来你不来,今天赶不走就算了,还催上了?”
韩青时熟悉卫蓁的暴脾气,就算她下一秒要点炸.药桶,她也能从容不迫地坐下一旁喝茶赏景,这会儿一样,“中午有饭局,没吃。”
卫蓁到嘴边的挤兑收回,软了态度,“这不是你的生活常态,以前怎么不想着过来补?这么多年没把胃作出毛病也是奇迹。”
卫蓁在韩青时对面坐下来。
见她始终望着同一个地方,心下奇怪,也转身看了过去。
远处的停车坪,穆夏两只裤腿一高一低,松垮垮地挽起,正站在水池前浸拖把。
看她的表情似乎很不爽,一会儿指着旁边的绿树数落,一会儿拿着浸好的拖把打空气,结果忘了拖把是湿的,滴了一自己脖子凉水,嚷嚷着跑了。
“你这是让她给你洗车呢?”卫蓁不可思议地问,“这种事小刘比不她专业?”
小刘是民宿里专门负责停车这块的,洗车也是他本职工作之一。
韩青时没理会卫蓁,映了层霞光的眼睛跟着穆夏,慢声道:“专不专业无所谓,带人过来总得有个正当理由。”
“理由?你哄谁呢?你就是让人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不敢问句为什么好吧,什么时候轮到你主动找理由了?”卫蓁想到什么,突然对穆夏心生怜悯,“我现在开始相信小姑娘说的话了,你们关系确实不好,她因为得罪过你,让你想尽办法挟私报复,甚至良心泯灭到让她用那对儿小胳膊小腿儿洗你那辆霸道。”
卫蓁说完,韩青时眸光微敛,视线转向她问:“她还说了什么?”
卫蓁随意耸耸肩,站了起来,“防着我呢,没多说。菜照旧多辣?”她问。
韩青时下意识应声,余光看到穆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又道:“别放辣椒。”
卫蓁稀奇,“你不是无辣不欢吗?行,你是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等着吧,最多半小时。”
卫蓁说完,扭着腰走了。
韩青时静坐一会儿,也起身出了餐厅。
手里端着卫蓁送来的果盘。
————
穆夏中午光顾着躲韩青时,除过酒,基本没往胃里塞别的。
唯一一口还吃了满嘴辣椒面儿,烧心。
这会儿饿得肚子乱叫,看见洗车的泡泡水都想喝上两口,按不住。
哼!全都怪那个姓韩的!
她就不该问她为什么来这里,不该给她说话的机会!现在不是活活找罪受么!
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了吧!
穆夏越想越气,甩手把抹布砸进了水盆里。
力气太大,弄得水花四溅,吓得她赶紧往后跳了一步。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酷似嘲讽地反问,“洗个车也能发展成耍杂技,穆夏,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精力旺盛?”
穆夏惊恐回头,就见韩青时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手里端着的那盘东西……“咕——”成功把她看饿了。
周围很静,从穆夏肚子里发出的这声咕噜就显得尤为刺耳。
穆夏心碎捂住肚子,默默对它说:“争点气能死啊。”
韩青时却像是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到水池边,将盘子放在上面的平台上,随即步子一转,上了穆夏之前没发现的一条小路。
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穆夏看看她清瘦的背影,再看看被无情‘丢下’的果盘,不受控地吞了口水。
“韩总。”穆夏狗腿地冲着韩青时的背影喊,声音小小的,带着些讨好。
韩青时没有回头,“说。”
“果盘您还要吗?”
“放太久,不要了。”
穆夏喜上眉梢,“那我可以捡吗?”
韩青时,“嗯。”
下一步,她转进竹园里的鹅暖石路,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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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