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建海伤得很重,手脚都被打断了,粉碎性的骨折,虽然做了修复手术,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止手脚的问题,最严重的是他的各脏器功能一天天地全在衰竭,并且医院还没找到有效的控制方法。
顾曳跟着顾建华到医院时,护士正在给顾建海换营养液吊瓶,顾曳和这个二叔并不亲近,他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就出了医院,出医院后他接到了阴黎的电话,两人约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阴黎专门挑了个能看到门口的桌位,看到人进来了她赶忙招手,“唉喂,你终于到了,我都快饿死了。”
顾曳拉开椅子坐下,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下手,“没吃早饭?不是叫你点完菜先吃着嘛。”
“一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呀。” 她把一盘毛肚推给他,“当然要等你一起咯,油碟我都给你调好了!”
在国外阴黎经常组队顾曳吃中式火锅,顾曳转专业后两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这个习惯一直没变。
“我哥把你开除了?”
阴黎吃着菜,头也不抬,“唔……是更过分地逼我主动辞职哦。”
顾曳沉吟了瞬,“如果是我的原因,我可以找他解释。”
“诶?”阴黎抬头,忍不住好奇道,“我以为你们关系应该很差呢。”
“确实算不上好,但我和我哥也勉强够得上同病相怜吧,虽然他凄惨得多,我至少还有外公护着……不管怎么说,他对我也只是较为冷淡而已,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迁怒我,我哥其实是个心底很柔软的人。”
阴黎一脸的wtf,维护冷淡霸总解释其心底柔软什么的,不应该是女主的戏份吗?
顾曳把毛肚从锅里捞出来,“你这什么眼神儿,看得我怪不自在。”
她把筷子一放,“你好像很了解他,可你不是一直待在国外吗?难道小时候你俩还能处出来感情?”
顾曳挑眉,“这很奇怪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才十岁,那时候知道了些事情……很受打击,我就去找了我哥。”
“他难道没赶你?!”
“赶了。”顾曳指指她放下的筷子,“不是饿了么。”
“赶了,还是用扔的那种给我丢出来的,不过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被赶走一次我又去了第二次,又被赶我就又去……”
阴黎拿起筷子,忍不住咋舌,“所以你居然靠次数拿下了他!”
“不!是靠苦肉计。”顾曳笑笑。
“那时候我哥还在混黑社会,他只比我大四岁,我还记得那时他特别高,我得仰着头看他,很高却又很瘦。”
说到这,顾曳叹口气,“也才十四岁的小少年,他手底下就已经有许多小弟了,大部分都比他要大,甚至大上五六岁。他染了一头黄毛,发型就是现在说的杀马特,他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啤酒瓶子拿在手里直接仰头朝天吹瓶。”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看我的那眼神,真的又凶又狠,像头狼。连叫我滚的声音都像雷砸在我耳膜上一样。但我就是觉得他那副样子要比那些微笑着轻声哄我的面孔真实亲切得多。大概年纪小,我被他凶哭了,背着书包就跑了,但第二天我还是没忍住又去找他了。他的小弟自告奋勇要来教训我,巴掌擦着我耳边过,那人被他一脚踹飞了,他说欺负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简直丢人。再之后他被我缠得最不耐烦的时候,也只不过推了我一把。”
“第三次,第四次……我发现去他经常去的地方找不到他了,我大概知道他在躲我。我也有点小聪明,就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雇了几个保镖专门打听他的行踪,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是那些人最忌讳的。我偷偷摸摸的跟踪被发现后,一个头子作势要干掉我,是我哥挡在我面前护住了我。你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承认说,我是他弟弟,我简直高兴坏了……”
“我找他找得更积极了,虽然他一样不搭理我,但好在他没再躲着我了。我以为我们关系变好了,我就央求了家里的阿姨做了我最爱的蛋糕带给他吃,但他突然特别生气。蛋糕躺在地上,洁白的奶油印着脚印变得脏污不堪,然后他问我是不是拿他当要饭的,他说他不稀罕我的施舍。我被吓坏了,哭着和他解释,但他不听,带着人就走了……那之后我就只敢待在远处偷偷地看着他,不再试图去打扰他。”
“有天放学后我去找他,正好碰到了斗殴,那明显是一场有目的性的围堵,因为对方的人都带着武器,而他那边只有喝剩的空啤酒瓶。我哥看着那么瘦,但是打架真的特别厉害。他像没有痛觉一样,硬抗着突出了包围圈,从对方手里抢了根钢棍,舞得虎虎生风,专挑敌人的关节下手……很快,对方的人就倒下好大一片。但也有人反应迅速,知道他不好对付就四五个联起手来针对他一个,发现还是不敌后,有人亮了刀子……”
“你替他挡刀了?!”
阴黎筷子上夹着的菜早就掉锅里了,只剩红火的汤底噗噗地翻滚着。
“嗯”顾曳声音很从容,“在医院的时候,他虽然一次都没露过面,但我的床头每天都会出现一个小蛋糕。出院后,我立马找到他,我告诉他我决心给他当小弟,他要喝酒我可以帮他起酒瓶盖,他要抽烟我可以给他递打火机,他要打架我可以……但他却比哪一次都更要生气,叫我滚回去读书。”
阴黎听完似有若悟,对卫东明真是羡慕不已,她感叹道,“小学鸡,世上怎能有你这般惹人怜爱的弟弟,这特么是什么神仙兄弟情啊……”
顾曳失笑,“阴黎,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我哥身上吗,怎么跳到我这里了。”
“嗐!”她涮着毛肚摆手道:“我感觉你和你哥才是真爱,我最多算个第三者,还是没有插足成功的那种。”
“……”顾曳有些头疼地看着她,“你就没从我的叙述中抓住点别的东西?我哥其实人好,心肠也软。”
毛肚吃进嘴后,她用漏勺把锅底的食物漏了一遍,“嗯哦,不过他只对你心肠软,对我都是分分钟翻脸。”
顾曳从她递过来的勺子里夹了些到碗里,语气认真道,“阴黎你喜欢我哥吗?”
她翻个白眼,“难不成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我不用了,你吃。”顾曳用筷子把勺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但你表现出来的喜欢更像是一种攻略。这难以让他获取到安全感,对于在感情上缺少强烈归属感的人来说,你越迷人就代表陷阱越大,他越陷入就越感惶恐。我想我哥是喜欢你的,或许比你甚至是他自己所以为的程度都还要深。”
阴黎惊着眼半抬头,剩下半条土豆粉掉在外面慢半拍地嗦进嘴里,“小学鸡你硕博难不成转了心理学专业!”
顾曳摇头,替她抽了张纸巾出来,“你干嘛明知故问。”
她擦去嗦粉时不小心溅到脸上的油星,十分肯定道,“那你肯定是背着我偷偷辅修了心理学!”
“也没有——”
锅里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顾曳又往汤里倒了几样她爱吃的,“我和我哥……在某方面算是相似的吧,所以我想我大概还算懂他。”
阴黎:“那……你帮我分析分析他?”
顾曳点点头,“你和我哥相处下来想必也有所了解,他不怎么轻易让人走进他心里去,我觉得这是一种害怕被伤害的表现。卫姨是我哥心头的一道疤,而我哥又从未发展过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说明他对男女情爱不甚信任的同时,又在心里留存了一片圣洁之地。”
顾曳接着说,“我哥应该是有感情洁癖的,如果你在他身边已经区别于其他人,属于特例,那么你在他心里也一定是特殊的。甚至他表现出来的对你的喜欢,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藏在底下的那部分到底有多庞大,恐怕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
阴黎像看宝藏一样看着他,蓝色眸子已经变成了一双星星眼,“所以我现在只需唤醒沉睡的冰山,让海底的那部分浮出水面,对不对!”
“其实……”顾曳有些迟疑:“阴黎,唯有真心才能赢得真心。”
一句话让阴黎吃了好大一只鲸,卧槽,唯有真心才能赢得真心,这不是我们时空攻略分局的至理名言吗!
但吃惊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挠头,她似乎天生缺根筋,所以做了那么多任务却从没拿过高分,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时空局都混成了老油条却到现在才勉强升了个部长。就这她都觉得是上面可怜她,给她的这么个安慰,不然为毛她是个光杆司令?!
在心里叹口气,阴黎放下筷子无不认真地说,“我的真心……不管怎样,在我心里,你哥是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这一点毋庸置疑。”
顾曳眉头轻皱,莫名地他觉得她不像是说谎,但把一个人当成自己存于世上的唯一意义,这实在很……
他把皱着的眉头松开,“ 你这个说法有些偏激,但好像又很阴黎,我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能得此一人,也是三生之幸吧。”
……
医院里,顾曳走后,气氛徒然尖锐起来。
顾建华两三句话就刺得躺在病床上的顾建海不要命地乱挣扎。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写了份赠予书?你害怕东明不接受,就故意栽在他手里让他杀了你解气?可惜啊,他只会让你比死更难受。”
顾建海四肢动不了,只能昂扬脖子憋红了脸,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表达他的愤怒,“当初要不是你跑到小茹面前去刺激她,要不是你那翻不要脸的话,小茹已经接受我了,又怎会轻生!你把小茹抛弃了还不够,还见不得她幸福,顾建华,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
“哼!”顾建华彻底和他撕破脸,“我见不得她幸福?谁都可以给她幸福,唯独你顾建海不行!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真当我是傻的?我和卫茹还没离婚的时候,你就在肖想她了吧?”
越说越激动,顾建华声音飙大起来,“顾建海!觊觎自己的嫂子,你特么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病床上的人羞愧地闭上眼,皱纹加淤青的眼角滚落下泪来,本就嘶哑的声音更是哽咽,“哥,我最后悔的便是把小茹让给你,是我先遇到的她啊,你既娶了她又为何不善待她……”
“是你先遇到的他,没错。”顾建华笑起来,“可她偏偏爱上的是我。”
他靠近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怎么样弟弟,嫉妒吧,卫茹哪怕被我一脚踹了,也还是照样爱我,愣是把我的话当圣旨一样为我守身如玉。”
卫茹的死就是顾建海的死穴,他一双眼瞪得通红,眼球凸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跑出来,腮帮子也咬得死紧,额头的青筋根根分明,脸上的愤恨浓得要化为实质。半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破风箱一样的癫狂笑声,俨然一副疯魔样。
顾建华嫌恶地起身,还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病房门“嘭”地一声砸上,而后反弹开,咯吱咯吱地摇摆了几下。
狂笑着的人平静下来,盯着天花板同样轻声道,“顾建华,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将是你的最后下场,我欠小茹的我会主动还的,你欠小茹的也总有人逼着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