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公叔痤府邸。
已经是黄昏时分,日头西斜,金红色的阳光从西边洒落,照在了这座华贵府邸的大厅面前的台阶下,将跪在此地的公叔平影子拉得长长的。
如果说在之前,公叔平在这座府邸之中乃是予取予求的主人翁身份的话,那么现在的公孙平用一句话便可以形容。
“他好像一条狗啊。”
很狼狈的狗,宛如丧家之犬。
不过公叔平毕竟还是有家的,但他的家能否接受他,这个看上去似乎很可笑的问题,此刻却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公叔平已经整整跪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在这两个时辰里,有忠心耿耿的奴仆想要陪着他一起跪,然后被打死了。
有公叔氏的谋臣想要为他说话,然后被打了个半死,并连人带行李扔出了公叔府的侧门。
于是到了最后,口干舌燥、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公叔平有些无奈甚至是绝望的发现,自己甚至连找一个人弄点水来喝都无法做到了。
没有任何人敢接近公叔平的五十步之内,这位不久之前还风光无限的小主人如今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病毒,而且还是见血封喉、沾到就死的那种。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公叔平晃了晃自己那犹如草窝一般从头顶上垂落下来的长发,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感受着喉间传来的那火辣辣的刺痛,喃喃的低声说道。
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公叔平觉得自己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上一次在酒肆之中的失败,对于公叔平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所以在那之后,公叔平也是痛定思痛,总结出了一点经验教训。
自己就不应该去和吴杰搞什么赌约,因为只要是赌,那么就会有被吴杰取巧的余地。
作为公叔氏的嫡子,公叔平所能够调用的力量,所能够借的势,那是吴杰和吴氏根本不可能与之匹敌的。
所以公叔平想通了,等到自己下一次见到吴杰的时候,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耍什么花招,就直接把公叔氏、把自家老爹的名头摆出来,然后强行打压吴杰就行了。
这是一个必胜方案。
至于有人会说公叔平仗势欺人,这个应该是免不了的,但谁敢当着公叔平的面说这种话?那自然也是没有人敢的。
我父亲是谁,那是公叔痤啊,是执掌魏国政坛几十年的相邦,我就是仗势欺人又怎么了?就算是君候魏罃知道了,难道还会真的因此而降罪于我不成?
论到辈分,我公叔平还真不比魏罃低呢!
原本公叔平是想要找人合计一下的,但是这个时候的公叔痤和商鞅都已经在大军之中去和韩赵两国对垒了,所以公叔平自己想来想去,那就干呗。
反正就一个小小的吴氏一族,能生出多少波澜?
公叔平甚至还暗中和庞婉串联了一下,特地选在了凯旋日这一天出手,就是为了要把事情搞大,要让吴杰刚刚凯旋归来,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大的丢脸。
如此一来,公叔平不但一雪前耻,更能够在佳人面前大出风头,还能够顺便完成公叔痤之前交给自己的那个任务,岂非是一举三得?
然而公叔平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竟然和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啊。
吴柔和吴通的反应倒是真在公叔平的意料之中,可是当吴杰出现之后,一切就都完全变了。
吴杰几乎是以一个坚决的态度,直接上来就用拳头将公叔平所借的“势”给打了个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当公叔平和庞婉被一众吴氏将士包围起来的时候,什么势不势的,其实也就是完全扯淡的一个东西了。
但公叔平当时依旧觉得自己还没有输。
毕竟自己可是公叔痤的儿子啊。
只要继续把事情搞大,等到自家父亲出面,吴杰和吴氏还不是一样要死得翘翘的?
是的,就算是大家都知道我公叔平这边不占道理又如何?我就是要强行压死吴杰和吴氏又如何?
当年魏赵韩三家不就是强行瓜分了晋国,又有谁能说三道四了?
这个世界,有权力才是硬道理!
于是原本已经有些失控的事情似乎又一次的上了正轨,事情确实闹大了,中山君也出现了,太子也来了,各项事情似乎都在朝着公叔平的剧本去走。
虽然也出现过庞奋这种怂货以及商鞅这个蠢货,还有魏申无聊的和事佬剧情,但当魏罃的车驾出现的时候,公叔平还是觉得自己赢定了。
然后……
然后当公叔痤那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公叔平整个人都懵逼了。
为什么?
公叔平甚至现在都还是懵逼的,都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能够狼狈无比的跪在这里,任凭着整个人口干舌燥摇摇欲坠,任凭脸上被公叔痤扇出来的肿块不停作痛,任凭膝盖被硬硬的地板咯得已经破皮出血,任凭不少阴暗的角落之中偷偷投来的无数嘲讽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特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每一次但凡事情跟这个吴杰扯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该死的、让人始料未及的变化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传到了公叔平的耳中,紧接着传来的是商鞅的声音。
“平公子,君上相召。”
公叔平精神一振,整个人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他毕竟是跪得太久,一时间身体极为虚弱,不但没有起身成功,反而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好在关键时刻商鞅伸手扶了公叔平一把,总算是让公叔平避免了摔个狗吃屎的命运。
公叔平反手一把抓住了商鞅的手臂,嘶声道:“中庶子,你给句明白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鞅看着狼狈无比的公叔平,心下也是有些不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平公子,我早就劝过你了。”
公叔平一声惨笑,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即便是罪责在我,起码也要说清楚缘由吧?”
商鞅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平公子恐怕不知道,就在今日君候迎接君上的时候,君上可是亲口在君候的面前保举了吴杰,让吴杰获封下大夫,并得十万亩田地的封赏。”
“什么?”公叔平脸色大变,整个人的眼睛瞪得滚圆:“这、这怎么可能?”
商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平公子且记得,等会进去之时务必要小心谨慎,君上……已经承受不起又一次的动怒了。”
但公叔平似乎被整个事情给打击到了,他的嘴里只是在不停的低声来回念着“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之类的话,全然没有把商鞅刚刚说出来的话放在心上。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公叔平突然抬起了头,整个人如同一只恶狼般,眼神之中透露出了极其危险的光芒。
他一把推开了商鞅,踉踉跄跄的奔上了台阶,进了大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