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很少看到少爷露出这种神色,记忆中的她一直都是自信满满、斗志昂扬的模样。
少爷让他先接管金药堂, 这是她的心血,他一定会看管好。
分好碎银, 许长安挥一挥手, 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她话音刚落, 众人尚未有行动, 只听得外面一阵奇怪的响动。大家面面相觑, 暗自生疑。
秋生站在厅堂门口, 顺手打开门,立刻被院子里的情形给惊到了。
只见金药堂外院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身穿禁军服色, 一个个腰悬利刃,手持火把,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金药堂诸人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秋生高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他心里瞬时掠过诸多猜测:是不是哪味药出毛病了?哪个贵人吃药后死了家人来闹事?这也不可能啊……
正想着,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呆愣,皇上?
一队禁军有序分开,身披玄色大氅的皇帝缓步走出,他视线锁在许长安身上,缓缓说道:“朕本欲明日下诏,接你们进宫。可惜朕思念太重,一夜也多等不得。”
金药堂众人一个个惊骇无比,秋生更是惊讶,这不是承志少爷吗?怎么又说是皇上?
沈三公子?皇上?
只有小五知道前情,拉着大家就要行礼。
也不管众人究竟是何心理,皇帝的目光越过人群,遥遥落在许长安身上。她的脸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似是会发光一样,而她眼中则有着遮不住的绝望。
她的这个眼神深深刺痛了皇帝,他心里一沉,面色冷凝:“长安,过来!”
许长安唇线抿了抿,定定地看着他,抗拒自心底一点点滋生。连一夜都等不得么?
可她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在他身前一尺开外的地方,许长安停下脚步,缓缓行礼:“参见皇……”
话刚说到一半,皇帝就骤然伸手,一把将她扯进了怀中。
身体撞上他的胸膛,紧接着,一只手禁锢她的腰肢。
许长安立刻动弹不得,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
“你我之间,无须多礼。”皇帝声音沉沉,“文元呢?”
院中这么大动静,文元自然也跟着青黛出来了。
他好奇地看着院中黑压压的人群,也看向自己的父母:“娘,爹爹?”
皇帝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文元,爹爹接你回家。”他视线微转,出声吩咐:“有福,去把小殿下抱过来。”
有福连忙应下:“是。”
文元懵懵懂懂,知道是爹爹好像身份很了不得,他带了这么多人接他们娘俩回家。可是,为什么娘看起来并不开心。
青黛睁大眼睛,苍白着脸颊,到现在还犹在震惊中,任由那个内侍装扮的人抱起小少爷。
文元只是看着母亲:“娘……”
小孩子的嗓音娇娇嫩嫩,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从此改变。许长安听得鼻腔发酸,她低声恳求:“皇上,能不能稍微给一点准备的时间,我还没……”
她还没向文元详细地讲过此事。
皇帝声音更低,就在她耳畔,几乎是咬牙切齿:“准备什么?准备假死吗?”
许长安双目圆睁,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这个?连她动过的念头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许长安,你不会真以为,朕像承志那个傻子一样,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看在文元的面子上,朕不计较你之前的罪过。但你这一生,都别想再逃脱。”
他说话声音很轻,似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更像是一句魔咒。许长安一颗心如坠冰窟,身体不自觉地轻颤起来,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金药堂。
等她再度意识清醒时,已在马车内。
天子座驾与寻常百姓家不同,异常宽敞,帷帐上还悬坠着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皇帝双目微阖,似是在养神。
许长安怔怔地看着他的侧颜,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她自小勤奋上进,要强不服输,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学习医药,她一心想把金药堂发扬光大。为此她在十五岁那年孤注一掷,采取非常手段做了一件事,她曾经以为她成功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因为那件事,她不但失去了金药堂,还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给搭进去。
皇帝说不计较她之前的罪过,她应该开心的,可绝望还是一点一点地漫上她的心间。
大概她终其一生都要被困在那个叫皇宫的牢笼里了。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她,许长安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直盯得眼眶发酸,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终是合上双目,以手掩面,对自己说:许长安,你不能认输,现在还没到绝境。
皇帝猝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直视着她。夜明珠的光芒下,她指缝间的泪水刺得他胸口一痛,胸中蓦的升腾出怒意,还夹杂着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过来,禁锢在自己腿上,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哭什么?”
许长安心中一凛,看他神色,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她一把抹了眼泪:“没有哭,只是眼睛酸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甚至还试图露出一个笑脸。
皇帝哪里肯信?他胸膛剧烈起伏,恼怒而又不甘,她就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既然这般抗拒他,当年又何必招惹他?
“你当朕是瞎子么?”皇帝咬牙,“朕还没计较你要假死,你倒先哭上了?”
他说着抬起她的下巴,视线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
她面庞雪白,眼角微红,睫羽轻颤。多么具有欺骗性的一张脸,也难怪承志会对她一往情深,知道被她骗后还要千方百计替她解释,直到此刻还控制不住对她心生怜惜。
许长安坐在皇帝腿上,腰又被他紧紧箍着,这个完全受制于人的姿势让她格外的不自在。皇帝的话更让她不安,她轻声道:“我没有要假死,我只是……”
说话间她稍微动了动身体。可身子刚一动,皇帝就变了脸色:“乱动什么?!”
许长安张了张唇,不敢再动。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没有要假死?那你派小五去济病坊打听无人认领的尸首做什么?”
许长安瞳孔骤然一缩,他竟然知道这件事!小五决计不会出卖她,可皇帝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心里苦笑,也是,他是皇帝,他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途经。她不敢再说谎,只小声道:“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让人打听一下罢了,真的。我怎么敢假死呢……”
皇帝听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所以仅仅只是因为不敢吗?
她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尽是他不愿听的话语。皇帝头脑一热,猛然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亲吻来的太过突然,许长安完全没有想到。待她反应过来时,他的唇舌早就攻城略地。
她下意识想抗拒,可又不敢,只能闭上眼睛被动地承受。
唇齿相依,亲密无间,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初时的甜意过后,皇帝立刻想起两人当年在湘城许家青松园的第一次亲吻。
她那时为了证明是真的喜欢他,强行拦住他,扯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她则踮起脚尖,主动亲吻,毫无章法。
思及旧事,皇帝心头酸、涩、羞、恼……多种情绪交织,再睁开眼低头看眼前人眉心微蹙,哪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感觉仿佛是数九寒天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甘和愤怒再一次啃啮着他的心,他报复心顿起,干脆在她唇上重重一咬。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许长安暗自一惊,这哪里是亲吻?分明是咬啮,她“嘶”的出声,不自觉地扭动身体。
口中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又在怀里乱动,皇帝黑沉着脸,终于松开了她。
许长安唇瓣红肿,嘴角犹有血痕,可她不敢擦拭,甚至一动也不敢动。她不是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能感觉到他此刻身体的异样。
皇帝双眸幽深,唇线紧抿,心中满是羞恼。明知道这人没半点真心,他居然还因她而情动。
“皇上。”有福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小殿下闹着要见娘娘。”
许长安眼神微变:“文元!”
皇帝略一沉吟:“把他抱进来。”
话音刚落,车帘就被掀开。许长安借机从皇帝怀里出来,躲到一旁。
皇帝抿了抿唇,视线自她逃也似的身影上移开,一双眼睛幽深晦涩。
文元今天晚上都处在不安中,他和娘一起被爹爹带走,但他不是和爹娘在一块儿,而是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叔叔待在一辆车中。更奇怪的是,对方还不让他喊叔叔。
他一喊叔叔,对方就说不敢,还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文元有点害怕了,此时见到母亲,他才放下心来,投入母亲怀中,好奇而又担忧地问:“娘,你嘴唇怎么流血了?”
许长安不能说你爹咬的,只含糊道:“不小心咬的。”
皇帝轻哼了一声,什么不小心?他就是故意的。
文元皱了眉,小声问:“是不是馋?该吃肉肉了?”
他记得自己偶尔吃饭咬到舌头,青黛姨姨就会说他馋肉了。
许长安愣了一瞬,继而轻笑:“可能是吧?”
她摸出帕子,小心擦拭掉血渍。
“还有这里。”文元指了指,又索性自己拿起帕子,小心帮母亲擦掉血痕,又忍不住叮嘱,“娘以后要小心一点,咬到了会疼。”
许长安笑,紧紧搂着他,眼神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和爱怜。
皇帝看得胸口一刺,先前的结论再一次浮上心头:她有真心,只是从来都不在他身上。
他目光沉了沉,低声道:“文元,过来。”
第60章 暧昧  心砰砰砰直跳
许长安脸上笑意微敛。
文元转头看向父亲, 眉眼弯弯:“爹爹。”
虽然有了父亲,可他心里亲近的还是母亲。不过这会儿父亲开了口,他也不好意思伤父亲的心, 就应了一声:“嗯。”
他又仰着脸看母亲:“娘, 我去爹爹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