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乏善可陈。
赵宁没有收到四哥的消息, 自那日奇怪的梦境之后, 她时常梦见自己跟在四哥身后, 不断地喊他“阿兄”。
赵宁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 但每每梦到, 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地归属感。
仿佛, 她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根, 不再是湖中浮萍,随波逐流。
梦里的四哥总是蹙着眉,他肩头宛若积压了千万重担, 却独独对她无边包容。
赵宁心想,是不是因着太念着四哥了,以至于几回魂梦与君同?
次年开春, 赵淑婉与朱浩天大婚, 八王爷就这么一根独苗儿,皇太后又因亏欠着八王爷, 故此对朱浩天的婚事尤为在意。
自大婚前一天起, 京城十里长街俱挂上了大喜红绸, 红红火火, 一眼望不到边。
按着朱浩天的性子, 他甚至于连这些年‘结交’的敌手也想通知一遭:我朱浩天要娶妻了,欢迎喝喜酒。
朱浩天与赵淑婉的婚事在全城掀起一股热浪, 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对赵淑婉羡慕不已,别看这小王爷长的黝黑, 倒是一个体贴周到的男儿。
就连此前温家千金出阁时, 也不及她这样的风光。
辰王府自然也是要出礼的,不仅如此,温玉还得亲自去道贺。
赵淑婉在她眼中无非就是一个长的漂亮的无脑庸人,她原先也以为赵淑婉只能配得上朱浩天那种闲散小王爷。
但时至今日,温玉竟隐约之中尝到一股心酸。
她温玉自幼饱读诗书,能琴擅画,姿.色过人,她这辈子本该注定了娇宠一生,可嫁给辰王这一年半以来,她并没有感觉到此前预料的欢喜。
患得患失,嫉妒成性,即便赵淑婉如今要嫁朱浩天,她依旧嫉妒厌恶着赵淑婉。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温玉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漏刻,已经将过戊时了,而这个时候,朱明辰才刚回府。
祖父说男儿自有鸿鹄之志,让她休要与朱明辰冷脸,可开年之后,她已经鲜少见着他了。
书房内点着白蜡,温玉看着朱明辰依旧风清朗月的脸,问:“王爷怎么才回?是去赵家了?”
朱明辰的确刚从定北侯府归来,他倒是想继续与赵家交好,可赵家人一个个比石头还硬,明面上待人也不客气,根本没有给他分毫面子。
他还看见了即将出嫁的赵淑婉,女儿家面容娇嫩,眸光润泽,她看上去心情甚好,只是她眼中再也没有他,也彷佛从来都没有过他。
朱明辰觉着不可思议,朱浩天那种人物岂能与他相比?
帝王对太子尤为器重,朱明辰隐约之中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若是太子他日登基,他迟早会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他人宰割。
“嗯,夫人先睡吧,我想静静。”辰王府如今只有温玉一个正妃,朱明辰每日都会宿在她那里。
但被人盯的太紧,任谁都有窒息感,朱明辰知道自己急需喘一口气。
温玉很不喜他这般冷漠的神色,未嫁他之前,他可不是这般作态的。
“王爷是嫌妾身多事了?妾身不过是忧心王爷的身子。”温玉柔声细语道。
朱明辰如今可不信她是个温柔上解人意的女子。
温家的女儿怎会一般?
朱明辰忍着烦躁不安的性子,“嗯,我知道夫人都是为了我好,行了,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温茂盛一日不倒台,朱明辰便会对温玉一直好下去,只是………他不想要温家的孩子。
红.帐内.鸳鸯.交.颈,不消片刻,温玉在极乐中昏昏欲睡了,她这样的高门贵女看着养目,着实不够折腾,这时候的朱明辰竟又想起了赵淑婉,她那般活泼的性子,一定很有意思。
朱明辰喂了温玉一颗丹药,这之后便出去寝房,又是一夜难眠。
*
赵淑婉坐在大红色喜被上,她头上的绡金盖头已经揭下,待两方的全福人俱出了洞房。赵淑婉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避火图出来。
萧氏已嫁为人妇,奈何脸皮子格外薄,当即移开了视线,“淑婉,你怎的把这个拿出来了,小王爷或许……不需要看此物。”
反正她成婚的时候,赵夔没有半分生疏感,但萧氏后来悄悄打听了,原先伺候赵夔的那几个贴身丫鬟都被他发配到庄子里去了。
赵夔是全身心的替她考虑。
萧氏此前的注意力都在赵翼身上,嫁了赵夔之后才察觉,他也是极为暖心的男儿,只是暖的不动声色,若非她自己去打听,还不知道赵夔这般在意她。
赵淑婉笑了两声,没有丝毫身为新妇的娇羞,她道:“嫂嫂,小王爷与我大哥不一样,他可不敢胡来,我猜他肯定不会。”
赵宁啼笑皆非的看着赵淑婉,难不成她还打算指导小王爷?小王爷不会,她就会了?
萧氏面颊羞燥的通红,她也不好指责赵淑婉,心道:淑婉自幼无母,又是老祖宗娇惯着长大的,许是与寻常女子不甚一样。
萧氏性子柔弱,极为传统,在她看来,身份地位崇高的男子本该三妻四妾,赵夔这般待她,她甚觉压力。其实,若是赵夔留下那两个通房,她也觉得没什么。
“淑婉啊,一会小王爷就该过来了,你可别在他跟前拿出这东西。”萧氏提醒了一句,她就没见过那个姑娘家这般热切的盼着洞房。
赵淑婉这两年乖巧了不少,萧氏如今是她大嫂,她可不敢招惹了她,“我晓得了,无非是自己看几眼罢了。”
萧氏:“………”她还想留着自己看?!
萧氏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说辞。
朱浩天从回廊下走了过来,他醉意甚浓,一身大红色吉服衬的身形挺拔,俊颜秀气,手里还牵着小七和小八,两人都刚学会走路,一摇一摆的,都是福娃娃的打扮,十分可爱。
“姑爷!姑爷,让奴婢把两位姑娘先带走吧。”身后的婆子和丫鬟跟在他后面急急道。
姑爷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今个儿喝多了,硬是拉着小七和小八过来,说是来压床的,还说什么他也要生双胎,特意抓着小七小八过来沾沾喜气。
小七小八胆子很大,朱浩天说给她二人买糖人,她两人就满心欢喜的任由朱浩天牵着来了洞房。
一见嫂嫂和姐姐们都在,小七小八乐呵呵的更不想走了。
“淑婉妹妹,我来了!”朱浩天将旁人视若无睹,说话间,眼神都是飘着的,恨不能将赵淑婉看穿了才满意。
赵淑婉的神色同样热切,她愁了小七小八一眼,问道:“你将她俩带过来作甚?”
朱浩天一手提一个,将小七小八抛在喜被上,陷入沉思道:“我想让你也给我生一对。”
赵淑婉扭捏了一下,但娇羞之色很快就散去,“你之前说好的,今晚玩骰子的,怎么喝这么多?”
朱浩天借着机会就告状,“大哥二哥非要灌我,你放心,我醉不了,我先去拿骰子。”大哥二哥自是指赵夔与赵翼。
原本赵翼对朱浩天还存了颇大的意见,但自从他与赵淑婉定亲之后,赵翼就不忍心记他的仇了。
毕竟朱浩天娶走了赵家的‘祸害’,赵夔与赵翼两兄弟从此以后要省多少麻烦。
众人:“………”
天色已然大黑,酒馈处的喧嚣也渐渐散了,洞.房.花.烛.夜的大好时辰,萧氏与赵宁便领着小七小八早早离开了。
春风微暖,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摇晃的很惬意,赵宁几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洞房里传出极为放.荡.的男女“哈哈”大笑声。
也不晓得是谁赢了?
朱浩天可能有些热,他褪下了挂在胸.口的大红绸花,又粗鲁的剥下了新郎官的袍服,身上只剩下一间薄透的中衣,这衣料比寻常的绸缎更为丝滑,尤为适合做夏裳。
朱浩天诚心的问道:“淑婉妹妹,我这衣裳好看么?这料子可是从南洋购来的,我特意命人给你也做了两身睡裙,你穿着一定觉着舒服,唯一不足的就是太透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咱们之间不分你我。”
赵淑婉没觉着这话哪里有问题,她收了骰子,抛了两个媚眼过去,“嗯,是挺好看,你这身上倒也不像你的脸,还挺白。”
涂着凤仙花汁的五指尤为细白,赵淑婉在朱浩天的胸.口划了一划,“咦——你这身上.真.硬,我大哥二哥也是这般。”
朱浩天一直留意着她的手,慢了一拍才回过味来,“你看过大哥二哥的?”
定北侯府的子嗣自幼习武,赵淑婉幼时就时常跑到校场去看,见到赤.着.膀子的情形实在是太正常了,她大约晓得朱浩天的意思,嗲.声道:“你放心了啦,我以后只看你。”
朱浩天释然了,说起来大哥二哥都是自家人,他也没有必要较真下去。
“我热了,你不热么?把衣裳褪去吧。”朱浩天伸手帮着赵淑婉解开衣领上的盘扣。
他指尖有些粗糙,划在赵淑婉脖颈上,闹的她一阵痒痒,“我自己来吧。”
朱浩天可能有点等不及了,还没等结开扣子就欺了上来,“淑婉妹妹,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想你,你猜我想跟你做什么?”
赵淑婉面颊带赤红,她点了点头,“还能想什么,你就是想洞房呗。”
太直接了!他就喜欢这个调儿!
妻子这般聪慧,做丈夫的肯定不能让她失望,朱浩天看着眼前白晃晃的光景,他神色有点呆滞,发自肺腑的评价,“淑婉妹妹,你真好看,哪里都好看,若是早知道你心悦我,我一定早早娶了你。”
赵淑婉被他撩.拨的娇.喘.吁.吁,埋怨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朱浩天委屈大了,嘴里含糊道:“怎么不会?我每晚都会预想一遍。”说着,他直捣黄龙,又连连兴奋,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发起了毒誓,“淑婉妹妹,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谁若欺你,我定让他好看!若是我这辈子负了你,定不得好死!”
赵淑婉一阵刺痛过后,她缓和了一会,学着避.火.图上的姿势,反过来撩.拨朱浩天。
守在外面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
赵宁回到侯府已经是亥时了,今晚月色极好,的确是大好的日子。
王氏叫了她去上房说话。
生了小九之后,王氏体态日渐消瘦,她屋子里供奉了观世音菩萨,一进屋便可闻见淡淡的紫檀香。
小九已经睡下,王氏让奶娘抱着他去了隔壁的暖阁,这才拉着赵宁在身边说话,“宁姐儿,原本你今个儿及笄,可淑婉的婚事耽搁不得,母亲和你祖母商议过来,下月初三是极好的日子,再给你补上及笄礼,你看可成?”
赵宁知道母亲真心疼她,这世上除却四哥之外,母亲便是待她最好的人,她当然也明白赵淑婉与朱浩天的婚事肯定比她的及笄礼重要。
“你祖母给你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赞者,定不会让你受了半分委屈的。”王氏又道。
赵宁莞尔,她根本不在意什么及笄,她只是心中不安。
四哥究竟是太忙,还是……已经移情了?
其实,细一想,赵宁也很清楚,像四哥那样的人不可能会心悦她这样的小丫头,她和他之间的那些种种,她此刻想想都觉着不甚真实。
“嗯,女儿,明白的。”赵宁点了点头。
王氏是亲眼看着赵淑婉出阁的,为人父母,最期盼的莫过于看着子女一个个成家立业,有所依附。
“宁姐儿,你也不小了,你祖母有意给你说亲事,暂定了保定杨家的嫡子,你及笄那日,杨家会来人,届时你在屏风后看上几眼,若是不满意,咱们再议。”
赵家对待子嗣的婚事当真是毫不逼.迫了,赵宁也晓得她已及笄,顶多只能再拖两年,到时候不嫁也得嫁人了。
四哥他……来得及娶她么?
算着日子,四哥上辈子得势时,她都十八了。
赵宁没作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
王氏觉着奇怪,女儿一向百依百顺,这怎的一提及婚事,就像打了霜的茄子?
王氏是过来人,一下就感知到了什么,“宁姐儿,你老实跟母亲说,你是不是有心仪的人了?你大可以说出来,母亲给你做主,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赵宁很想说她,自己相中了赵家的四公子赵慎了。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别说是母亲了,祖母也会被她吓着,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她也是胆子忒大了,觊觎上了自己的兄长,还期盼着两人终有一日会修成正果。
遇着赵慎之后,她的所作所为远远超乎了原本的那个赵宁,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换作上辈子,她断是不敢的。
赵宁摇了摇头,“没,没有,女儿想,再等两年。”
王氏今晚不过是提一个醒,倒也没有逼着赵宁眼下就择婿,说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了。
小径两侧丛花葳蕤,月光如倾洒下来的白色瀑布,笼罩在侯府上方。
赵宁脚步虚浮的往前走,她本想再给四哥寄一封书信,可又怕等来的还是空空如也。
还未至梅园,春竹和夏雪突然止步,二人先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赵宁心中藏着心事,她看着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走,这条路彷佛怎么都走不到头了,一步一彷徨。
赵宁踩着自己的影子,却就在这时,她影子的旁边又出现一道人影,她脚步放缓,就见那影子越来越长,头顶应该盖过了她的。
赵宁没有转身,只觉心跳如雷。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握着她的时,她这才侧过脸看着眼前人。
赵慎在她茫然的注视中浅浅一笑,“等久了?四哥回来了。”
赵宁任由他牵着,她没有说话,也不晓得赵慎要将她牵到哪里,她只顾跟着他的步子,渐渐走向月影朦胧处。
眼前是一片偏僻小竹林,已经夜深人静,恐怕府上的暗卫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赵宁有很多话要问他,问他为何不回信,他此前所画的画册又是什么意思,但见到赵慎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隔一年,赵慎脸上晒黑了些,但这并不影响的他的俊美,他牵着赵宁的手,在他冒出胡渣的下巴处摩挲了几下,一本正经道:“小五最喜欢四哥,你今日及笄,四哥没什么可送你的,不如你就拿四哥当礼物吧。”
赵慎下手很重,赵宁的手被他摁在下巴处,刺的有些生疼。
拿四哥当礼物?
她心里倒是十分乐意接受,却是脸色赧然,“回,回来就好。”
她一寻思,好像哪里不对劲。
四哥是受了军令去的大同,若无朝廷召见,他不可擅自回京,再加之四哥如此“偷偷摸摸”的见她,赵宁怀疑四哥是偷跑回来的。
赵慎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明日入宫复命,小五这么想我,我只要彻夜回来看你。”
赵宁:“………”她什么时候说过想他了?他又如何知道她的心思?
赵慎的呼吸忽然有些不稳,赵宁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她一抬头却见他的脸逐渐靠近,又低低道:“别动,这一回,你想要的统统都给你。”
这一回?
未等赵宁寻思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唇.碰上了她的,柔若四月暖风拂过,轻.揉.慢.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