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虽集千万宠爱于一身, 但并不骄纵傲物。相反的, 七公主秀丽端庄, 艳若桃李, 温柔可人。
原本赵宁还觉着七公主与赵慎是郎才女貌, 但自从在小筑知晓了赵慎的秘密之后, 赵宁倒有了一种释然之感, 她不知道是不是赵慎有意为之。
赵宁到了葵阁时,七公主,公孙月, 还有赵淑婉三人正在吃茶点。
赵老太君就喜欢身边聚满了娇娇姑娘家,她今个儿瞧着也觉着欢喜。
公孙月今日穿了一身白月色锦袍,墨发高高扎起, 煞有气势, 就连赵宁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与她这般英气模样比较起来, 京城再好看的发式都显得逊色暗淡了。
几人正说笑着, 七公主突然看了赵宁一眼, 这让赵宁浑身一僵。
赵宁生的好看, 她虽还未及笄, 可她的这种容貌着实灵气逼人,但思路放空时, 时常显得懵懂无知。七公主觉得可以从她身上下手打听些消息。
赵老太君与公孙月,赵淑婉, 还有王氏正打着叶子牌, 七公主以自己乏力为由,拉着赵宁在西花厅下说话。
赵宁隐隐觉之不妙,但对方是公主,她也不好推辞,便在绣凳上落座。
七公主比她年长两岁,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她若再不定下来,只怕到时候父皇会给她另指一门亲事。
奈何她命人打听了几日,依旧没有探查出赵慎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七公主拉着赵宁的手,又夸了她手指漂亮之类的话,这才问了一句,“赵宁,你可知,你四哥心悦上了哪家的姑娘?”
果然如赵宁所料,这让她作何回答?四哥几日前才刚刚模棱两可的表明了心意,她自己都没法笃定四哥是不是开玩笑的?还是仅仅拿她寻开心?
赵宁果断摇头,“公,公主,我,我并不知。”
七公主听着赵宁这般说话,她有些心急。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拘着赵宁,然后一五一十的把话都问个清楚。
她甚至想撇开一切的尊严,让父皇赐婚算了。
七公主活了这十几年,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一个人的在意,更没有遇到过求而不得的事。
除却赵慎之外,但凡这世上她想要的,父皇都会毫无保留的满足她。
七公主不甘心,她扪心自问,身份,地位,容貌,才情,秉性,哪一样不是顶尖的?赵慎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赵宁,你四哥当真没有提及过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七公主又问。
赵宁看上去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七公主以为若是赵宁知道什么,一定会全盘托出。
赵宁又是摇头,她原本还存了心虚,但眼下却无半分夺人所爱的内疚感。
七公主嫁谁,她也不能嫁给四哥啊!
万一皇帝真的下旨赐婚,那就是普天之大不幸了。
七公主是单独找了赵宁问话的,她身边的宫人都被屏退左右,她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她对赵慎如此昭然若揭的心思。
七公主在赵家用了午膳方才回宫,这之后,赵老太君便叫了赵宁过去问话。
赵老太君是何等聪慧之人,单刀直入便问,“小五啊,七公主是不是找你问了你四哥的事?”
言罢,赵老太君又自言了一句,“你父亲说的没错,七公主是看上咱们家老四了,可我怎么又听说老四已在圣上跟前言明,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小五,你寻常与你四哥走得近,你可晓得是哪家的姑娘?真要是好人家的孩子,就早些把亲事定了,老四也到了年纪了。”
听了赵老太君的语气,似乎急着让赵慎先将婚事定下来,她莫不是不想让让皇家女进门?
赵宁置于袖中的手紧紧拧着帕子,面上却是镇定乖巧,道:“祖,祖母,我不知。”
赵老太君与王氏对视了一眼,凝神道:“这个老四打小就性子孤僻,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谁家的姑娘,竟这般偷偷摸摸的藏着掖着!他还担心我们赵家会制止不成?”
赵老太君很明事理,若是家中小辈不同意,她绝对不会逼迫。
当初送到赵翼与赵慎房里的丫头,转手就被他二人塞到了赵宁院里,赵老太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揪着此事不放。
别说是赵慎看上了哪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即便是商户女,她老人家也不会棒打鸳鸯。
赵凌想娶王氏,不也是照样一百多抬聘礼隆重迎娶了过来!
赵宁面颊滚烫,赵老太君这样的盘问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煎熬。
彷佛自己就是一个双面细作,她自是倍感压力。
王氏在一侧打了圆场,“母亲,您也别忧心了,老四性子沉稳自重,待时机一成熟,他自个儿会松口的。”
赵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家中孙儿们太有出息,以至于个个皆有主见,这等终身大事也不事先向家中言明。
“哎,芷婼啊,你这是把他们三个想的太好了,我是担心老四这次在圣上面前言过其词了,他若是没有心上人,那可就是欺君大罪!”
王氏一听,面色突然赧然,“这……要不儿媳寻个机会找他问问看。”
赵老太君应了一声,“嗯,老四看中哪家的姑娘都不打紧,就怕他是为了拂了公主的好意,这才编了一个心上人出来。老四这性子,别说是姑娘家了,他身边连只母耗子也无。”
赵宁:“………”呃?!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天晚上,赵宁又梦见了赵慎。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艳阳天,三月的天,暖风荡过之处,皆是花香扑鼻,粉瓣舞动着飘落。
年轻的帝王穿着翼善冠服,前后及两肩皆绣有金盘龙纹样,玉带皮靴,他慵懒的躺在一株碗粗的桃树下,粉色花瓣缓缓缀落,落在了他如远山墨黛的眉宇之间,他双手枕着头,正神色温和的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女子。
这女子看着岁数不大,十六七岁的光景,身子较小,但该有肉的地方却是如花苞绽放,寸寸娇.媚。
女子趴在帝王的胸膛,她的脸慢慢向上,菱角形的粉唇落在了帝王的唇上,轻.撵.慢.啄,动作煞是生疏,宛若费尽力气的啃着垂涎已久的美味。
帝王闷笑出声,胸膛的颤动是那般明显,以至于赵宁以为这个梦是真的。
她错愕的抬头,惊讶于自己的如此的奔放直接。
但突然一个天翻地转,她被赵慎紧紧压在.身下,他那双潋滟的眸子里还映着桃花殊色,只闻他蛊惑人心道:“听说,你觊觎朕已久了?”
赵宁猛然间惊醒,昏暗的小夜灯让她很快意识到了这只是一个梦。
三月暖阳不见了,桃花纷飞也是假的,那样灼烫的胸膛也仅是她梦中虚幻所见。
天呐!
她已经迷恋四哥到了这种境地了么?
今晚春竹守夜,见赵宁从床榻上坐起,已然气息不稳,呼吸不顺,她撩开纱幔问道:“姑娘,您可是梦魇了?”
赵宁平息了少许。没错,她的确是梦魇了,梦里的恶魔便是她,她终于无耻的对四哥付出了行动!
赵宁趴在膝头长叹,莫不是上辈子从未将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以至于这辈子这般渴求?
“几,几时了?”赵宁的脸埋进被褥,她这下再也无心睡眠了,内腹干燥灼热。
春竹看了一眼沙漏,回道:“姑娘,才刚卯时,您再歇上片刻,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卯时也不早了,如今已近仲春,这个时辰天光渐亮,若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去东湖看旭日升起的光景。
赵宁下榻,因着晨起微凉,她让春竹给她多添置了一件披风。
“出去,拾露。”赵宁吩咐春竹给她随意挽了墨发,她的头发长而密顺,仅用了一只玉环固定在了身后,一路逶迤走出了梅园。
要说是拾露的最好地段,还属东湖边上,太阳还未彻底升起时,枝叶上的露珠儿如珍珠润泽晶亮,煞是好看,这个时候的露水用来调制花露是最好不过的了。
赵宁想尽快消除梦中的旖旎心思,她虽有些惧寒,但还是带着春竹去了东湖边上。
天色刚刚微亮,东边天际还泛着明显的蟹壳青。
东湖的晨风有些凉意,这条湖很大,还连着赵淑婉的闺院,赵宁走到一丛琼花树下,有几株是去年才刚种上的,她徒手就能挨到枝叶。
她一手拿着青花描金边的小罐,一手开始撵着枝叶拾露。
这个时辰的露水刚刚好,水滴大,饱满润泽,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收集半罐子了。
赵宁以为忙碌起来就能将四哥抛之脑后,而她也的确做到了,但世事总是难料,春竹的一声“四公子”让赵宁从现实又跌入幻境。
她侧过身就见赵慎从东湖边上走来,他身子裹着一件白色中衣。之所以说是裹着,是因为他浑身上下俱已湿透,胸前的茱.萸赫然醒目,还有他胸膛之间的那颗赤红的小痣,他从微光中走来,身后是无迹的灰白色苍穹,他似从天地交界处出现,俊颜微润,大滴的水珠子滑落,沿着他精韧结实的胸膛一直往下………
要命了!
赵宁突然转身,抱着瓷罐,闷头往前走,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春竹从头至尾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她机灵聪明,见主子这般不懂避讳,她大约猜到了什么,很快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来去。
赵宁也不晓得自己是在掩耳盗铃,还是心虚到了逃之夭夭,她正一路往前,却闻赵慎在身后叫住了她,“小五,你要去哪里?看见了四哥,你也不搭理?”
这果然不是一个幻境。
赵宁步子顿住,她没有侧过身,只是扭头回看了一眼,样子贼兮兮的,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
赵慎几步之内便走到了她跟前,他靠的不远也不近,两步之间,足以让赵宁将他上上下下看个透彻。
赵宁怀里紧抱着瓷罐,几乎呆立在那里。
赵慎长臂一身,从她身后的枝桠上取过一件袍子,之后如若无事的披上肩头,只是胸膛诸多‘景致’依旧那般惹眼,“怕什么?你身上没有几两肉,我难不成吃了你?”一言至此,他突然俯身在她侧耳低喃,“先养养也不迟。”
咦?
这又是甚么意思?
赵宁还是闷声不说话,赵慎从她怀里取过瓷罐,看了一眼里面的露水,他低低笑了两声,竟仰面喝了精光,之后又将瓷罐塞进赵宁怀里。
看着小女子面容微憨,睡意还未彻底消散,赵慎伸手给她捋了捋耳边的垂发,别有用心的问她,“怎么了?不过是吃了你一罐露水?不高兴了?”
赵宁谈不上什么感受,她觉着整日被冰火夹击,已然到了或痴或魔的地步。
“几日没看见我,不认识了?”赵慎又问,那薄凉的指尖自少女的耳垂滑下,渐渐落在了她粉白色的交衣领上,大拇指指腹摁在她的脉搏上,便止住了动作。
赵宁还是没说话,她隐约之中知道四哥要干什么,一个个微微侧头时,赵慎一掌摁着她的后脖颈,迫使她与自己的对视,他垂下头,唇恰到好处的落在了她左边的眉毛上,依旧只是稍作停顿,而后毅然决然的离开,像是迅速远离了某个致命的诱惑。
赵慎不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的解释,只道:“回去洗漱吧,一会去祖母那里用早膳。”
赵宁看着他身披袍子,渐渐远去,她摸摸了左边眉头的地方,那里微微湿润………
*
葵阁这几日异常热闹。
公孙月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对奇门遁甲术,五行遁术,兵法布阵尤为擅长,还曾拜在名儒门下为弟子,总之她真真是个奇女子。
公孙月虽不及男子高大,但她这身段放在女子当中,已经是鹤立鸡群,如此气度更是不凡。
这些日子兄长们早出晚归,良哥儿便时常去寻公孙月,身后还带着小厮,那小厮手里拿着小本本和毛笔,将公孙月所授之物统统记录了下来。
良哥儿原先最为崇拜二哥赵翼,总觉着他学富五车,游历四海,是他见过的最为学识渊博之人,府上来的这位姐姐,却是让他耳目一新。
“公孙姐姐,你与我二哥,谁去的地方更多?”良哥儿问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游历天下,科举一事也被他抛之脑后。
赵宁也不去压着他进学,命数都是会变的,不一定非得考取功名才能立于天地间。
公孙月知道小家伙寻常与赵翼走的很近,她慈祥的笑了笑,“小六啊,姐姐这里呢有不少你没看过的地理志,只要你告诉姐姐,你二哥寻常都干些什么,姐姐都统统赠与你。”
良哥儿被诱惑了,但思来想去,却道:“可我二哥说了,他说让我提防你,若是学识之类的,大可以请教你,但事关我二哥的事,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公孙月脸上的慈爱骤然消失:“……你二哥真这么交待了?”
良哥儿无比认真的点头,“我二哥还说,若是姐姐问起,二哥就让我向姐姐传一句话,他说让姐姐莫要异想天开了。”
公孙月:“………”行!你有骨气,走着瞧。
用饭间,赵老太君问起了赵慎,“老四,你近日都在宫里值夜,这阵子消瘦了不少,多吃些。”
“是,祖母。”赵慎已经换上了官袍,他眉目清冷,与晨间那个孟浪挑拨的四哥判若两人。
赵宁偷瞄了他一眼,又火速转移了视线。
赵老太君开启了话匣子,借机又问,“老四,听你父亲说,你已有意中人?可是京城人士?若知道是哪一户,祖母和你母亲也该开始替你说亲了。”
赵宁的心“砰-”的猛然间一颤,脸垂的更低了,眉梢还存着滚热的灼烫之感。
又闻赵慎平静的嗓音传了过来,“此事不急,她还小,孙儿想再等等。且等大哥二哥都成婚后再操办也不迟。”
按着顺序,赵慎的确不宜超前,最起码得先等着赵翼先成了婚。
赵老太君还是不甚放心,总觉着赵慎是在诓骗她,他这样冷.性之人,怎会突然冒出一个心上人?
“老四啊,你那意中人秉性如何?多大了?”赵老太君又问。
赵宁已经紧张到了呼吸困难了。
这时,赵慎道:“她尚未及笄,性子不甚乖巧,有些小倔强,长得倒是极好看,是孙儿喜欢的。”
听赵慎说的有模有样,赵老太君便稍微放了心,“年纪小,任性些也正常,日后进了门再好生教.导也不迟。”
赵宁:“………”四哥说的肯定不是她。
赵慎离开之际,眼角的余光全是赵宁纠结的小模样,他不需要她乖顺贤惠,她可妖.孽.横行,可肆意妄为,甚至胡作非为,哪怕将这天捅了一个窟窿,也有他顶着。
否则,他争下无边权势,也不过是个炫目的摆设。
赵慎这一日轮值,他对七公主的漠然置之,公主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甚至于皇帝也有所耳闻。
自七公主出生以来,皇帝都在防备着自家的珍珠儿被人给叼走了。
起初时,赵慎对七公主视而不见,还让皇帝高看了他几分。
但时日一长,皇帝也看出了七公主这次是付出了真心了。
赵慎的冷漠无疑让皇帝对公主心疼不已。
赵慎被单独宣见,他微微垂首,姿态却是不卑不亢。赵慎正当男儿最好年华时,他生的魁梧轩昂,清新俊逸,刀砍斧削般的五官,也难怪七公主会对他芳心暗许。
即便是皇帝见着他,也觉之此子绝非寻常人物。
皇帝有时候甚是嫉妒赵凌,他年轻时候那样纨绔风流的性子,怎就生了这么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赵慎,你可知朕见你是为何事?”那日皇帝亲口问及赵慎的婚事,这已经很明显的暗示,赵慎倒好,他非但回绝了七公主的好意,还弄出了一个什么心上人出来。
皇帝就不信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放着天家娇女不娶,他赵慎难不成还想娶天上的仙娥?
赵慎抱拳,神色清淡到了不似真实,“回皇上,微臣不知。”
皇帝两撇山羊须颤了两颤,这小子不愧是赵凌的儿子,父子两人一个德行,真能把他给气死。
但到底赵慎是七公主喜欢的人,皇帝没有到最后一步,也不会对他如何,“从今日开始,你去七公主殿中当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