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与瓦剌等部相持, 以易州节制紫荆诸关重镇, 除此之外, 易州还以产佳墨闻名于世。
帝王此番派遣太子去了一趟易州监军, 名义上他是历练, 实则是对太子诸多方面的肯定。掌握了易州军政, 太子的地位与此前会有很大的变化。
这一点, 皇帝心里很清楚,几位皇子依然,尤其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等人。
但表面上, 几位皇子对待太子的回归自是十分热情。
承清宫内摆了酒馈,是皇帝特意为迎接太子而设立的。
先皇后是帝王这辈子最宠爱的女人,因着她死的早, 就成了帝王心目中永不凋零的解语花儿。想当初宁妃宠冠一时, 也是因为这容貌上了有几分像先皇后。
可惜同人不同命,当初查出宁妃及其母族有谋反之意, 阖族都被清杀了, 就连六皇子也没能幸免。
可见, 就算旁人与先皇后长的再怎么相似, 因为无人能及她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
帝王爱屋及乌, 对太子可谓宠信有佳。
今日除却几位皇子之外,定北侯府的几位公子, 与顾家的世子爷也在场。
但见太子入宫后,却是消瘦了一圈, 眉峰也凌厉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风尘仆仆, 但这并不影响他华贵的气度。
时隔两月,帝王再见到爱子,自是龙颜大悦,当即吩咐开席,“今日算是家宴,你们都是年轻人,皆不必多礼。”帝王说了几句,稍待片刻便离席了。
太子去了一趟易州,这番回京,其实大可不必操办宴席,帝王此举无疑又是向所有人宣告了太子的地位。
太子朱明安素来随性,待人也是极其温和,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才,若说皇帝的几个儿子当中,谁最心善,那无疑是太子了。
但慈不掌兵,善不为君,太子做了那个漫长的梦境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少年们纷纷举杯,俱是面带笑意,只是有几人是真心的?
太子这时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赵世子,听闻侯爷新娶了侯夫人?本太子远在易州,还不曾登门道喜,改日再去贵府小坐。”
在场的少年们时常聚在一块,或是听曲,或是打马球,蹴鞠什么的。太子还从未这般称呼过赵夔。
赵夔表面随性,实则是个心眼最多的人,他倒也没有表现出异样出来,笑道:“太子能来,侯府自是欢迎。”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都察觉到了太子的不同之处。
赵夔与赵翼面面相觑,唯有赵慎一直垂眸不动,除却漫不经心的品茗吃菜之外,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对太子的变化视而不见。
“我还听闻侯夫人曾是肖大人的弟媳?还带了一儿一女入侯府?”太子的话有些刁钻。
要知道,王氏嫁给了赵凌的确是高攀了,何况她还带着两个孩子!
说者未必无心,听者自然是有意了。
赵夔和赵翼以为太子是瞧不起这桩婚事,赵夔身为兄长,为新母亲辩解道:“母亲贤良淑德,继弟继妹也甚是乖巧,届时太子登门侯府便可知道了。”
这时,轮到朱明辰不安了。
定北侯府是朱明辰的母族,太子此番针对定北侯府,不亚于是在诋毁他!
太子这时却朗声笑了起来,“也好,马上就是端午才艺比拼,届时京城高门中的姑娘公子们多半都是会参加,我倒要看看贵府的五姑娘是不是如世子爷所说的那样......乖巧。”
赵夔只是提及了赵宁的乖巧,他没有提及赵宁的半分才艺。
退一步说,太子怎会知道小五?!
小五也才十一二岁,此前都是住在通州,她与太子不可能有交集!
同席的朱明辰也觉得诧异,太子不关注权臣贵女,怎就独独对一个侯府继女格外在意?
是太子有意为之?还是故弄玄虚?
这场宫宴一结束,赵家三位公子一回府,就直接去了梅园。
赵宁正在晒着准备制作花茶的花瓣,见三位兄长步履带风,皆是神色凝重,不由得定住了。
若非发生了什么事,继兄们不会踏足她的小院。
赵宁让春竹和夏雪沏了花茶过来,得知侯府的公子姑娘都自己‘谋生’,她也想着找机会干点什么。
“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怎的来了?”赵宁眨了眨眼,神情无知的问道。
所谓女大十八变,像赵宁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每隔几日不见,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赵夔,赵翼,赵慎三兄弟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赵宁则俏丽丽的站在一侧,她今日穿着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露在外面的玉白色中衣衣领将她细长的脖颈遮盖的严严实实,但即便如此,却更显秀丽翘.挺,墨发许是太过丝滑,以至于镂空兰花珠钗已经有些歪斜了,倒显出了随意之美。
少女芬芳,即开又未开的花骨朵,嫩生生的能掐出水来。
赵翼可能有些强迫症状,愣是起身给赵宁扶正了发髻上了花珠钗,复而又坐下。
待花茶被端了上来,赵宁也没等到三位兄长开口说话。
她又问道:“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找我有事?”
小姑娘还太小,她怕是都没见过太子,一看就是胆小的,三位兄长不忍心问出口了,想来肯定是太子无事寻事,他们家的小五如此乖巧,不招摇不惹事,怎会让太子给记住了呢!
一定是太子故弄玄虚!
赵夔品了一口花茶,尝到了香入肺腑的滋味,道:“无事,哥哥们就是来看看你。”
赵翼和赵慎齐齐看向赵夔,这话太违心,但大哥已经这么说了,他二人也不再多话。
只是,赵慎的眉目之间却隐现一抹冷色。与赵宁对视时,愣是让她吓了一跳。
赵宁:“......”天地良心,她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
“仲夏端午。端者,初也。”
每月有三个五日,头一个五日就是“端五”。
本朝端午有两大盛事,京城贵女与世家子弟皆有活动,且由朝廷礼部着手操办,规模盛大。
夺魁者,便会成为京中男女爱慕的对象了。
女子多半都是比拼才艺,琴棋书画,诸如此类,魁首素来都是名门小姐的囊中之物。
至于公子们的活动,以马球蹴鞠为主,每年礼部所设的彩头皆不同,但大多数贵公子们都不会放过这个表现本事的机会,像国子监的学子,以及齐云社的人也会参加。
这一日,赵凌又让人将赵夔,赵翼,和赵慎叫了过来谈话。
王氏有孕之后,赵凌恨不能将她放在掌心呵护着,自从听闻今年的彩头是高丽进贡的夜明珠一枚,赵凌便心痒痒。
他总觉得对王氏如何的好都不够,又听闻那夜明珠举世罕见,于是乎就有了几日的这番话。
赵凌道:“陛下已着礼部开始操办今年的端午大赛,今年与往常一样,还是分三场,马球,蹴鞠,箭术,最后得分最高者能获夜明珠一枚,你们三个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三兄弟齐齐点头,赵凌素来不关心这些事,今年格外反常。
赵凌说话从不喜欢绕来绕去,直接下了命令,“你们母亲怀胎辛劳,眼下正是你们表孝心的时候,这一次若是夜明珠拿不回来,你们三个就搬到军营去住!”眼下之意,没有夜明珠,他们也甭回来。
赵夔,赵翼,赵慎,“……是!”隐隐中透着‘失宠’之感。
以往赵家从未争过这些东西,赵家又是武将之家,今年既然有了目标,那必定势在必得。
是以,三兄弟从上房离开之后,就去了赵夔所居的杏园商议对策,马球与蹴鞠,乃至箭术,其实都是有技巧可寻的。
尤其是马球与蹴鞠,并非他三人使出全力就能获胜的,还得靠着团队。
赵夔提议,“伯府的世子爷已回京,不如将他也拉过来。”
承恩伯府也是武将之家,伯爷膝下只有一子,便是顾家的世子爷,顾程。伯爷任龙门关总兵一职,此前顾程去了龙门关正是为了帮衬其父。
赵翼点头表示赞同,“快入夏了,军营的日子不好过,大哥,老四,此番大赛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啊,为了孝敬母亲,他们也算是劳心劳力了。
*
王氏并不知道几个继子被赵凌逼着去报名参加端午才艺大赛了。
她这才刚做好几人的中衣,又给赵淑婉和赵宁做了小裳,一天到晚也没个闲日,不过人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到了这个月份,还不显怀,奇怪的是她的身子没有任何孕期反应,除却断了癸水之外,无呕吐胸闷之象。
赵凌一过来就夺了她手中的针线,“你就顾着他们几个,我的中衣什么时候做好?”细一想,赵凌觉得不对,又道:“这些都由下人来做,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莫要受苦了。”
王氏从头到尾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无。
她又不像其他贵妇平日里就喜欢赏花听戏,打马吊什么的更是没有什么兴致了。
“侯爷,听说您今日又见了赵夔他们?母亲昨个儿跟我说起了老大的婚事,上回也见过萧家姑娘了,倒是个秀气的孩子,您看要不,这婚事早些定下来,老大年纪也不小了。”王氏道。
赵凌觉得奇怪,妻子不应该先问问他这几日在军营辛不辛苦?累不累?
妻子哪里都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有点生疏懵懂。
赵凌在她身侧坐下,摸了摸她的小腹,蹙眉道:“怎么还没动静”此前,他一直镇守边陲,根本不知道这妇人家有孕应该是怎样的。
王氏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又问:“那侯爷若是没有异议,我便跟母亲把这事定下来了,老大这岁数,哪能一直单着呢。”
王氏都看不下去,赵凌这些年的父亲是怎么当的。
赵凌竟道:“老大不是还未弱冠么?芷婼,你不知道,咱们赵家的子嗣成婚,一定不能马虎了,不过你跟母亲看中的人,想来也是适合的,你们看着办吧。”
王氏轻应了一声。
赵凌这时提及了赵宁和赵淑婉,“每年端午大赛,我府上的儿女就无一人拔尖的,今年让老三和小五也稍稍用心,我平日不在府上,你这几天辛苦一些,多盯着她二人。”
这一点,就算赵凌不说,王氏也是知道的。
“嗯,侯爷放心,妾身也盼着他们几人给侯府争光呢。”王氏有点压力,生怕自己这个主母当不好,对儿女们太过严厉又心疼,但又怕过多溺爱了,导致今后孩子们无能。
这大户人家的正室也是不好当的,好在婆母和丈夫都疼惜她。
*
除了良哥儿之外,赵家的几位公子和姑娘都很忙碌。
这事真的是难倒赵宁了,她没什么才艺可以展示,赵淑婉也学艺不精,唯一擅长的就是抚琴,可她这琴声,就连赵宁都听出了瑕疵。
两人双双陷入郁结。
“小五,你看这可如何是好?我这次要是登台丢脸了,顾暮姚和温玉几人肯定会笑话我的!”其实,赵淑婉最害怕的莫过于被朱明辰小看了。
要知道顾暮姚和温玉,一是承恩伯府的嫡女,另一个是当今次辅的嫡孙女,这二人才貌双全,惊才绝艳,是京城家喻户晓的两位佳人,被称为京城双花。
赵淑婉一直很嫉妒她二人。
奈何家势相当,人家又的确生的好看,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赵淑婉想反驳都不行。
“你说,凭什么她二人是京城齐名的第一美人,我难道差了么?”赵淑婉将赵宁当作小跟班,一股脑的抱怨道。
赵宁还能说什么呢?
她没有争强好胜的心,上辈子反抗也都是被逼无奈,这相貌都是天生的,谁也改变不了。
“三姐姐,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度过这个难关吧。”赵宁也担心登台丢脸,她自己倒是不怕没面子,反正她就是个小人物,也无人认识她,可要是丢了定北侯府的颜面,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赵淑婉觉得赵宁言之有理,“可这么短的时日内,我如何能取胜?!”她已经开始暴躁了。
赵宁却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三姐姐,既然你我技不如人,那不如扬长避短如何?”
“什么意思?”赵淑婉也想扬长避短,可关键是她压根没有长处!
赵宁接着道:“既然是才艺比拼,朝廷又没有指明是什么才艺,我听说三姐姐会舞剑,那你为何不表演剑术?”一言至此,赵宁将赵淑婉夸成了一朵花,“那些贵女虽然样样精通,但咱们侯府是世代武将之家,轮舞剑的功夫,哪个姑娘能跟三姐姐比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淑婉宛若如鱼得水,看着赵宁的眼神都亮了,“是啊,我怎就没想到呢!小五,你不亏是我赵家人!那你呢?我看你什么也不会,你届时该如何是好”
这家伙说话太直接了!
赵宁的确文武皆不擅,她想了想,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但现在恐怕不能说出来,不然赵淑婉肯定会炸毛。
“我,我再寻思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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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端午这一日,礼部将赛场设在了城东,当日一早,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们陆陆续续来了赛场。
放眼望去,皆是鳞次栉比的华盖马车,热闹非凡。
这时,赵宁无意中往高台上一看,就瞧见了一人。
赵宁上次在勾栏见过太子一次,但也只是几眼而过,今日她看见太子坐在高高的观赛台上,一身玄色锦衣,玉冠束发,还是当年那个风度卓然的太子,只是……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赵宁发现太子也朝着她看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花眼了,可过了几息,太子的视线依旧与她交织,赵宁当即低下头来,跟着赵淑婉去找自己的位子。
这疑神疑鬼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