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冷汗瞬间流下来, “主上……”
声音带着哀求, 不甘, 无奈。
她年龄也大了, 四十多岁, 与安语嫣相似, 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何钰没有同情她, “你还有一个选择。”
他瞥了一眼上江的剑,“死。”
遗风在他回来后就还给了姐姐,毕竟是姐姐的贴身暗卫, 没有他们,姐姐的安全很难保证。
这类暗卫不好带进皇宫,如果不是他爹背景强大, 别说是安置在凤秀宫, 就是进宫都困难。
现如今他爹不在,何钰花了一番功夫, 用了顾晏生的门客令才进去的。
顾晏生是东宫太子, 东宫宛如一个小朝廷, 里头也有各种官和门客, 智囊团, 林林总总许多人。
遗风他们人是进去了,武器带不进去, 都是后来找机会塞进去的,花了不少功夫和银子, 太麻烦了, 下回如果不是大事,他不会再带遗风出来,他爹留下的四个管事,外加五个领头已经够用了。
“老鸨选一个,是死,还是喝下我的酒?”何钰晃了晃酒杯。
老鸨咽了咽口水,犹豫半响,还是颤颤巍巍伸出手,接下那酒杯,她眼中尽是恐惧,又不敢怠慢,一咬牙,几口饮了下去,入口辛辣难喝,带着一丝苦味,闻着有几分药味,格外冲鼻。
“既然老鸨喝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能满足尽量满足。”何钰笑容满面。
他这般喜怒无常,说板下脸就板下脸,说笑转眼便笑的开心,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却让老鸨浑身冰凉。
这个人是恶魔啊。
“老奴不敢。”老鸨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楼下还有几位贵客没人招呼,若是主上没有其它事,老奴先行告退。”
既然给她喝下毒药,说明没有杀她的意思,老鸨胆子也大了些,主动要求离开。
何钰没有拒绝,抬了抬下巴示意。
老鸨双手举过头顶,行了个大礼后离开,临走前还将门关起来,并且吩咐过往的小二,千万不要往那边去,以后那个房间便留给东家,没有吩咐,谁都不能进去。
如果东家的背景真的是太子的话,根本不差那几个钱,之所以开青楼,也仅仅是为了安置其他人吧。
那屋里少说也有十几人,他们碰头,谈事情,都需要一个地方。
她猜的不错,何钰留下这个青楼,主要还是为了安置跟随他的人,总不能将人丢在外面不管?吃住每月的月例都是一笔开销,有个生意好办事。
这生意他也不指望做的太大,足够补上漏洞便是。
“今天就到这里吧。”开会出了小插曲,话也谈不下去,只能说大意了,该找几个人在门口看着才是。
何钰不想被人注意,如果真的安排人在外盯着,更引人怀疑,他以为这个房间在最里头,应该不会有人进来,没成想还是被老鸨撞见。
隔音不好,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窗户都是纸糊的,说话再小声还是会有一些声音传出去。
何钰倒是想做块玻璃,但是何玉不是学那个的,就看过视频,有人将透明的东西吹大,就变成了玻璃,关键那透明的东西配方是什么?她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
“大家回去后多找人打听打听,也别担心,钱我会想办法,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们的。”何钰安抚了一下大家,等大家走后,自个儿留了下来。
除了他,婉莲也在,她刚刚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拐了回来。
“其实公子缺钱的话,我这里有。”她不喜欢喊何钰主上,她喜欢喊公子。
何钰失笑,“你是想为老鸨求情吧。”
想求情,又不好意思主动说,便想着先立功,这样她说的话,何钰多少掂量一下。
“瞒不过公子。”婉莲承认了,并非什么恶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用不着,我给她喝的只是普通伤药。”何钰经常受伤,所以身上会带着伤药,他可不是顾晏生,习毒习蛊,这玩意一个弄不好有可能伤到自己,只有顾晏生百毒不侵才不怕。
何钰的天山雪莲失效,都不敢跟他走的太近,生怕被他毒死。
顾晏生是越来越毒了,有一次何钰路过,瞧见顾晏生手指被花枝扎破,那血滴下来,瞬间将花毒死。
他如果不小心弄伤了顾晏生,怕是也这个下场。
“原来公子只是吓唬吓唬她。”婉莲松了一口气。
如果何钰真的是这种靠毒·药服人的人,相当于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那她真的要另谋出路了,一个人不择手段的话,还会在乎跟着自己的人吗?
“怎么?”何钰似笑非笑,“你以为我真的给她下毒?”
不说别的,就说真有这种药的话,必然造价不菲,每个月的解药也要不少钱,投在老鸨身上不值当,要控制也该是控制一些大人物。
譬如朝廷命官,亦或者某某皇子之类的。
婉莲知道说错话了,讨好一笑,“我只是比较相信公子而已,公子说什么,我便觉得是什么。”
她这番讨巧的话,倒将何钰逗笑了,“来之前孟老哥千叮嘱,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你,我看根本不需要吧,婉莲姑娘光凭这张巧嘴,便能在这个世道活的有滋有味。”
婉莲笑的越发开心,“公子过奖了,对了,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方才的建议,若真的缺钱,先从我这里拿便是。”
有一种人,他高高在上,望尘莫及,只是朝你轻轻笑一声,亦或是说一句软话,你便恨不能掏出心窝子来对他。
婉莲觉得自己有些怪,可又好像理所当然,她原来便特别喜欢长的好看的公子,何钰长的好看,喜欢何钰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种喜欢夹杂着别的情绪,并非完完全全,假如何钰不是皇后的弟弟,太师的外孙,她不会喜欢何钰,如果某天何钰真的沦落街头,变得狼狈,光一张脸,她亦不会喜欢。
与其说她喜欢何钰,不如说她喜欢权利,喜欢强大的男子,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太子,她一样喜欢。
人心真的很奇怪,能做到像明月那样,纯纯粹粹,不掺杂任何东西的喜欢,真的非常难得,可惜何钰不能回应她。
“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何钰不能回应明月,自然也不能回应婉莲。
“公子不必有负担,只要公子还是尊贵的国舅,我便一直忠心耿耿服侍您,我的银子,自然就是公子的,公子用便是了。”这话反着说就是,假如你不是国舅,背景全无,我与你便没有半点瓜葛。
还真是绝情的女子。
不过正中何钰下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才是正确选择,假如我真不是良主,你换一个又如何?”
婉莲哈哈大笑,“这话我曾经也对我哥说过,不过我哥说了,我这样便如脚踏两只船,花心没有好下场。”
“审时度势怎么能叫花心呢?”何钰突然醒悟,他与婉莲竟然是同样的人。
他在与顾晏生达成协议前也曾经告诉过顾晏生,假如顾晏生不行,他便会自己来,那番对话与婉莲今日说的何其之像。
可惜婉莲来晚了,何钰在她之前遇到了顾晏生,否则他与婉莲说不准还真能成为对方唯一的靠山,你扶持我,我扶持你。
“公子与别人还真不一样,别人只会觉得这是背叛,公子竟觉得是审时度势。”婉莲瞧着他,那双明珠似的眼睛微微发亮。
“不一样的人是你,倒叫我刮目相看。”婉莲不说那番话,何钰还真没发觉。
“公子这么说,是答应了我的建议?”婉莲端端正正坐在何钰对面,姿态优雅,娉婷袅娜。
何钰还是摇头,“再说吧。”
总算明白了顾晏生当时的想法,无功不受禄,婉莲帮助他的地方多了,不好再接她的好意。
许是还没熟,如果是顾晏生,他就毫不犹豫接受了。
“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何钰怕回去晚了顾晏生担心。
他如果不提前说好今天不回来,顾晏生就会一直等他,似乎是某种习惯,瞧见他回来才会跟着睡下。
他本来有东宫不去住,偏偏要跟何钰窝在一个房间,弄的何钰不太方便,算算日子,过几天又是大姨妈,该怎么应付过去还是问题。
如果实在不行,何钰打算不去书苑,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他一身黑衣,小心翼翼出了青楼,回到书苑外围,翻墙进去。
茅房那个地方因为隐私,暂时无人看管,这是他今天出来时摸索的经验,只是茅房那里是个草屋,只有几根木头撑着,若是不知道顶梁的柱子在哪,说塌就塌,何钰知道茅房下的情况,还险些踩空,一想到底下臭气熏天,登时来了精神,轻功都高超了许多,没多久翻下草屋,回寝室去。
顾晏生果然在等他,离老远便瞧见屋里亮着灯,顾晏生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影子从窗户上倒映出来。
他是何钰见过的唯一一个学习狂,酷爱看书,每天雷打不动,坚持认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每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
何钰有正门不走,偷个懒,想从窗户上翻过去,他刚打开窗户,便见一把剑对着他,“当贼当习惯了?”
顾晏生眼睛不离书,桌脚边放着剑,被他随手抽走,正对着何钰。
何钰将剑拨去一边,“这地方近。”
说着死性不改,又从窗户上跳下来,将顾晏生擦的好好的桌子踩两个脚印。
顾晏生瞧见了,洁癖使然,放下书,抽出鸡毛掸子擦了擦,“两步路都懒得走?”
这屋子小,从窗户到门口,再到何钰床边,可不就是几步路。
“累的时候多一步都不想走。”何钰四肢一摊,直接往床上一躺。
顾晏生回头看他,“还在为钱的事发愁?”
“嗯。”他的事顾晏生知道了九成九,何钰也从来不隐瞒他。
他刚刚躺的急,身上又穿着衣裳,没有注意,垫絮好像是湿的。
何钰从茅房回来,不小心滑了一下,手扶在柱子上,嫌臭洗了洗,现在手还没干,探不出来。
“哎,你过来摸摸看,我的垫絮是不是湿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端端的垫絮怎么湿了?
顾晏生走过来,探手摸了摸,“好像是没干。”
何钰怀疑的看着他。
顾晏生实话实说,“中午回来洗了洗衣裳,瞧你的垫絮脏了,顺便帮你也洗了洗,如果你的没干,那我的衣裳可能也没干。”顾晏生解释,“浇完花收的,洗了手,没感觉出来。”
“是吗?”顾晏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依何钰对他的了解,他这人严谨到了极点,就像机械人似的,几时起床几时睡下心中都有数,明知道何钰晚上要睡,还会将他的垫絮洗了?
“那我晚上睡哪?”既然是有意的,自然是有目的的,何钰想试试他的目的是什么?“跟你挤一块?”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顾晏生挑眉。
何钰又疑惑了,他费那么大的劲,又洗又晒的,难道就是为了跟他一起睡?
看来是猜错了,顾晏生就是无意间瞧见他垫絮脏了,然后拿去洗,结果没干,害的俩人要一起睡。
其实何钰柜子里有替换的,但是他懒,不想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顾晏生的床,顾晏生睡觉也老实,整晚不动,无所谓。
何钰熟门熟路脱了鞋袜,爬上顾晏生的床。
顾晏生还是老样子,身上一股子药味,床上也充斥着淡淡的中药香,初闻会觉得不舒服,人本能会排斥医者,闻的时间长了才发现其中的妙处,有宁静镇神的作用,端是不错。
说起来确实好久没跟顾晏生一起睡过,从顾晏生嫌弃他脏开始,何钰也是有自己的小脾气的,当即决定再也不跟他一起睡,而且他身份特殊,能避免接触尽量避免,自己睡多了觉得还是自己睡舒服,自在,想怎么睡怎么睡,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没想到再次一起睡,竟然是因为垫絮不干。
何钰在床里躺好,顾晏生也很快更衣,何钰又有幸细细瞧他慢条斯理的宽衣解带,就好像新婚的新娘,卸下头冠,发髻,脱下衣物,鞋袜,只余亵衣亵裤裹身,两只手露在外面,和衣而眠。
一次两次便也罢了,何钰瞧的多了,接下来会如何他心知肚明,也就没心情继续看下去,这边双眼一闭,刚准备睡去,那边突然听到顾晏生说话。
“长安西街有个姓谢的大户人家,敛黑财无数,杀百姓若干,其家主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明日我会请旨父皇,抄家流放。”
这话是随意说的,又像是特意告诉何钰什么,假如真的是随意说的,没必要专门说给何钰听,他抄家便抄家,流放就流放,管何钰屁事。
反常即为妖,顾晏生话里有话。
何钰回头瞧了瞧他,顾晏生已经理好了衣裳,挂在一边的衣架上,自己坐在床边,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沾了一点,摸在手上。
那两只白玉似的手举在空中,轻轻摩擦,将东西抹匀,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何钰瞧着那手,突然抓了一个,放在鼻息下闻了闻,“抹了什么?”
像是护手用的东西,香香的。
“香姑娘似的。”
何钰又将手放开,顾晏生继续揉开,屋里都是一股子香味。
他这个人越护越过份了,过的比精致的小公主还小公主,原来何钰只以为他洗澡泡药已经很女孩子了,没想到这厮还有更女孩子的,如今直接连手都护了起来。
难怪这么白,顾晏生身上像雪似的,晒不黑的那种,何钰与他站一起,同样白天训练,他自己晒黑了一圈,顾晏生还是那么白。
人比人气死人,何钰还是女孩子,在顾晏生面前,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孩子,太掉面子了,被顾晏生比的什么都不是。
“何兄要不要来一点?”顾晏生跟没听见一样,丝毫不在意。
何钰摇头,“顾兄自己享用吧。”
他在琢磨着怎么变得男人一点,天天搁外头跑,就是希望黑一些,如此才不会有人怀疑他,变声的进程也要加快。
顾晏生与他恰恰相反,越来越好看了,一白遮百丑,他睫毛又长,眨眼时宛如两把小扇子,俊美而知名副其实。
“我吹灯了。”顾晏生坐在床边,吹灯方便些。
何钰轻轻‘嗯’了一声,那灯便应声灭掉,四周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许是瞧不见了,何钰才幽幽道了声谢。
“什么?”顾晏生没听清。
何钰眼珠子转了一下,“我说谢谢。”
他为钱发愁,顾晏生看在眼里,尽力帮他,虽然只是个模凌两可的消息,不过也够了,银子的缺口或许能补上。
“我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用客气。”
黑暗里,俩人正对着躺,互相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何钰没接受婉莲的好意,但是接受了顾晏生的,或许就是因为是兄弟吧。
夜越来越深,三更时何钰准时睁开眼,怕吵醒了顾晏生,特意轻手轻脚,小心起床,越过顾晏生时,一缕头发不小心掉在顾晏生嘴边。
何钰稍微抬了抬头,将头发拉离顾晏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大了,顾晏生感觉到,登时睁开眼,吓了何钰一跳。
大半夜的突然来这出,心脏再好也要吓出病来,“你醒了?”
顾晏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何钰看,“万事小心。”
何钰勾唇一笑,“放心吧。”
也不是第一次了,在京城那么凶险都没出过意外,更何况现在。
他肩膀用力一撑,越过顾晏生下床,匆匆穿了一身黑衣,外头披一件黑色斗篷,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很快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四更时,更夫刚敲完锣,突然瞧见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待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他只以为是错觉,便没当回事,也没瞧见有人从他头顶唰唰过去。
何钰带着一行人,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出行,目标长安西街的一户姓谢的人家。
做这种事本不该如此造谣,带这么多人,万一其中一个出卖他,往后也算完了,带的人越多,被出卖的机会越大,不过何钰不怕,他的百来号人都是死士,没带门客,为了安全。
死士他放心,门客还需观察。
更夫打完了锣,准备带着东西回家,一回头,突然有个一身黑的人站在他面前,黑衣黑裤黑斗篷,低着头,瞧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请问……西街有几个姓谢的人家?”
更夫吓了一跳,这么晚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诡异的人,心脏险些跳出来,生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就一家……”
本着乐于助人,他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想起了上任更夫给他讲的故事,说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更夫敲着锣,突然有个人问路,更夫实话实说,那人很感激,冲他道了一声谢,然后露出獠牙一口吃了他。
细细想来,跟今日的场景何其之像?
他如实回答,那人很感激,咧开嘴露出森森白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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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