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心中一跳, 顾晏生的秉性如何她是知道的, 也是真的狠, 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赵芸听名字便知道, 是个女子。
冯正那样的大总管在她眼里已经很厉害, 说杀就杀, 连八皇子都杀, 依旧活的悠哉,更何况是她。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
红烟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开个玩笑而已。”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顾晏生将药包好, 又用绳子系住,“一日早中晚三次,娘娘身体不好, 药性温和, 须得长期服用,药吃完了再抓几副。”
红烟点头, 接过那药, 转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顾晏生还是那副样子, 收拾了一下桌上残留的药渣, 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一如第一次见面时。
她半夜头疼发热, 强忍着身体不适去拿药,太医院晚上有人值班, 门是开着的, 里面亮着微微的光。
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扑面而来,红烟四处瞧了瞧,周围安静冷清,值班的人不知道去了哪,竟没在里面。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几步便溜进了太医院,将门关上,谁料一回头便看到坐在火盆边上的顾晏生。
背对着她,缓缓躺进太师椅里,手上拿着一本医书,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翻过一页。
红烟面上一慌,有种全完了的感觉。
没成想顾晏生竟看书看的太入神,没听到动静,也没什么反应。
太师椅轻轻摇晃,他坐起身,拿了桌上的字典翻了翻。
顾晏生进冷宫的时间太早,母妃又病成那样,教他的东西有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自学,偶尔有不懂的便问师傅。
院判看中他的潜力,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久而久之顾晏生也算饱读诗书,没落下太多功课,而且他看的书多且杂,又过目不忘,说是比大人知道的还多也不为过。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是无数名人游士写的,他们的见识和心胸远超他人,他在书上当真学到不少。
譬如有一本叫做《九州大陆》的书,从地理位置分析各国战况,为什么战败?又为什么战胜?写的无比详细,笔者也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他看完受益匪浅。
顾晏生这人当真无趣,放弃了大多情绪,整日如同个枯井,见不得真正笑的时候,即便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笑不到眼底,那日居然眼角弯弯,笑的宛如孩童,煞是好看。
他歪头之际红烟看到了。
自那以后也见过他数次,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笑,或者说这样的人活该跟书过一辈子。
哼。
她扭过头,甩了甩一头秀发离开。
二月的天已是深冬,天气越发的冷,今日没生炭火,竟觉得有几分寒。
顾晏生天生体质特殊,再加上从小试毒试多了,对外界的感触不太明显,所以有时候他冬天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寒冷,偶尔夏天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还会穿冬衣。
这毛病小时候便有,那时候他还没被打入冷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母妃权利大了,便弄来各种各样的毒给他试,说是要将他培养成万中无一的毒王。
当然是失败了,所以顾晏生身体上出了一点毛病,某一天脑子一抽穿了冬衣出来。
大热天的,人家只穿单衣还觉得热,他穿了大厚棉袄,愣是一滴汗也没出。
旁人问他怎么了?他说有点冷。
有点冷穿成那样,裹得跟个熊似的,但顾晏生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穿成这样正好,母妃也是那时候才发现他跟旁人有点不太一样。
上天是公平的,给人开了一扇窗,一定会把门关上,顾晏生的血是剧毒也是补药,所以他的身体出了毛病,冷暖不自知,需要母妃帮他把当季的衣服找出来,他才知道这个季节该穿什么?
现如今母妃不在了,他自己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觉得冷就加衣服,觉得热就少穿两件,无关季节。
深冬时期,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冷风一刮,露出两截手臂,过的宛如夏季,瞧得其他人羡慕妒忌恨。
大冬天的,哪个裹得不是跟个熊似的,唯独他穿的清爽,瞧着干净,再加上身形消瘦,衬得人越发唇红齿白,端是个白面少年,占尽了容貌的便宜。
来太医院拿药的,哪个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最吃他那套,说话都柔声细语,生怕吓着了他,一轮到别人,个个嗓门大的跟坊市叫卖的似的,叫人心生妒意。
“那个杀千刀的,又有小姑娘来看他。”同是太医院来当学徒的,人家都混成了院判的徒弟,他们还是小小学徒,没个几年出不了头。
太医院跟旁的地方不一样,治病的都是娘娘贵妃,哪能出一点差错,所以学的时间也比旁的地方久。
但顾晏生是个意外,他不仅不用干杂活,已经开始自己给人写方子抓药,偶尔有太医写错了方子,还给人改一改,小小年纪医术已然不低于普通太医,十分厉害。
“就是。”旁边的学徒附和,“大冬天的穿成那样,冻死他个孙子。”
他说的声音不小,顾晏生似乎听到了,放下书,手扶在椅子上,作势就要起身。
“不好,那家伙要过来了。”
顾晏生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重新坐下。
“……”
两个学徒自讨没趣,搬了药架,将药材一一拿出去晒了晒,回来顾晏生还坐在原位,姿势都没变过一下。
他这人是真的奇怪,也特别有耐心,当初同为学徒,大家一到点,麻溜的就跑了,只有他留到最后,捡药材,磨药材,再拿去晒,做的一丝不苟。
而且总感觉他有点傻乎乎的,无论谁招呼他,帮忙烧个火,值个班,他几乎从不托辞,老实到连院判都看不下去,将众人大骂了一顿。
但要说真的傻,能混到如今这种地步?
刚来太医院两年,从未出过差错,躲开了无数阴谋陷害,不声不响成了院判的徒弟,真的傻吗?
要真说起来,应该是看不透。
司徒骏文看那两个学徒出了门,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顾晏生面前,“你心胸真大,那么说你都不生气。”
他刚刚离的远,那两句牢骚都听到了,更何况就坐在不远处的顾晏生,一定也听了个完完全全。
顾晏生翻了一页,眼都未抬一下,“他们说的是实话。”
出毛病的确实是他,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就像搞特殊一样,一枝独秀。
他小时候在夏日里穿的极厚,当时有人笑话他,说他是傻子。
顾晏生不明白,去请教母妃,母妃问他,说的人多不多?
顾晏生说,多,非常多。
母妃又说,如果一个人说你,那有可能是那个人的错,如果所有人都说你,那就是你的错。
然后顾晏生明白了,原来他这样穿是不对的,但要说错在哪?他又不知道。
难道人活在世上,不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吗?
“那也是你的事,嚼舌根就是他们不对。”司徒骏文为他打抱不平。
他家世代为医,本来极为自傲,觉得院判徒弟的身份非他莫属,没成想竟被顾晏生得了去。
开始很不服气,势要与他争。
顾晏生天没亮便到了太医院,他也努力早起,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心道这回比顾晏生早了吧,谁料顾晏生昨天压根没回去。
在太医院看了一天的书,第二天依旧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累,跟成了神似的。
起早方面斗不过他,司徒骏文只坚持了几天就不行了,他换了一种方式,顾晏生看书,他也看,比谁看的多。
顾晏生一天看一两本,吃饭还在看,他强压住恶心,跟着看,那天顾晏生看到兴起,忘了吃饭。
司徒骏文心道不行,他这么努力,我不能比他差,于是也没吃饭,愣是看了一天书。
到了晚上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昏花,再一抬头看,娘的,顾晏生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照应意气风发,怎么过来的,怎么回去,腋下还夹了一本书,准备回家继续看。
司徒骏文暗自比了几天,发现自己样样都被比了下去,他又不服气,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
为什么来太医院,当然是为了行医,顾晏生旁的再厉害又怎么样?
起的那么早有用吗?看那么多书还不都是为了‘医’这个字。
所以他筹划来筹划去,到御膳房挑了一只萎靡不振的兔子,带到太医院医治,将自己十成十的功力都发挥了出来,那兔子依旧萎萎的。
出去拿针灸的功夫,那兔子在顾晏生手里活蹦乱跳,宛如得了新生。
司徒骏文三岁尝百草,五岁辨千毒,十岁便晓得上万种病例,还是败在了顾晏生手里。
这人当真可怕,哪是那些人口中的傻子,依他看,是深不可测,只可为友,不可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