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简铭所料, 他刚从宫中回府,便有下人禀报:太医院的黄太医到了, 已经为夫人诊脉了。
简铭心内冷呵一声, 太后不是一般急切地想知道季凝的情状。
他神色如常地直奔季凝的卧房。
此时,黄太医已经为季凝诊脉毕,正提笔在纸上开药方子。
简铭进来的时候, 黄太医刚好最后一笔落墨。
等不得墨迹干透, 黄太医慌忙起身:“下官见过侯爷!”
简铭虚抬手:“你是……”
“下官太医院黄端。奉太后懿旨过府来为景贤公主殿下诊脉。”黄太医恭敬答道。
“有劳黄大人。”简铭面色肃然。
黄太医忙称不敢。
简铭心思不属,向屏风之后的卧房内看了看, 又唤玉篆:“夫人如何了?”
“夫人刚刚睡下了。”玉篆躬身答道。
简铭面上的忧色未去, 只点了点头。
他像是才想起来黄太医还在一旁, 扬了扬手:“黄大人坐下说话吧!”
黄太医忙称谢了, 却不敢坐:“下官叨扰许久, 也该告辞了。想是宫中还等着回复。”
简铭挑眉:“那便不耽搁黄大人了。”
他一副“黄大人请便”的表情, 让黄太医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侯爷……”黄太医欲言又止。
“黄大人还有事?”简铭不解问道。
“是,是殿下的身体……”
“夫人的身体如何?”简铭微凛。
“这个……”黄太医掂对着措辞,生恐一下子激怒了简铭。
“不是说, 只是受了惊下, 服几剂药便无妨了吗?”简铭面色冷了下去。
黄太医见他这般, 心里就不由得紧张。
他清了清嗓子, 方大着胆子道:“殿下的身体, 其实有些不妥……”
“不妥?”简铭果然立目。
黄太医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夫人到底是什么情状?黄大人莫要隐瞒本侯。”简铭的音声冷厉。
“是!是!下官自是不敢隐瞒侯爷的!”黄太医额角上沁了一层薄汗。
“便是赵王殿下, 也是不许下官对侯爷有所隐瞒的。”黄太医突然低喃了一句。
简铭咦声, 侧目看过来。
黄太医倒像是根本没说过方才那句话,所谓赵王殿下如何如何,似乎只是简铭听错了。
“中.毒?”简铭蓦地拔高了声音, “好端端的, 怎么会中.毒!”
黄太医额角的汗水涔涔而落:“侯爷稍安,稍安啊!”
简铭微眯了双眼,看着他。
黄太医顿觉脊背发寒,半条命都去了。
他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据下官判断,景贤殿下这毒是胎里所带。十余年来一直不曾发作,因着此次突受惊吓,神不守中,这胎里的毒气便恣意蹿开了。”黄太医好歹把话说完了,只哆嗦了两下。
简铭听得心中冷笑,心说还神不守中?我瞧你这颗脑袋才是在脖颈上守得不大牢靠!
他面上却仍绷得紧:“果真如此?”
“下官虽不敢十分保证,但七八成的可能是有的。”黄太医忙道。
“七八成?你们太医院给宫里的贵人瞧病,也是靠着这七八成的把握?”简铭不客气道。
黄太医嘴角狠抽:“话不能这么说……侯爷,医者也不是神人。下官以为,能有七八成的可能,便已经可以确诊了。”
简铭冷呵:“应对太后的时候,你们太医院也是这般确诊的?”
黄太医脊背绷直:“太后面前,下官自然如此回禀。”
简铭闻言,眼中划过一瞬的玩味。
送走了黄太医,简铭便绕过屏风,急着来瞧季凝。
季凝倚坐在床.榻上,笑盈盈地瞧着他。
“醒了?”简铭看到季凝,便觉得心中温软。
“我没睡,”季凝笑道,“侯爷方才在外间,好生威风!”
简铭讪笑,想去拉她手,又想到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又去了宫中那种腌臜地。
“我去洗洗。”他说。
“不急。”被季凝止住。
简铭便不急,在旁边的椅上坐了,陪着她叙话。
“宫中之行可还顺当?”季凝不放心问道。
“一切顺利。”简铭不欲她为自己担心,答道。
又转开话头儿道:“太后果然心急,我尚未离开寿康宫,太医院就来人了。”
“侯爷早就料到了,不是吗?”季凝狡黠地朝简铭弯了眉眼。
只是看着季凝,简铭都觉得心情大好。
他终是没忍住拉了季凝的手:“
“那东西可服用了?”简铭忽问道。
“自然是服了,”季凝道,“不然那位黄大人又怎么诊出我体内有毒呢!”
简铭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可有什么不适?”
“怎么会?”季凝含笑,“林娘子亲手所制,又亲自送来的,怎会不适?”
简铭又看季凝一会儿,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稍觉放心。
他还有很多话要与季凝叙说。
季凝却说不急:“林娘子还在府中。”
“还在府中?”简铭诧异。
“是啊,那位黄大人来得极是匆忙。我都没来得及与林娘子叙话呢!林娘子说,她等黄大人离开之后再走,我便让她暂避了。”季凝道。
林芷这是不放心那枚有着特殊效用的丸药的效果,何尝不是担心季凝?
她们的情分,到底是不寻常的。
简铭心内感慨。
“我想着,林娘子制这奇药定是耗费心血,侯爷和我都该请她来,好生感谢才是。”季凝又道。
“你说的不错。”简铭认同道。
简铭亲自去林芷暂避的房间请了林芷来。
林芷和简铭倒是不客气。
她从容进了季凝的卧房,第一件事便是拉过季凝的手腕,为季凝诊脉。
季凝含笑,由着她诊。
林芷一旦涉身医事,便格外专注,浑然物外。
这两个人,一个专心诊脉,一个含笑由着诊脉,倒也别有一番谐和之感。
简铭反倒像是个局外之人了。
“如何?”简铭关心季凝的身体,急着问。
林芷却看都不看他,仿若未闻。
“你觉得怎样?”她只问季凝。
“很好,并无不适。”季凝道。
她又莞尔向简铭道:“侯爷宽心,我很好。”
简铭温和说好。
林芷则挑了挑眉毛,睨了睨简铭。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奇怪起来。
还是季凝先打破了氛围。
“配这奇药一定费了林娘子很多心力吧?我还未曾好好谢你!”她说着,拉了林芷的手。
林芷任由她拉着,在她的脸上端详了一二,最后停留在她下颌上的美人痕上。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中过那种毒的人,是以对那种毒有所了解。配这药,倒也没有十分地费力。”林芷道。
“那种毒?”季凝微诧,“林娘子是说,你以前遇到过,中过那红玉手镯上的毒的人?”
林芷点点头。
难怪!
季凝心道难怪林芷之前便一下子辨出了那只玉镯上所带的毒,如今又能这么快制出服用之后,与中那种毒之后脉象几乎一般无二的药丸,让自己服下,以瞒过太后的耳目。
“林姐姐当真是医道奇才!”季凝由衷赞叹道。
林芷听她第一遭这般称呼自己,尤其是那一声“姐姐”,眸子深了深。
“我年长你四岁,你确实该唤我为姐姐。”像是肯定季凝的称呼,林芷忽道。
季凝没想到她最关注的竟是自己对她的称呼,而不是自己夸赞她医术非凡。
“若非林姐姐当日目光如炬,发现那只手镯的不妥,我今日早没命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样尊称你,都是应该的。”季凝敬道。
林芷闻言,却轻轻摇头:“未必。”
未必?
这话怎么说?
季凝不解。
“若我推断得不错,这不是你第一次中这种毒。”林芷语出惊人。
季凝和简铭俱听得骇然。
林芷的医术惊人,不由得他们不信。
“你是说,凝凝之前中过同样的毒?”简铭急切问道。
林芷听到那一声“凝凝”,眉峰微耸。
简铭因为关心过切,显然没察觉到自己对季凝的称呼——
当着外人的面,这般称呼自己的妻子,似乎不大妥当。
季凝也是一心关注着林芷话中的深意,浑没注意简铭的称呼。
说不定,在她的心里,已经觉得林芷并非“外人”,也未可知。
林芷很快便回复平静,继续之前的话头儿道:“我诊你脉象,第一次中这种毒,应该是在你幼时。很有可能,你那时犹在襁褓之中。”
襁褓之中?
季凝和简铭皆瞠目——
谁会对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用那般杀手?
那么丁点儿的孩子,哪来的仇人?
林芷所言绝非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季凝与简铭默契地对视一眼:想来,那个对季凝下毒手的人,针对的,十有八.九是季凝的娘亲,贺琳琅。
林芷察言观色,便知道这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她假作没看到,继续道:“不过,据我看来,你这一生就不必再为那种毒,或者说不用为任何毒犯愁了。”
这话怎么说?
季凝困惑地看过来。
林芷的目光,仍是没法不注意到她的下颌。
努力地移开眼神,林芷不疾不徐道:“自你幼时第一次中.毒得解之后,便被用了一味奇药,从此之后,这世间千种万种的毒,都莫奈你何了。”
季凝听得呆住。
她这是,百毒不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