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敞开了好一会儿。
简铭掂对着时间, 应该可以入内了。
他先是拾了一片木屑，用火折子点燃, 朝暗道的黑黝黝里远远扔去。
一丛火苗在暗道深处腾起, 燃烧。
金黄色的火光，将暗道的轮廓照出了一个大概——
整座暗道约莫两人并肩宽窄，近一丈高, 两侧是干净的石壁, 脚下由石板铺就。
足见当初修建它的时候，颇费工夫。
不知道是何人所建？
季凝心忖。
这个建暗道的人, 说不定与简铭很有些牵连。
简铭见那丛火苗继续烧着, 并没有熄灭的迹象, 说明暗道之内是能够顺畅呼吸的。
“可以了, 我们走吧！”他一手擎了一只火把, 另一只手拉了季凝。
“放心大胆地走便是。”简铭对季凝道。
季凝说好。
她自然是相信, 简铭不会害她。
被简铭温暖的手掌牵着，纵是前方千难万险，季凝都觉得无比安心。
两个人前行了几步。
简铭驻足。
他嘱咐季凝站在原地, 莫乱动。
自己则折返至暗道口, 双掌在两片作伪饰的书架上用力向中间一合——
外面的光亮变窄, 再窄……直到简铭将暗道入口合紧, 就再没有一丝光亮投入了。
周遭余下的光亮, 就唯有季凝攥在手中的那只火把了。
简铭又摸索向一旁的暗道壁, 寻到机关。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响, 一如之前在暗道之外拧动时候的声响之后，恢复了宁静。
于是，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了俗世之外。
季凝攥着火把的手, 不由得紧了紧。
简铭转身去寻季凝。
两个人相隔并不远, 季凝其实也很好找。
于简铭而言，那洞中唯一的光亮，与其说是那只燃烧着的火把，不如说是季凝。
季凝所在，才是他心中的光亮所在，亦是他心之所在。
重新握住季凝的手，两个人几乎同时轻笑。
所谓默契，大概如是？
“方才在想什么？”简铭接过火把，问季凝。
“我在想……”季凝笑了笑，“侯爷的手，真暖和。”
简铭眉峰微动，眼底划过温柔。
“侯爷方才在想什么？”季凝禁不住问。
“我在想，”简铭稍有犹豫，“说出来，你别恼。”
“自然是不恼的。”
“我在想……不管你在哪里，我总是会找到你的。”简铭说。
季凝闻言，撇了撇唇：“这话说的，难道我还会丢下侯爷不成？”
“只是胡乱一想罢了。”简铭轻捏她的手掌。
季凝便没脾气了。
两个人沿着脚下的石板，一直朝前摸索。
也不知这条暗道是如何造就的，季凝瞧那机关，倒像是至少十几年不曾用过，这暗道里竟然还封闭得这般严实。
外面荒凉成那般，这里面连些多余的潮气都没有。
再一想到简铭说这所宅院算是宗正寺的产业，季凝就不能不怀疑，这条暗道与皇家有关了。
“这条暗道，是先帝所建。”简铭直言道。
果然是先帝建的！
季凝恍然。
若非皇家之力，谁敢在这圣京城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而且，暗道建得这般精细坚实，绝非寻常人能够做到。
“其实，方才那座院落，与现在的常胜侯府是连在一起的，都曾经是先帝的潜邸。先帝即位之后，便将其大半赐给了简家，简家便从东边的老宅迁居至此。”简铭边走边道。
难怪！
季凝心道。
先帝与简家的关系不寻常，简家老太太便是先帝乳母，先帝与老侯爷更是亲逾同胞兄弟的情分。在自己的潜邸之中，建一条暗道，通向自己奶兄弟的宅院，这也尚在情理之中。
“先帝在世时，其实并没有用到这条暗道。”简铭苦笑。
“那他当初建这条暗道是为了什么？”季凝问。
“先帝，是一个多疑之人……建这条暗道，大半是为了保险起见，”简铭的神情愈发苦涩，“若非多疑刚愎，后来又怎么会出了先太子的事？”
先太子为人贤孝、能为超群，曾为万众瞩目，期待为日后大齐的一代圣主。因为太过出色，被先帝所猜忌，加之有小人挑拨，先帝将先太子赐死，还名之为“戾”，对其厌恶至极……
季凝忆起多年前在父亲的书房内翻到的一本佚名笔记上的记载。
彼时的她，并不确实这究竟指的是何事、何人，只是觉得那本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笔记，言辞锋锐、用词大胆醒人。
后来，当她再次想要寻找那本笔记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找到。
如今想来，应该是季海发现她看了这不得了的东西，悄悄拿走，说不定还悄悄毁掉了。
此刻，与简铭的话两厢对应，可不就是说的先帝和那位“戾太子”的事吗？
“侯爷与先太子……相熟吧？”季凝还是问道。
简铭脚步微顿，终是点了点头：“是。”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儿。
暗道之内一时之间沉寂下来，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
季凝便没有再多嘴问。
若她猜得不错，之前那所院子，便是先太子曾经住过的。
亦是简铭少年时候曾经逗留、玩耍过的地方。
还有那座书架，曾经上面磊着的，也都是先太子喜欢的书籍吧？
从血缘上论起来，先太子其实才是简铭的亲兄长……
两个人无声地走了约莫一刻钟。
简铭引着季凝转了两个弯。
季凝忽觉眼前的情景同之前不大相同了——
暗道的两侧不再是严丝合缝的石板，而是代之以暗黑色的土质。
他们的脚下，也不再是石板铺就的平路，而像是踩在土地上的触感。
“别怕！”简铭宽慰道，“先帝当年派人挖掘的暗道，方才已经走到了尽头，出口处便是咱们家的后花园。这一截暗道，是我后来又派心腹挖的，时间仓促，自然比不得当年的工夫。”
以简铭的身份，挖成这样才是正常的。
若简铭让心腹挖的暗道，也如先帝的那般精细，季凝真要怀疑，简铭也是奢靡刚愎那一挂的了。
最让季凝觉得惊奇的是：原来暗道的出口，便是常胜侯府的后花园，那不就是她卧房后面的那个小花园吗？
她刚到侯府的时候，见到歆儿的那个雷雨天，可不就是在那个后花园？
后来她肚饿得忍不了，偷偷翻窗，摸去厨房的，不也是那个后花园？
若是原来暗道的出口便是后花园，那么现在暗道的出口……
“到了。”简铭的声音，打算了季凝的思绪。
眼前是五阶土梯，直通向上。
暗道的出口，就在土梯的尽头。
季凝循着火把的光亮朝上看，隐隐看到头顶上的泥土有些湿润的痕迹。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
“上去吧！”简铭说着，自顾先踏上土梯。
攀了三阶确认结实之后，才回身拉季凝。
季凝顾不上多想，随即跟上。
简铭将火把用力戳进旁边的土槽内，探出右手向上摸索到机关，扣动。
极细微的响动之后，机关被扳开。
简铭单手向上用力——
“砰”的一声闷响，他们的头顶上透进了光亮。
暗道的出口被打开了。
简铭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没什么异样，才拔身向上。
自顾跃出去之后，他转身拉季凝。
将季凝了出了暗道，简铭又细心地将那只火把熄灭，这才合紧暗道口。
严丝合缝。
的的确确是严丝合缝。
季凝错愕地看着脚下的……浴桶。
这分明就是个浴桶，而且是她卧房内盥洗室中的那只大浴桶。
他们刚才攀爬上来的地方，就是浴桶的底。
只要扣动机关，浴桶的底就能被打开，然后通向幽深的暗道。
季凝曾经在这个浴桶中沐浴过好多次，谁能想到下面竟……连着一条暗道？
“这……”她着实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觉得一阵阵的惊悚。
简铭尴尬地轻咳一声：“此处除了我，绝无旁人知晓。”
他向季凝保证，绝不会有其他人，在季凝沐浴的时候，突然从浴桶底冒出来。
季凝古怪地看着他。
简铭被盯得更不自在了，忙又解释道：“我当然也不会做那种事……”
季凝嗔他。
简铭只得再好言好语道：“那处暗道十几年未用过，断不会有人发现它。而且……谁能想到，暗道的出口，竟是在浴桶的底下呢？”
季凝闻言，杏眼瞪圆：“原来侯爷当年就谋算好了这个好地方了！”
简铭没脾气地赔笑。
其实这话也没错啊，当初这间卧房便是属于简铭的。他把暗道的口，放在自己卧房内的盥洗处，又是浴桶的底下，着实是一个精妙的设计。
可是，这个当年算得上精妙的设计，放到如今，就很有些微妙了……
想到季凝平素沐浴的时候，隔着桶底，就是黑洞洞的暗道，简铭的心里也很有些过意不去。
“还不快拉我起来！”季凝半嗔半恼道。
简铭方才出暗道的时候，倒是跃出了浴桶，季凝还窝在里面呢！
若不是确定自己身上的衣衫穿得好好的，季凝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好像她在浴桶里沐浴，而简铭依着桶沿在看……
简铭很懂得轻重，知道季凝真恼了，忙俯身半扶半抱了她出来。
季凝的双脚落在地面上，简铭还不肯放手。
季凝睨他。
简铭护着她的腰肢，讨好地朝她笑：“凝凝，不气了好不好？等我让人再备一只更好的浴桶，放在这里给你用，我用那只不好的……”
“你想怎样？”被季凝一眼瞪过来。
你还想和我一人一只浴桶，相对着泡吗？
季凝羞恼得红了脸。
“我可没有龌龊心思！”简铭慌忙解释。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噪杂的声音。
“铭儿？铭儿媳妇？都在吧！”竟然是二太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