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篆上一瞬还在琢磨季凝夸她和萧寒忠心, 好似有什么深意,下一瞬就被季凝的话锋转走了注意力。
“季钰, 并非天子正妻。”季凝道。
是了, 纵然是天家,季钰是三品昭媛之尊,从礼法上说, 她也不过是皇帝的妾。
王皇后才是皇帝的正妻, 中宫之主。
这个道理,玉篆想想也就明白了。
可她还有不明白的:有没有身孕, 和是不是正妻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侯爷的正妻。”季凝又道。
她的音声不高, 却让玉篆瞬间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我是侯爷的正妻, 侯爷也没有旁的女人, 所以子嗣什么的, 现下根本就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吗?
玉篆心中苦笑。
她可不觉得这事儿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侯爷如今已经有两儿一女, 年纪最大的大郎君简扬再过得几年,就可以为侯爷分担庶务了,便是将来, 谁能保准侯爷不再对旁的女人动心思?
之前有一个白莲, 保不齐以后还有什么红莲、绿莲的……玉篆不觉得乐观。
“好了!你很闲吗?有功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倒不如倒头一睡!”季凝不耐地催促玉篆。
玉篆拗不过她, 只得收拾利落了, 又熄灭了屋内的灯, 方才离去。
屋内一下子昏暗下来, 唯有浅淡的月光从窗棂子的缝隙里透进来少许。
耳边亦是静谧非常,唯有歆儿小小的鼾声,偶尔会响起一下两下。
季凝放松身体躺在床.榻上, 努力让自己沉浸入睡梦之中, 却怎么都难以入睡。
白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的脑子如今都纷纷乱乱的。
更有许多的疑惑填充在脑中,让她不得其解。
此刻,简铭在做什么?训儿子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季凝不禁想。
终是辗转难以成寐。
季凝小心翼翼在床.榻上翻了个两个身,怕惊醒了歆儿。
这么折腾了一番,没添了睡意,反倒让她更有精神头了。
睁着眼睛,盯着头顶上帐幕上的花纹,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就像简家的许多事,似在眼前,却又摸不确实……
季凝烦躁地撑起身体。
今晚睡前的药汤也不知怎么了,连里面安神的成分都不起效果了。
看来啊,心里若有事,什么安神药都是不顶用的。
照这样下去,怕不是得辗转反侧一宿?
季凝都能想象得到,自己明日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模样了。
她干脆坐了起来。
瞄一眼歆儿还在熟睡着,季凝轻手轻脚地披衣、穿鞋,蹭到窗边。
抬头看着天上大半个残月,侧耳倾听还有虫叫声……
不知道简铭此刻在做什么?
季凝再次想起了这件事。
于是脑子里忽的冒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不妨去瞧一瞧……
她紧接着就被自己的这个大胆的念头吓着了。
可是心里面,却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驳斥:有何不可?
季凝的性子并不似那起子所谓的大家闺秀,很多时候,她是个敢想敢做的。
比如此时,她既已做了决定,便要大胆施行。
季凝依旧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衫,怕夜里寒凉,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厚氅,就这么出了门。
卧房的门在身后被关上,发出了“吱扭”的轻响,季凝忽地想笑——
这副光景,和她初至侯府的那一夜,颇有些相像。
只不过,那一夜她走的是窗,而非门。
不知道今夜,是否也有奇遇呢!
想着初至侯府那一夜与简铭的“奇遇”,季凝不禁莞尔。
她不由得加紧了脚步,朝着简铭书房的方向。
简铭的书房,她去过几次,所以记得怎么走。
这么晚了不在屋内安歇,却在外游.走,若是被府中的人发现了,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季凝心忖。
她原是盘算着万一遇到府中巡夜的人该如何应对,不成想竟也只是盘算,这一路行来,竟遇到一个人影。
和那一夜何其相似?
季凝暗自称奇。
暮春初夏时节,纵是夜里,也不觉得如何的冷。
那浅浅的凉风拂在脸上,倒有几分让人精神越发清醒的意思。
虽然没有巡夜的人,整个府中的照明之物倒也不少,廊下、檐角等处皆有灯笼照着,以季凝的目力,足可以应付脚下不算缓慢的脚步。
因为走得急,季凝的身上覆了一层薄汗,厚氅披在身上,都觉得有些热了。
眼瞧着,再转过一个弯,便是简铭的书房所在的那座小院落了。
季凝稍缓了脚步,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很有些傻——
连简铭在不在书房,以及是否安歇下了,她都不知道,就这么急匆匆地跑来了。
莫不是疯了?
季凝后知后觉地,此刻方意识到,自己这番举动太过癫狂了。
这算什么?
想念那人若狂?
季凝先就失笑了:那种事,只有话本故事里才会发生吧?
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季凝突觉心头一悸,莫名的。
也不知受了什么鬼使神差的支配,她心悸的同时,便躲进了旁边的山石子后面。
刚藏好了身形,不过两息的功夫,季凝便觉得眼前几丈远处一道黑影闪过——
极快地闪过,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个人,还是……什么。
仿佛只是季凝眼花了一下。
季凝藏在山石子后面,犹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那一阵心悸因何而起?
难道是因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影,很可怕?
可她是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哪里来的这般的反应?
还有让她心惊肉跳的呢!
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黑影,竟是朝着……简铭的书房去的?
季凝心头大震,顾不得地疾步往简铭书房的方向冲去。
刚行了几步,简铭的书房已经在她的面前现出轮廓,书房内亮着灯,昭显着主人家并未安歇。
季凝此刻说不上心中是喜是忧,她想得更多的,是那个黑影……着实可怕。
那是一种似乎早已经刻入她骨子里的恐惧,像是曾经有过什么可怕的遭遇……
季凝的心口堵得慌。
耳边忽听得一声闷哼,季凝蓦地惊怔了双眼。
她看到了什么?
一条黑影,应该就是之前让她觉得惊恐的那道黑影,是一个人。
那声闷哼就是这个人发出的——
此时,这个人已经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
季凝不由得抽冷气。
此时,从房顶上飘身跃下一个男子。
黑衣劲装,逆着光,看不清模样年纪。
这个男子睨了睨地上躺着的黑衣人,转身恭敬朝屋内道:“惊扰侯爷了!是属下们的疏忽——”
男子的话未说完,突然双眼中精光大盛,猛地回身,已经锁定了季凝所在的方位。
显然,他把季凝当成了那黑衣人的同伙,便要向季凝出手。
季凝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一股子血杀之气迎面而来。
虽然,她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血杀……
“退下!”屋内,传出简铭的喝止声。
那劲装男子猛然回神,忙止住了将要出手的动作。
他凝目观瞧,方看清楚对方是个华服厚氅的年轻女子,模样称得上出众。
劲装男子虽然没见过季凝,但观季凝的装扮,便猜到这定然是府中的女眷,再一联系季凝的年纪,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他心里哎呦一声,心道险些闯下大祸,遂一动不敢动,只躬身无声地朝季凝作了一揖。
这人上一息还要对自己打打杀杀的,这会儿便换做了如此恭敬的模样。
季凝扑腾腾乱跳的小心脏,总算归了位。
惊魂稍定之下,她猜测这人的身份,应该是简铭的暗卫之属。
侯府里旁的地方,连巡夜的人都不见半个,简铭的书房周围倒布置得周全?
季凝觉得这样也好,毕竟简铭的身份不一般,说不定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向对他使坏。
此时,书房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来。
简铭快步而出,直迎向季凝。
待得看到季凝周身安然,简铭虚悬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实。
他原是忍不住想抱怨两句“你怎么来了”,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没吓着吧?”
季凝之前是有些被吓着了,不过现下见到简铭,她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了。
“没有。”季凝轻轻摇头,还朝简铭笑笑。
因为那个笑容,简铭霎时间觉得,整个黑夜都被照亮了。
他晃了晃神,动作极自然地去牵季凝的手。
手很凉。
夜里不算冷,季凝又披着厚氅……看来刚才的事,还是吓着她了?
简铭心中幽叹。
他双目沉敛,低声吩咐仍恭敬侍立在一旁的劲装男子:“下去吧!”
劲装男子领命,应了一声“是”。
他可没有独自退下,而是快步闪到地上的那个不知死活的黑衣人的身边,直接将那人拎了起来——
季凝盯着他“拎”的动作,然后便看到他拎着那人,只轻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季凝的眼睛张大了。
“那个人……”季凝想问些什么,又觉得不大好问。
简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隐瞒:“那是鹞子死士,已经死了。”
“死、死了?”季凝很有些结巴。
毕竟这是死人了啊!
简铭蹙眉,想与她说,又舍不得让她知道这些血腥的事。
不过,最终,简铭到底还是下了决心,幽幽道:“这已经不是死的第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