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同榻而眠过。
莫说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榻一个被窝里,她和奶姆同卧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极模糊的记忆中。
那个时候,她似乎刚刚记事?
这些都已经追溯不得了,眼前的情况才是最最现实的。
季凝窝在床.榻内侧,听着简铭平稳的呼吸,她咬着嘴唇动都不敢动。
之前简铭扯着她倒下去的一幕,犹在她的脑中回旋不去,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女子与男子力气的差距之大。
何况,简铭还是个舞刀弄枪惯了的,拎她还不跟拎个小鸡崽儿似的?
季凝的嘴角抽了抽,已经在脑袋里想象,简铭拎着她,强要对她如何如何的画面了。
季凝登时打了个哆嗦——
这幅画面,可真不美好。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窝着吧。
万一吵醒了简铭,怕是有她受的。
然而,这么老老实实窝着,就万事大吉了?
同一张喜被下,两个人的身体虽然没有贴在一处,但是简铭的体温真真切切地传递过来,想要忽视,是绝无可能的事。
季凝的脸被那体温熏红了,继而面庞涨得通红。
简铭没对她如何呢,恐怕她就先要把自己憋死了吧?
小口小口喘着气,季凝才觉得胸口不滞闷得那么难受了。
可她的心里还是紧张得很。
心脏“咚咚咚”急跳着,季凝在心里暗骂简铭怎么能就这么睡着了?
放着她一个人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真怀念,一个人安眠的日子啊!
又在榻内苦挨了好久,季凝感觉外面的月轮已经朝着天穹顶挪了去。
夜.色更深了。
已经深夜了,应该睡熟了吧?不会被惊醒了吧?
季凝心中盘算着。
她于是又一次壮着胆子,撑起了身体,在浅淡的月光下,打量起了简铭的睡颜。
大概,一个人一旦平静下来,尤其睡着了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会不一样吧?
季凝心忖。
此刻,在她的眼中,简铭与她之前看到的相比,又是一种感觉——
他的眼睛闭着,眼睫投下了两团小小的阴影,睫毛还挺长……
季凝的唇角不由得勾了勾。
她从没有想象过,一个男人,会有这么长的睫毛。
季凝恍然想到了歆儿长长的睫羽,每一次眨眼的时候,蝶翼一般地轻轻扇着,瞧着就惹人喜爱。
歆儿的样貌,细细想来,很多方面也都颇像简铭,难怪被简铭那般疼爱。
季凝的胆子于是更大了些。
她甚至半坐起身,一张脸垂在简铭上方尺余高的地方,用目光放肆地描摹简铭的五官。
季凝不敢说自己对男人的样貌多么多么了解,但是简铭的这张脸,她笃定,一定是讨女人喜欢的。
特别是,此刻的简铭,双眸中的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都不见了踪影,使得他面部的轮廓线条要比之前柔和得多。
若不是那双凌厉的、自带杀气的眼睛,还有这副壮健的身材,简铭在战场上,怕是要被他的敌人小瞧吧?
季凝不着边际地想着。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是响当当的“天煞战神”,以她这一日里与简铭几次打交道的经历,季凝倒并不觉得简铭是如何的凶悍可怕,接近不得。
嗯……如此,她是不是可以认为,简铭待她,还算不错?
待她不错啊……
只是“不错”?
季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小声的。
她蓦地想到了之前自己的想法:简铭这张脸,应该是极讨女人喜欢的。
端看过往那些名门闺秀们聚会的时候,谈论的最多的,除了几位正当年的皇子之外,就是简铭了。
她们嘴上说着“天煞”啊、“粗鲁”啊、“克妻”啊什么的,可照季凝这会儿看来,她们说不定心里面喜欢简铭喜欢得紧,只是拿那种话来堵别人的心,让别的女子望而却步呢!
反正,日子过得好不好,谁过谁知道,不是吗?
现在,是她,而不是别的女子,成为了简铭的妻子。
这么想着,季凝的心情突然灿烂起来。
她好心情地看着简铭的睡颜,心头仿佛有一只欢悦的小鹿,蹦蹦跶跶地跳过。
恐怕,现在不知有多少贵女,正羡慕她羡慕得紧呢!
季凝好心情地轻笑出声。
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心情一旦好了起来,整个人的状态就放松了。
状态一放松,那股子迟来的困意,便渐渐地占据了上风。
季凝又呆看了简铭一会儿,觉得简铭的那张英俊的脸,越来越模糊……
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身子软绵绵地窝回了原来的位置。
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念头还没成形,季凝就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夜深如故。
季凝睡过去约莫半刻钟,睡在外侧的简铭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晶亮,眸底酿着几抹困惑不解,还有几分意味深长。
他似乎在思索一个问题而不得答案,哪里像是刚刚醒来的人?
听着枕边人平缓的呼吸,简铭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无声地坐起,侧过身去,看着季凝安睡的模样。
想象着季凝若是此刻突然醒过来,看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看着她,再想到之前不过就是在装睡,竟然诓骗过了她,不知她会作何感想。简铭又笑了笑。
若论佯装的功夫,季凝这个深闺中长大的年轻姑娘,哪里是驰骋沙场十几年,又见惯了官场中各种嘴脸的简铭的对手?
简铭的眸光更深沉了些。
之前那个令他困惑的问题,再次涌上心头——
所以,季凝方才,真的只是对他好奇?
而不是对他有所图谋?
这可与简铭设想的不同。
正是因为对季凝存着防备之心,简铭才故意假装睡过去,骗过季凝的眼睛,好悄悄查视一番,季凝到底想对他、对常胜侯府如何。
岂料,这个姑娘居然就那么傻呆呆地瞧着他的脸,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还傻呆呆地对着他的脸痴笑。
简铭挑了挑眉。
他自知样貌不错,也见识过那些世家贵女们痴迷的嘴脸。
其中,甚至还有身份高贵的天潢贵胄。
简铭以为自己会很反感季凝的痴看。毕竟,他从来自许的是武功、是统兵的能力,而不是像个没出息的小白脸儿那样,靠模样和小意讨好吃饭。
但是,季凝的痴迷,却奇异地并不让简铭反感。
哪怕,他心里面对季凝的怀疑、猜测与防备,从没减少过。
这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微妙。
简铭并不觉得,以自己的眼力和阅历,要看清季凝这么个不足两旬的小姑娘,是多么难的事。
莫非,是他看走了眼了?
简铭的剑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相信,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夜,静寂得如平静无波的湖面。
窗外,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简明的心境,反而无法平静下去了。
他维持着探究的表情,扫过季凝锦被下玲珑有致的身体……
大概是深夜里,人的精神更容易柔软下来吧?
简铭看到那玲珑的娇.躯,脊背便不自觉地绷紧了。
白日里,季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桩桩件件映上心头。
简铭无奈地摇了摇头,克制着自己不再关注季凝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身材,而是将目光向上逡巡。
季凝闭着眼睛,睡得正酣。
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她的嘴角,在梦中都小小地翘起了一个弧度。
简铭的眉毛不禁舒展了些。
他还是觉得,季凝还是张大眼睛的时候,最让人移不开眼去。
目光继续上行……
简铭最后凝住于季凝的头顶发髻上。
这丫头,还真是稀里糊涂的!
顶着个发髻睡也就罢了,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钗。万一睡迷了翻了身,怕不是要戳进脑袋里?
简铭无语摇头。
为了防止自己再传出“克妻”的名头去,他只得好脾气地凑近了些,两指一探,那支钗便离了季凝的发髻,落在了简铭的掌中。
借着几缕浅浅的月光,简铭转了转手里银色的钗——
那确实是一支银钗。因为主人长期的佩戴,钗骨都被磨损了些。
简铭是世家出身,见惯了金珠宝玉的好首饰,这样的一支素银钗倒是少见。
季瀚的女儿,季瀚嫁入常胜侯府的女儿,竟戴着这样的首饰,是有意为之,还是……
简铭的目光深沉。
不论原因为何,总之常胜侯的夫人,是断不许戴着这样的寒酸首饰的!
简铭心里冷哼。
手一扬,那支素银钗已经脱离了他的手掌,径直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台上,妆奁盒子的旁边。
钗身与桌面相触,“叮”的一声脆响。
在静谧的夜.色中飘荡开来,仿佛涟漪,泛漾在了简铭的心头。
简铭决定养足了精神,明日之事明日琢磨。
但是他最后,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季凝一眼。
只这么一眼,简铭又无语地撇了撇嘴——
季凝大概是睡得热了,两只胳膊伸出了锦被。
因为锦被和寝衣的摩擦之下,宽敞的寝衣袖子被蹭到了靠近肩膀处,使得她的两只手臂大剌剌地露在外面,皓白如玉晃花了简铭的眼。
简铭的手抬了起来,朝前凑了凑,便突然僵在了半路。
以他现在认定的他与季凝的关系,这样,好吗?
简铭又瞟了一眼,季凝眼看着就要半露出来的雪白的膀子,无声地叹息——
刚入了简家的门,就害了病,似乎不大好吧?
简铭在心里劝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执起季凝的两只手,将它们先后掖进了锦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