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季家的,更不记得自己在房间里这样呆坐了多久了。
她只记得,父亲最后近乎哀求地,让她嫁给常胜侯简铭,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这是为了她好。
季凝讽刺地勾起了嘴角,这是她呆坐在这里之后,做出的唯一的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终于可以证明,她不是一具木雕泥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姑娘……”小桃快哭出声了。
“姑娘你好歹说句话啊!”小桃拽了季凝的手,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这并没有换来季凝的任何回应。
“嬷嬷嬷嬷!您老倒是拿个主意啊!”小桃又去扯只会坐在季凝旁边抹眼泪的宋嬷嬷。
宋嬷嬷依旧只会垂泪。
小桃恨恨地一跺脚,扭身就往外跑。
“回来!做什么去?”宋嬷嬷喊住她。
“我……我让他们去给姑娘请大夫!”小桃通红着眼眶。
宋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去老爷那儿评理就好,不然啊,姑娘更没个活路了!
她这般想着,又老泪纵横。
“我苦命的孩儿啊!”宋嬷嬷拉着季凝的手,抹了一把眼泪。
那泪珠子,像是流不尽似的,一串接着一串。
小桃刚想推开房门,迈步出去,身后传来一声。
“站住!”是季凝的声音。
小桃一震,宋嬷嬷的眼泪也被惊得止住了。
“姑娘你好了?觉得怎样?”小桃快步折回到季凝面前,不放心地上看下看。
季凝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两张关切的脸,尤其小桃通红的眼圈,和宋嬷嬷脸上的泪珠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事。天还没塌呢!”季凝的目光,平静下来。
宋嬷嬷闻言,悲从中来,又忍不住眼泪哗哗淌了下来:“我苦命的孩儿啊!”
季凝无语地看着她。
小桃也颇无语,只好道:“嬷嬷,您老就别哭了。哭又解决不了问题,还平白伤身……”
宋嬷嬷这才渐渐止了泪,犯愁道:“眼下,可怎么办好啊?”
她哀戚地盯着季凝:“听说简家的媒人都来了,还来了一位老嬷嬷,说是常胜侯爷身边的老人,递了常胜侯爷的生辰八字,和咱们家已经换了帖了。”
宋嬷嬷在府中的身份低微,能打听到这么多的消息,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季凝感激地看着她:“辛苦嬷嬷了。”
嬷嬷脸上的神情更苦:“有什么辛苦的?到底现下,可怎么办呢?”
“我嫁。”季凝平静道。
一言既出,宋嬷嬷和小桃都呆住了:“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我嫁。”季凝淡淡地看着两个人。
宋嬷嬷大摇其手:“嫁不得!嫁不得的!”
“姑娘还小,哪里知道那常胜侯府……侯门深似海,可不得了!”宋嬷嬷很有些语无伦次。
季凝无奈地看着她。
“是要出人命的!”宋嬷嬷越说越神叨叨了。
小桃听不明白了,好奇问道:“怎么就出人命了?”
在她看来,季凝“不该嫁”只是因为,季老爷反悔了和程家的婚事。这件事一旦传扬开了,季凝将来的名声会被败坏,季凝还怎么做人?
小桃心里暗自埋怨季老爷做事糊涂,又贪慕富贵,却并不明白,这里面还有“会出人命”的事儿?
宋嬷嬷话赶话赶到了这个关节儿,不得不说了。
她小心地觑了觑季凝的神色,向小桃严肃道:“你小人儿家懂个什么?那常胜侯爷是个天煞孤星鳏夫命!之前娶了两个妻子,都被他克死了!这样的人家儿,嫁过去,可不是会出人命?”
说着,宋嬷嬷又小心地看季凝的神色。
小桃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话头儿,季凝不是第一次听到。
她不是与世隔绝地长到大的,身为季氏女,虽然比不得黄氏的女儿季钰常常能和闺中女伴同游,参加她们的聚会,她却也曾陪伴季钰参加过那么几次。
闺阁中的姑娘,谈论的话题,除了胭脂首饰针线,偶尔唱和些没甚出彩处的诗词,余下的话题,左不过是东家的公子、西家的郎君等等。
绝大多数如她们这种出身的姑娘家,都想嫁入豪门、一步登天,给爷娘长脸。是以,京中的几家高门贵户的未婚公子,甚至于皇家适龄的皇子、宗室,都成了她们闺趣中议论的人物。
常胜侯简铭便是其中之一。
季凝对这些事大多不放在心里,可是当父亲向她提及要她嫁给简铭的时候,过往关于简铭的所有掌故,一股脑地都出现在了季凝的眼前。
英武挺拔,威风凛凛,样貌英俊,不苟言笑。
这就是那些姑娘们口中,简铭的外貌和性格。
然而,这还不够。
大晋第一武将世家的嫡子,令楚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年纪轻轻深得圣眷,是天子面前最得信重的臣子……
这些光环,那些姑娘们也只把它们当做谈资。
她们说的最多的,是关于简铭的可怕传闻——
据说,简铭自幼就被杀神选中。因为有杀神保佑,战场上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也是因为被杀神选中,他是真真正正的天煞孤星,种种亲缘、情缘都与他无缘,父母、妻子、儿女也都会抛下他而去。
他这一生,注定只能做一个威武的战神大将军,而无缘享受属于常人的人.伦之乐。
季凝初次听到那些小姑娘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简铭是天煞孤星”云云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已经嗤之以鼻。
她实在觉得,这些小姑娘神叨叨的样子,和她们家里的那些女性长辈,每日神神叨叨地拜神求佛,只求神佛保佑她们的夫君,少疼些别的房的子女,少被那些“小妖精”勾走了魂的嘴脸,也没甚区别。
充其量是些自己不知抗争,只知道窝里斗,对男人却软弱顺从的无能愚妇的自我救赎罢了。
是以,季凝后来再听到那些小姑娘们如何描述常胜侯府里的种种可怖景象,简直如身临其境过的时候,季凝就越发地不放在心上了。
谁能想到,那个曾经被她“不放在心上”的常胜侯府,如今就要成为她嫁入的地方了?
所谓世事难料!
季凝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对宋嬷嬷和小桃解释什么,她只告诉她们她愿嫁。
此时光景,已经不容许她选择了。
何况,就算什么可怖,什么克妻,我命在我不在天,她和简铭还说不定谁命硬呢!
季凝想到此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父亲近乎哀求地央自己嫁过去。
还说已经答应了简家,若是自己反悔,只怕季氏满门都要遭殃。
季凝不傻,立马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其实,是被父亲以前程似锦和官运亨通,卖了。
季凝犹记得,她当时昂然对父亲说“父亲若觉得这么做对得起娘亲的在天之灵,女儿无话可说”的时候,父亲面如土色的样子。
常胜侯啊!
她嫁过去,可就是侯爵夫人了!
一品诰命!
哪怕是做填房呢,也比在这里每日里受着黄氏的气,到头只换来父亲的狠心割舍,要来得痛快!
季凝狠下了决心,更紧紧攥住了那册账本。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倚仗,是母亲留给她的。
她理所应该地配拥有它们!
此时,门外忽的传来了一阵纷乱的糟杂声。
更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外面破口大骂:“小贱蹄子!还不给老娘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