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忧统共就差人送来两回,第一回送来的被无迹夺去一半,第二回送来的在昨日也耗得差不多了。且,闻人宇记得容鸢的话,不能凡事都依了众人,就该晾他们一晾,再得到时才会珍惜。
故而,已经预料到川菜必会引起轰动反响的闻人宇,便咬紧了不松口。
顾老爷便生气了,一把松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道:“好你个老方,跟哥们耍起心眼来了?我就不信,你厨房里半点材料也没剩?你这么大的酒楼,一点边角料也没剩么?我却是不信的,除非你叫我进去找一圈!”
说着,挽起袖子,就往厨房里冲。
闻人宇连忙拦住他:“厨房是重地,除了我们,谁也不给进的。”
虽然顾老爷不见得认识辣椒,但是闻人宇跟他熟稔,却知道他是个大孝子,为了他家老太爷,那是混不顾的。万一他逮着厨房里的陌生调料,一样一样尝过去,岂不就是露馅儿了?
顾老爷只见被阻拦,哼了一声道:“你心虚了?”
“我哪有心虚?本来便是如此,你看谁家酒楼叫外人进去的?”闻人宇仍旧是绝不松口。
顾老爷也是生意人,对各行各业的忌讳都知道一些,闻言便开始解衣裳上面的扣子,就势便要脱衣服,口中道:“你不就是怕我污了你的厨房重地么?哼,老爷我便脱得一干二净,待会儿连鞋子也不穿,再不会带进去一星半点儿不干净的东西。你总该叫我进去了吧?”
闻人宇恶心得不行,抬手就捶在他肩头上,一下子将顾老爷捶了个趔趄:“滚滚滚!没羞没臊的老东西!”
顾老爷也不恼,待瞧清了闻人宇的神情,心里有了谱。又挤眉弄眼地凑过来,道:“我说,咱们这么熟了,你有什么想法,不要顾忌,尽管跟我说!”
闻人宇便沉吟起来。他脑子里还真的有个想法,只不过,怕顾老爷不同意。
“你说罢!只要叫我家老太爷吃得舒心,什么要求我都答应!”顾老爷拍着胸口道。
闻人宇便招手叫他附耳过来,而后嘀嘀咕咕对他说了一通。
听罢之后,顾老爷果然跳脚,指着闻人宇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方,欺人太甚!你不够意思,你竟然——”
闻人宇便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少不了你的好处。此事如果办得好,回头你们家老太爷的饭菜,无忧楼包了!”
顾老爷指着闻人宇,恨恨地看了半晌,忽然甩袖走了:“你等着!”
不出半日,东街上便热闹了起来。
许多人都听说了一件事:“顾老爷、苏老爷、郑老爷打起来了!”
“为的什么?”
“啊哟?那快得去看看!”
顾老爷、苏老爷、郑老爷,却是黄沙镇上,顶顶有名的几家富户。曾经有人感慨:“下辈子叫我投胎成他们家的家生子,便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由此可见,这三家原是积累数代,富得流油的家世。
只听闻这三家的老爷,黄沙镇上顶顶体面的人,居然当街打起架来,人人眼中不由得一亮。哗啦啦,人群纷纷往热闹声响起的地方围过去。
此时,顾老爷等人正是打得热闹,却是连泼妇的把式都学来了,挠脸、揪头发、掐腰,什么手段都使。口中只说着:“归我!”
“滚!归我!”
“你们敢跟老爷抢,老爷回头跟你们——啊!姓顾的,你好阴!”
原来,顾老爷受制之时,竟然卑鄙地呵苏老爷的痒,而后趁机踢了他一脚,把苏老爷踢倒在地上。
三个当了爹的大老爷们,有一位甚至当了祖父的,竟然如小孩一般,不顾颜面地当街打闹,直叫众人纷纷稀奇不已。
有人便问道:“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听着仿佛是在抢东西,不知道是在抢什么?”
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人,高声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抢夺无忧楼的一道菜,才打起来的!”
“什么菜呀?竟叫这三位大老爷抢成这样?”众人不解地问道。
以顾老爷等人的财力,什么东西买不来?究竟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才叫他们撕扯成这样?
只听那人又道:“听说昨日无忧楼往外送菜时,都额外赠送了一份小菜,是不要钱的。给顾老爷他们便送得样数多了一些,听说顾老爷家的老太爷格外喜欢,苏老爷家的夫人格外喜欢,郑老爷自己格外喜欢,都是冲着那菜来了!”
“奇了,叫无忧楼都给他们做不就是了?”人群中便响起不理解的声音。
毕竟,昨日用来赠送的小菜,能值多少钱?怎么竟引得这三位顶顶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打起架来?瞧瞧,郑老爷竟然被顾老爷和苏老爷联手打得不会动了,原因竟是他们都是送给别人的,唯独郑老爷是自己吃,于道义上便差了一截。
郑老爷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一些,体力最先不支,因着抢夺无望,便恨恨地叫家丁扶自己起来,不甘心地走了。
随后,便是顾老爷和苏老爷又打了起来。顾老爷早已经将衣袖都撸到膀子上去,大秋天的,赤着大半条手臂跟苏老爷肉搏,也是拼了。
“苏老爷,我们家老爷是送给老太爷的,这是多大的孝心啊!您家里的太太,晚两日吃又怎的了?”顾老爷家的下人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老爷便道:“他爹是人,我媳妇就不是人啊?凭什么我媳妇要让着他?我媳妇又不敢他一声爹!”
人群中便哄笑起来。这时,经过几位知情人的解释,围观的人已经多半都清楚了,原来无忧楼昨日赠送的小菜太多,今日竟是调料不足,仅仅够做一道菜的。于是,这三位黄沙镇上最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便就此抢了起来。
然而,究竟是顾老爷略胜一筹,将苏老爷按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你服不服?”
苏老爷被他坐在腰间,气得直翻白眼:“滚!滚!”
“好,我便当你服了!”顾老爷说罢,便站起身,将撸到肩膀的袖子放下来,而后抓了抓凌乱的发髻,又拍了拍衣裳,抬脚走上无忧楼的台阶,朝里面喊道:“掌柜的,我们商量好了,这道菜就让给我了。”
身后,被家丁们扶起来的苏老爷,忍不住又是“呸”了一声,才气呼呼地走了。
一刻钟后,顾老爷喜滋滋地提着一只食盒走出来,抬手招了家丁,往家里去了。至此,这次打架事件才告一段落。
然而,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散去,而是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
有人说道:“昨日我家也从无忧楼订了菜,那小菜是一道炒鸡块,但是有一股别样辛辣冲口的味道。刚一入口,仿佛有火舌在灼烧口腔,十分怕人。但是,又别有一番滋味,竟是越吃越欲罢不能。”
“我家也订了,得到的小菜是一道炒豆腐……”
外头的人群在热闹讨论,无忧楼里,闻人宇笑得见牙不见眼,若非此刻在外头,竟想躺在地上打滚了。
“掌柜的?您面子可真大,顾老爷可是豁出去了。”一名小伙计悄悄冲闻人宇竖起大拇指。
闻人宇勉强忍了笑,道:“他哪里是为我?分明是为了他家老太爷。”说罢,又对小伙计道:“东西可都打包好了?快从后门溜出去,给苏老爷和郑老爷送去。”
这一切,容鸢都不知道。
此时,陈嫂回来了,带回来一名中年妇人。生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被陈嫂领着来到容鸢的面前,行了一礼,有些粗哑的嗓子道:“魏氏见过夫人。”
“夫人,这便是我向您说过的,我的好姐妹魏氏。”陈嫂也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
容鸢坐在堂中,抬眼打量着魏氏。背着光,倒看不清魏氏的表情,只瞧得见她异常挺直的脊梁,隐隐散发出倔强冷硬的味道。不由得点了点头,任何时候,直着脊梁的人,总比佝偻着脊梁的人更叫人尊敬。
“魏氏,你可愿真心在我这里做事?”虽然是陈嫂领来的,然而容鸢还是要问过一番,确定过后才能收下她:“我这里,你的月钱同陈嫂是一样的。家里人口比较少,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也不需要你讨好主子,只要把交给你的活都做完就成了。”
魏氏点头道:“我愿意的,夫人。陈家妹子都告诉我了,说夫人是极温和的主子,待下人是再好也没有的。”
其实容鸢待人,倒不真的是把她们当下人看待的。更多的,她是把她们当下属、当伙伴。就好像一家公司,投资人、经营者与员工的关系。
然而,陈嫂却不这么想——她怎么敢想,原来主子竟没有将她当做下人,而是一个人?故而,容鸢有意或无意中做的一切,便在陈嫂的心中刻下深深的印痕,对容鸢无比感激。做起事情来,尽心尽力,而且绝对是甘心情愿去做。
于是,说服魏氏时,陈嫂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只要你来了,我保管你过得日子比在家里做姑娘时还开心!”
魏氏做姑娘时,也只开心了几年而已。那滋味,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之所以答应陈嫂,一是确实活得乏味,没什么盼头。二来,她也想回忆下,做姑娘时的滋味?
“那好。既然如此,陈嫂便带她去休息吧。”容鸢道。说完,又补充一句:“等一下。陈嫂,以后家里多了一口人,你认得的,就是你从前的主子。他要在咱们家住下,往后你的住处便改作他的书房。至于你和魏氏的住处,便搬到西厢里头,无迹和蜻蜓原先住的那间。”
这座院子原本并不小,两进两出,带着院子,建着六座屋子,足够一家人住的了。然而,随着家里人越来越多,竟是不够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