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朝局初定,苏晏虽然恢复了兵权和参政权,但名义上,他仍旧处于热孝期,没办法去南境,更没办法上朝,所以目前赋闲在府上。
两个小宝的周岁宴举办得很隆重,前来观礼的客人不少。
云初微起得很早,亲自给宝宝洗澡换上新衣,这才抱到设案的房间。
案设两方,给小八设的摆了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铜钱、账簿、尖端处理过的羽箭、剑鞘封闭好的长剑、以及军营里面的诸多兵器,全都是处理过的,不会伤着宝宝。
给小十一设的则略有不同,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有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锅铲、勺子、绣剪、绣线、绣绷等女红之物。
云初微和苏晏各抱一个宝宝,放到两头,不诱惑,也不跟他们说话,任由两兄妹自己爬去抓案上的东西。
小八先是坐着不动,抬头看了看爹爹娘亲以及周围观礼的大人们,见一个个都背过身去没管他,他才慢慢往前爬,本来他能站起来的,但是没有云初微牵着,走不了,所以只能爬。
盯着案上的东西看了半天,小八见到被撞翻的印章(刻意这样摆放)底部脏了,索性抓过一旁的纸来胡乱往上面擦。
苏晏偷偷转身见到儿子同时抓了印章和宣纸,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云初微也看到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这个情节果然与剧本里一模一样,苏昀开抓了印章和宣纸,十七年后凭借惊世之才成了南凉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再看小十一苏月明那边,她一直没动作,看着哥哥抓了印章胡乱地擦,咯咯笑,似乎觉得很有趣,直接绕过她面前的摆放之物爬过来,本来是想跟哥哥一起玩的,但是目光被哥哥面前漂亮的剑鞘给吸引了,不由自主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要去拿。
不过放了长剑的剑鞘有些重,她拿了半天都拿不起来,看样子有些急躁,然后轻轻拽了拽哥哥的衣袖,嘟着小嘴又指了指剑鞘。
苏昀开眨眨眼睛,放下了印章和被他揉成一团还沾了红印泥的宣纸,爬过去帮苏月明拿剑,同样拿不起来。
苏月明急了,转头看爹爹娘亲,他们都转过去了,谁也不理她,顿时觉得委屈,想哭。
苏昀开爬到苏晏身后,双手拽着苏晏的衣角慢慢站起来,然后甜糯糯的喊了一声,“爹爹,抱。”
比蜜糖甜比棉花更轻软的稚嫩声音,相信内心再绝情的人听了都能彻底软化。
苏晏黑化的时候,俩小宝很怕他,多少次一见到他就哭,所以这样被儿子浓浓地依赖着,似乎是头一次。对于苏晏来说,这样的触动无疑是相当巨大也相当震撼的。
他慢慢转过身来,眼前的小人儿已经周岁,眉目间与他有几分相像,那双眼睛生得很漂亮,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手指着苏月明的方向。
苏晏明白了,苏昀开这是让他去哄妹妹。
眼神一再地温柔下来,苏晏俯身,在苏昀开的小脸颊上亲了一口才去抱苏月明。
苏月明指着那柄剑,非要不可。
苏晏便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又把剑鞘封好的剑拿起来给她玩。
云初微让人端来温水,轻轻给苏昀开擦去小手掌上的印泥,偷偷撩眼瞧了瞧苏晏,他面色温润,周身笼罩着一层属于生父的慈爱气息。
总算与剧本里的一样了,云初微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暗想着只要自己后面再不改剧本,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大问题,也希望九爷能看在两只小包子的份上一直正常下去。
观礼的人群里面有人说话,“小公子竟然同时抓了印章和宣纸,看来南凉又要多一位栋梁之才了。”
苏昀开抓的这两样与“武”八竿子打不着,一看就是做文官的料,因此,众人再看向苏月明的眼神就分外精彩了。
这小丫头,不爱胭脂水粉,不爱吃食女红珠玉首饰,竟然抓了剑?
这是个什么意思?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光凭这个“试儿”的举动,苏月明就属于叛逆型的孩子。
女儿家当养在深闺念书识字学规矩学礼仪,将来才能挑个好人家,舞刀弄剑,成何体统!
当然,也有人出言宽慰云初微,“抓周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做不得准的,往后如何,还不得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云初微嘴上笑着应是,心里却不这么想。
别人家的宝宝抓周的预示与将来的造化有没有瓜葛,她不知道,但是她家这对宝宝,都应验了。
苏昀开是未来的内阁首辅,苏月明则是南凉第一女将,上阵杀敌的本事与小儿子苏海生不遑多让,而苏月明这个“女将”的名头,起源于某回苏海生遇到强敌受伤,眼看着就要失势,苏月明收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往南境,由于容貌相近,所以装扮成了弟弟的样子去应战,成功败退敌军。
从头至尾,敌方都没发觉战场上那个雄风飒飒勇冠三军的主帅早已被掉了包,只是觉得这厮战术转换得太快,以至于他们脑子有点跟不上,导致了最终的失败。
在云初微看来,女人也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没必要照着绝大多数闺阁姑娘的模子刻成柔柔弱弱必须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苏月明长大后英姿飒爽英勇果决的性子就很得云初微喜欢。
或者说,羡慕。
云初微其实很想活成那样的人,只不过自己身份早注定,况且她又是异世来的,稍微表现得出格一点,就有可能遭受非议,所以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她不敢去冒这个险,不过苏月明不同,这是她女儿,有她这样思想前卫目光长远的娘亲以及能力背景都强大的爹罩着,她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抱负,至于外界的目光和非议,都有他们做爹娘的挡着,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忧。
抓周过后,客人们全都去饭厅吃长寿面,太夫人之前在招待几位好友,所以没过来观礼,见到云初微和苏晏各抱着一个宝宝出来,笑着迎上来问:“两个小家伙都抓了什么?”
云初微如实说:“小八抓了印章和宣纸,小十一抓了一把剑。”
太夫人脸上浮现疑惑,“一把剑?”
云初微解释说那把剑不是刻意摆放在小十一面前的,是她瞧不上自己跟前的东西,偏要爬到哥哥那边去拿剑,抓周这种事,都是凭着宝宝的意愿去的,她想抓什么就抓什么,大人不能阻止,否则抓周就没意义了。
太夫人听懂了,却还是皱眉,“可是,女儿家怎么能抓剑呢?”就算不喜欢琴棋书画女红之类,胭脂水粉吃食什么的也该有她感兴趣的吧?
云初微笑了笑,“抓周又不是给孩子批命,就是走个过场图个乐子罢了,娘无需较真,小十一可是咱们家的娇娇丫头呢,哪舍得她去弄那些?”
太夫人这才放了心,“说得也是,都怪我想太多了。”
等太夫人从云初微手中接过乖孙子抱着上前去,苏晏才问云初微,“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云初微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儿抓了一把剑。”苏晏显然对这事很在意。
云初微眸光微动,“是九爷太过认真了,就好像她们说的,这种事怎么能做得准呢?小丫头必定是被那漂亮的剑鞘给吸引了,所以才会一时好奇,再说了,九爷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的吗?怎么这会儿如此在意了?”
苏晏默了一瞬,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件事意义非凡。”
云初微心说九爷你的直觉可真敏锐,不过只要我不说,你也没办法预测到将来的事。
至于那宝贝丫头,只要自己不走出剧本的内容,不改变之后的轨迹,她就一定能成为南凉第一女将。
打定了主意,云初微不由得多看了苏晏两眼,此时的他周身哪里还有之前的戾气,似乎去东北打了一仗回来,整个人都恢复正常了。
云初微想到之前黑化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九爷,不由得脊背一凉,她总觉得,九爷的黑化是封奕给她的初次警告。
若要把她反穿的事神化,那就是她做了个梦,在梦里得了个道具,也就是封奕写的剧本,道具的功效是能让她提前看到自己与身边人的将来,限制就是她不能改变一丝一毫,哪怕是大祸临头,也不能想法子规避,否则后果一定是她承受不起的。
刚醒来的时候,她不过是逆了剧本替萧忌以及其他隐卫求情,结果就造成了九爷的黑化,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是云初微不敢直面的阴影,也因此,她彻底打消了逆剧本的念头,原先还想着,不管逆不逆,剧本内外都是她,应该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改变结局,又能规避风险,可现在看来,还是乖乖听封奕的话为妙,否则下一回,九爷还不定黑化成什么样子呢。
——
数日后,苏晏得了个消息,北疆战后爆发瘟疫,虽然局面暂时控制住了,染上瘟疫的人群也被隔离开,不过,方柒柒不慎沾染上了这玩意儿,而且情况有些麻烦,军医们都束手无策。
苏晏根据萧沐在信中的细节描述,自己拟了一张方子出来,现如今缺个尽快把方子送到北疆的人。
云初微想到了云安曜。
他今年是没去北疆的,根据他爹的硬性规定,必须在年底之前完婚,而且最好是能让小侯夫人怀上孩子他再去北疆,否则要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长房总不能无后不是。
云安曜的亲事,原本都快成了的,不过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两家都没敢再继续,于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云初微拿着方子去侯府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练剑。
听到家仆的禀报,慢慢收了剑,回过头看到云初微,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哥哥知道北疆出事了吗?”云初微问。
云安曜垂下眼睫,“不知。”
云初微直接把方子给他,“战后瘟疫,似乎还挺严重,就连柒柒都没能幸免,这是九爷拟的方子,想让你带去北疆。”
云安曜沉吟片刻,“若只是带方子的话,我让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了,都是信得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云初微挑眉,“我说,柒柒染上瘟疫了。”
云安曜面无表情,“我知道。”
云初微拧着眉头,“知道你还无动于衷?”
云安曜反问,“小妹觉得,我该有怎样的反应?”
云初微暗暗咂舌,她一直以为这两人在一起相处了两年多,不说多深厚的感情,起码最浅薄的情谊也是有的吧,知道方柒柒染上瘟疫随时都可能会死,云安曜就这反应?该说他反应迟钝还是故意假装看不见方柒柒的心思?
不过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旁人插不得手的,总不能因为她中意方柒柒就得强迫她哥去接受吧?
所以,面对云安曜的冷淡反应,云初微也张不了口说他没良心之类的话,“如果哥哥不想去,那我让九爷的暗卫去送好了,他们速度快些,应该能尽早抵达北疆。”
“嗯。”云安曜的脸色还是很淡,一丁点的波动都没有,见云初微没话了,又继续练剑。
云初微默默叹了口气,拿着方子返回国公府。
苏晏听完她的转述以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拿回方子,让萧忌转交给魏延,由魏延去送。
云初微有些郁闷,“九爷,你说我哥哥真的对柒柒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吗?”
苏晏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或许没有,又或许有,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云初微撑着额头,关于这两人,其实剧本里面没有过多的叙述,因为封奕是以他个人的视觉来写的剧本,剧情多在他们夫妻的主线上,至于云安曜,剧本里似乎没说到他的终身大事。
而今天看了云安曜的反应,云初微就知道这一对八成要凉。
事实上,早在苏晏收到消息之前,方柒柒就自己写了一封信给云安曜,说自己染上瘟疫就快死了,问他愿不愿意去北疆看她。
这么明显的剖白,她不信云安曜看不出来,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杳无音信,云安曜没有回信,也没有来。
唯一的消息就是苏晏让人送来了解药方子,她有救了。
躺在军帐内的床榻上,方柒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顶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无声滑落,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哭了很久,眼睛都红了。
大木头来看她的时候,刚好见到这一幕,站在营帐内愣了一愣,手足无措起来,“那个,柒柒,你可有想吃的想喝的,我去给你拿。”
绝口不提她哭的事儿。
作为北疆军镇第一美男,想了解他的姑娘何其多,不过他了解的姑娘却只有方柒柒一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而放在方柒柒身上,那就是静若处子动若疯兔。
不过,他陪她长大的这么些年,很少看见她“静”的时候,哭就更罕见了,若是旁人见了这一幕,第一时间肯定要问她怎么了,顺便宽慰她,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更讨厌旁人问及她哭的原因。
“我想喝酒。”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病态。
大木头皱皱眉,“你是病人。”才刚喝下解药醒来,大病初愈,她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下么?
“病人想喝酒。”方柒柒目不转睛地看着顶棚,鼻腔很塞,眼睛很疼,嗓子也嘶哑难受,可是除了喝酒,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
他眼神发冷,面色微怒,“早知道醒来第一件事是想喝酒,那你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方柒柒终于有了点反应,偏过头看他一眼,“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死?”她怎么能死在云安曜前面呢?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误会她是因为他而想不开自杀的,开玩笑,她方柒柒是谁,能因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好吧,还真有那么一刻想过去死,可是听到大木头的话,她犹豫了。
“我去给你熬点清粥。”他说完,走出了军帐。
方柒柒抹了眼泪,努力撑着坐起来梳洗一下。
等大木头端着粥过来的时候,她差不多好了。
“能自己吃吗?”大木头关切地问。
方柒柒接过去,拿掉勺子直接往嘴里猛灌,完完全全是把粥当成酒喝,完了一抹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去纠缠他了。”
他知道她嘴里的“他”是谁。
“大木头,咱们还是好哥们儿对吧?”方柒柒忽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道:“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等我好了,咱们草原上赛马去,带上几壶好酒,烤上一只全羊,喝它个痛痛快快。”让她这两年多的单恋都去见鬼。
大木头把她净面的水端到外面倒了再回来,淡淡地道:“等你好了再说。”
方柒柒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再也不用模仿京城温婉女子去讨好云安曜的她脱下伪装,专心研究针法,得空的时候,要么去赛马,要么去牧羊,关于云安曜,她没有刻意去忘,也没有再埋怨,她想,曾放在心上的人是不可能刻意忘得了的,或许时间一久,久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云安曜是谁的时候,才算真正的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