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燕从小就是跟吴大吴二他们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比起云初微来,焦燕和吴二更像是青梅竹马,因为云初微那些年被云正保护得太好,基本足不出户。
而焦燕不同,她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小女孩而已,小的时候没那么多顾忌,常跟着村里的其他孩子出去野,当然也包括吴二。
焦燕一直以为,自己和吴二哥最登对,他是猎户,她是村长家女儿,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将来才能把日子过好。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来一趟京城,吴二哥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朝被帝王相中,成了五公主的准驸马。
焦燕没见过五公主,但她听人说过,五公主长得很美。
吴二哥能得美人在怀,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这一日,焦燕匆匆把事情交代给前铺的吴大,就一扭头进了后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云初微来的时候,听吴大说焦燕病了,她马上去后院看她。
焦燕双眼哭得跟兔子似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燕妹妹,谁欺负你了?”
云初微在她床沿边坐下,轻声安慰,“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焦燕咬着下唇,直摇头。
云初微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你以前一有事儿不都喜欢跟我说的吗?这次怎么不说了?嗯?”
“云姐姐。”焦燕突然直起身子,一头扎进她怀里,一面哭一面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想痛快哭一场。”
云初微拍着她的背,“傻姑娘,哭吧!”
她一听就猜了个大概,焦燕应该是为了吴二被选中驸马一事,伤心了。
这事说来也够稀奇的,就算是到了现在,云初微都还想不通,吴二哥一直待在倾心斋规规矩矩做事,从来没接触过权贵,皇帝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并且什么都不考核直接风风火火派人来将他接进宫去的?
焦燕哭了好一会儿,哭抽了,说话不利索,“云,云姐姐,谢谢你安,安慰我。”
“各人自有命数。”云初微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就比如燕妹妹你,错过了一个,说不准将来还有大好姻缘等着你呢!”
焦燕沉默了。
说实话,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前面的路一片灰暗,好像没什么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主动一点,早些向吴二哥表明心意,如今会否就是另一番光景?
云初微趁势捏捏她的脸,“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放你假,跟我去东阳侯府玩儿,如何?”
焦燕抬起脑袋来,“云姐姐要回娘家?”
“大太太今天正式收菡姐姐为干女儿,让人通知了我,所以回去一趟。”
也不等焦燕反应,云初微站起来,自衣柜里翻找出一套厚实的棉袄递给她,“喏,快些换上,咱们这就走。”
焦燕一向最听云初微的话,所以没吭声,三两下穿好衣服,又去水房取来温水净面,对着镜子里头照了照,确定已经看不出什么哭过的痕迹才勉强满意,“云姐姐,咱们走吧!”
——
范氏收许菡为干女儿,并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打算喝她一杯茶,所以东阳侯府并没宴请任何外宾。
云初微和焦燕到的时候,云安曜站在外面迎接。
“微妹妹,你来了。”云安曜端着一张笑脸,见云初微下马车,马上递了个暖手炉给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初微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伸手接过暖手炉。
云安曜看了焦燕一眼,马上吩咐身后的丫鬟,“把这位姑娘先带进去。”
焦燕不明白云安曜为什么这么安排,犹豫不决地看向云初微。
见云初微点头,她才敢跟着小丫鬟走了进去。
“云大公子找我有事?”
云初微性子直,说话也直,索性懒得绕弯子。
“微妹妹,听闻五公主选定了驸马,这事儿,是真的吗?”
这是云初微听过他最小心翼翼的一句话。
忆及当初在京郊宴会上见到的那些,云初微突然想起来云安曜对赫连双是有意的,而且恐怕不只是有意这么简单,毕竟云安曜为她守身这么多年也不肯碰范氏送去的那些丫头一下,足以见得情深义重。
“是真的。”
吊人胃口这种事不道德,云初微没打算隐瞒,况且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果然,她才说完,云安曜就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难看。
“公主不能嫁权臣以及官宦子弟,这一点,云大公子应该很清楚才是,再过一年,爹就要为你请封小侯爷了,你和五公主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远。”
云初微毫不留情地戳到他伤口上。
云安曜此时也顾不得去疑问云初微为什么会知道他对五公主有意,只是捂着胸口,那难受的样子,丝毫不像在作假。
云初微有些同情他,嘴上却不饶人,“你该不会一直抱着侥幸的态度在等五公主吧?”
“你!”云安曜猩红着眼,拳头捏得死死的。
他的确心存过侥幸来着。
至少在五公主挑选驸马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兴许哪天皇上突然就取消海选驸马的规定了呢?
可怎么也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表明心意,她就已经定下了婚期。
云初微挑高眉梢,饶有兴致地等着云安曜炸毛。
却见他原本猩红的眸一寸寸黯然下去,最后归于平静,“走吧!”
已经完全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
说实在话,云初微没经历过他们这种有初恋却没在一起的痛苦,所以没法理解云安曜和焦燕内心的感受。
范氏在荷风苑的偏厅设宴。
云安曜带着云初微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就坐了。
长辈有:大太太范氏、二太太黄氏、三太太丁氏、大姑母云莲。
两位老爷还没下衙,因此没参席。
小辈则是云惜蓉、云雪瑶、云绮兰、邱霞、许菡、焦燕、许茂、云雪瑶的二哥云安浚、云绮兰的小弟弟云安佑。
难得的把男丁们也叫来入席,可见范氏虽然不邀请外宾,对收许菡做干女儿这件事还是颇为重视的。
“微姐儿来了,快坐。”
范氏一见到云初微,面上就露出笑容来。
云初微冲众人微笑点头,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位置恰巧就在云惜蓉旁边。
这是云惜蓉头一回得见长房多出来的女儿云初微,初初一瞥,的确被惊艳了一下。
然而更让她惊艳的,是云初微通身的气韵,清雅淡然又不失稳重,看着随和,骨子里却天生一种不容人轻易靠近的疏冷。
云惜蓉不禁纳闷,都说这位堂妹是乡下长大的,为什么她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点乡土气息?
云初微察觉到了云惜蓉的打量,她很大方地看过来,“你就是二姐姐吧?”
“微妹妹。”云惜蓉礼貌地点了点头。
凭直觉,云初微觉得云惜蓉是个不简单的,至少段位在云绮兰和云雪瑶之上,甚至,很可能还高过云静姝。
云初微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不想参与娘家的内宅争斗,所以对于云惜蓉,她只是想简单地认识一下,并不打算深交。
今天宴会的主角是许菡。
范氏见人都齐活了,站起来说了几句,无非都是些从今天开始,收许菡做干女儿之类的话。
稍后,许菡就走上前,亲自倒了一杯茶,然后跪在地上敬给范氏。
范氏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这一茬揭过,宴席才算真正开始。
云初微的左边是许菡,她敬完茶回来以后就悄悄拽了拽云初微的袖子,“夫人。”
云初微嗔道:“这都敬茶了,还管我叫‘夫人’?”
许菡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微妹妹。”
“这下子,你可真是我姐姐了。”云初微笑说,“往后有时间,要常来国公府玩啊!”
许菡一听,想到了上回去国公府的事,有些尴尬,“还说呢,再让我去给人骂脑子不好使么?”
云初微眼皮一跳,“咳,那个,其实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许菡闷闷地想,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那个人当时说话的时候语气可嚣张了,听得她险些就控制不住站起来揍他一顿。
云初微心头暗笑:赫连缙啊赫连缙,看你作得一手好死,把人姑娘气成什么样了,往后想要挽回形象,怕是难咯。
此时此刻的赫连缙还真是在作死。
知道范氏今天设宴,把所有主子都请去了荷风苑,他偷偷潜入了许菡的房间,想把上次赫连钰给她的钥匙找出来。
然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把钥匙到底在哪里。
最后……最后翻出了许菡很喜欢的一件肚兜,他攥在手心轻轻嗅了嗅,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她的处子幽香。
赫连缙下腹马上紧绷起来,呼吸紊乱了不少,索性躺在她床上不走了。
毫不知情的许菡还在荷风苑里跟众人敬酒,那把钥匙就在她腰间的荷包里。
虽然不会真的去赫连钰的别庄,这钥匙毕竟是皇子给的,她不敢轻易弄丢。
许菡不善饮酒,然而今天是认亲,怎么也得一人敬上一口意思意思。
于是一圈下来,她已然酒兴上头,晕晕乎乎。
许茂见状,担心起来。
云初微劝她,“菡姐姐,喝不了就少喝点,没人会责怪你的。”
“我,我今天高兴。”许菡嘿嘿一笑,泛着绯色的脸上多了几分娇俏,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的确高兴,爹娘去得早,从小就是祖母把兄妹俩拉扯大,她很少感受过母爱,所以在认了范氏做干娘以后,突然觉得心里面有一块空缺被填满了,那是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爱护,也是她渴求多年的母爱。
这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除了许菡,喝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云安曜了。
那个人自进来以后就一言不发,只是许菡去敬酒的时候搭了两句话,其余时候就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云初微看得出来,云安曜在赫连双选驸马这件事上,伤透了心。
可是再伤心又有什么用,身为官宦子弟,从记事开始就该明白,他们与公主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除非,云安曜肯为了赫连双自请除族,做个毫无背景的白身。
人说血脉之间心有灵犀,这句话并不全是扯,因为云初微想到的,云安曜此时也在想。
如果他真的自请除族,离开云家,她会不会接受他?
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在现下的社会来说是很惊世骇俗的,云安曜完全不敢在范氏跟前提及分毫,只是产生了一点点萌芽,然后深深藏在心里,打算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去见赫连双。
——
散席的时候,已经天黑。
云初微带着焦燕回了国公府,其余人也全都回了院子。
许菡喝高了,被范氏的大丫鬟秋燕和秋雨搀扶着回了她自个的院子,推开门以后,她就摆手,“不,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能进去。”
秋燕不放心,许菡就笑:“别看我酒量不好,我,我只是看着有些晕乎,实际上清醒着呢!”
秋燕屈膝,“既然这样,那许姑娘就早些歇着,奴婢们告退。”
许菡跌跌撞撞进了屋,房内没掌灯火,她晕的厉害,也懒得掌灯火了,直接摸索到床边,鞋都没脱,躺了上去。
已经在里侧床位躺了半天的赫连缙原本给他家未来的小娇妻准备了迷香,但如今看来,她喝得不省人事,似乎用不着了。
动了动身子,赫连缙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点燃烛台。
屋内顿时明亮了起来,他走到床边,见到她因为迷醉而染上红霞的娇颜如同雨后牡丹徐徐绽放,看得他再一次邪火旺盛。
坐下来,握住她的玲珑脚踝,帮她脱了鞋子。
然后轻轻俯下身,准确无误地覆上她水润的樱唇,上面还残留着没散的清凉酒香。
一沾染到她,他就像中了毒,一发不可收拾,大掌也不安分起来,轻轻挑开她厚棉袄上的盘扣往里探,一路勾火燎原。
“唔……”
许菡感到有些不适,不安地扭动身子,神智却是不清醒的,完全不知身处何方。
赫连缙停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她迷醉的容颜,肤如凝媚,勾魂摄魄,惹得他再一次俯下身,细细吮吻过她修长的天鹅颈。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全数剥光。
她的身体,他在前世看过不知多少回,但那个时候,没有一次是她自愿的,更没有一次像今晚这么和谐。
那种狠狠将她吃拆入腹的冲动再一次袭来。
赫连缙不管不顾,脱下自己的衣袍。
动作倒是有,但没真动她,就算是吻,也吻得小心翼翼,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许菡虽然醉得不省人事,但只要他稍微捏得重了些,她还是会皱眉轻哼。
纵然在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收了手,赫连缙到底还是没憋住。
穿好衣服,赫连缙先把许菡抱到外间小榻上,他又转回来,把沾染了污秽的床单抽出,重新换上干净的,再去外间抱她。
突然落入温暖的怀抱,仍在迷醉中的许菡不觉往他怀里拱了拱,似乎在寻求更多温暖。
赫连缙呼吸骤然一顿,才发泄完的邪火一下子窜到头顶。
三两下将她放回床榻上,赫连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小脸,又在她唇上狠狠啄了一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如此勾引人?”
保持一个睡姿,许菡不舒服了,砸吧了两下嘴,翻个身,背对着他。
赫连缙深吸一口气,替她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站起身,拿上刚才换下来的床单,顺手牵走了她荷包中的钥匙,轻松翻墙而出。
至于床单,自然是拿去烧了。
既然是偷腥,那就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他很想她发现点什么,不过若是让她晓得他乘人之危,估计又是一笔新仇添在旧恨上。
还是给未来的小娇妻留个完美印象比较好。
一向厚脸皮惯了的赫连缙根本就不会去想,他在许菡的印象中就没好过。
——
醉了一夜再醒来,许菡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坐在床上,这才发现床单不知何时换过了。
许菡惊了一下,她隐约记得昨夜自己遣走了秋燕和秋雨,一个人进了房。
难道是喝醉弄脏了床单自己给换的?
一定是这样!
自我解释完,许菡下了床走到镜台前,发现唇有些红肿,胸口也有些痛。
怎么回事?
她掀开衣襟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难道喝醉酒的人都会这样?
第一次喝醉的许菡成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就把所有的疑问扔到一旁,简单梳洗了一番,去往荷风苑见干娘范氏。
——
白述和白起在国公府守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等到主子归来。
见到赫连缙,两大护卫对视一眼。
主子今天似乎特别的……神清气爽。
不用想,肯定又去偷腥了。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两大护卫又岂会猜不到主子的动向。
两人各自轻咳一声。
赫连缙已经走到近前,把钥匙掏出来,递给白起,“城西阳宁街,赫连钰的地盘,进去以后,好生招呼一下他那些花草。”
白起接过钥匙,很快朝着城西阳宁街方向而去。
——
赫连钰最近有些上火。
礼部的内应,他布置了好长时间才基本上稳定下来,如今却因为萧皇贵妃在赫连双的驸马上动手脚被发现,永隆帝大怒,一夜之间让礼部大换血,他的内应贬的贬,罚的罚,总之都被弄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要知道,他只是个养子,并无任何母族背景,想要在各衙门培养自己的亲信是很艰难的,这次礼部的事,虽然不至于让他失了左膀右臂,但也等同于从他身上剜了一块肉。
为此,他去见了萧皇贵妃,岂料萧皇贵妃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什么解释,态度也是轻描淡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赫连钰暗恨,话不过三句就出了长信宫,才回到自己寝宫,就被护卫告知西城别庄的花草全被人毁了。
赫连钰浓眉一皱,“谁干的?”
护卫道:“知道主子在城西有别庄的人寥寥无几,属下怀疑,是许姑娘。”
“不可能!”赫连钰当即否定,许茂是个爱花之人,许菡就必定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凭他对许菡的了解,那姑娘不会这么快就去他的地盘。
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
那些花草,是他收集了多年的珍品,就这么被人毁了,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但赫连钰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所以即便心头憋了火,他也不会轻易让人察觉。
故而,在见到赫连缙的时候,赫连钰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给人一种君子如玉的感觉。
“二哥最近出入皇宫频繁,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上朝议政了吧?”
赫连钰是在御花园碰到赫连缙的。
赫连缙心情不错,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的,赫连钰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儿逼得满腔怒火了。
前世做君子的是他,赫连钰表面恭维,背地里却时不时给他放冷箭,他全然没察觉到,一直到赫连钰登基,娶了许菡为第二任皇后,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赫连钰当成跳板了,包括在许菡这件事上——原本与许菡通书信的是他,结果三番两次去见许菡的人却是赫连钰(那个时候夺嫡激烈,赫连缙为了不让大皇子赫连洵和六皇子赫连睿抓到把柄,不敢轻易出宫,很多事都只能委托关系最好的兄弟赫连钰)时间一久,许菡自然而然就把赫连钰当成是跟她写信的人,他白忙活一场,到头来反而给赫连钰这个伪君子做嫁。
这一世,让赫连钰做君子,他来当一回真小人。
嘴里叼着根草,赫连缙眉眼间全是懒惫,“你见过哪个天天挨骂的皇子上朝议政的?”
赫连钰眸光闪了闪,想来,这位刚才在御乾宫又挨骂了。
从他性情大变以后,来御乾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但没有哪次是讨父皇高兴的。
轮功课,他不及自己。
论城府,他没自己深。
论如何处理与朝臣的关系还不会被人诟病结党营私,他没有自己在行。
赫连缙通身上下,除了那张妖孽到让女人自惭形秽的脸,没有一处是比得上自己的。
这么一想,赫连钰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顿然开朗起来。
“二哥也别太介怀,父皇说你两句,是为了你好。”
赫连缙笑笑,“那以后,我也让父皇每天说你几句?”
赫连钰一噎。
“有事,告辞。”
简短几个字说完,赫连缙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处走去。
赫连钰还立在原地,之前的温润眼神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深邃。
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赫连缙是装的,可是不管派出多少人去查,都查不到赫连缙背后有什么动作,更查不到他有什么势力。
所以他才会一再的放心,更没有把毁他花草这笔账算在赫连缙头上,而是把苗头扫向了大皇子赫连洵。
六皇子赫连睿母族倒塌,他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夺嫡的资本。
赫连缙这边,暂时可以放心。
那么现如今唯一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就只有大皇子赫连洵了。
——
赫连双和驸马吴勇的婚期定在腊月十八,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礼部已经在筹备公主的嫁妆。
吴二的突然被选中,对于吴家来说简直是天上下金砖。
吴婶直接被砸懵了,从吴二入宫面圣回来到现在,她都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作为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知性女性,云初微很慷慨地又送了吴二两间铺子,打算以后不要他跟着自己干了,让他自己去经营。
吴家的境况,云初微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是海选驸马被人动了手脚,永隆帝压根就不可能迫于婚期的逼近把女儿嫁到这样一贫如洗的人家来。
吴二也曾私底下担心过,说吴家家境不好,怕委屈了公主。
所以云初微左想右想,给吴二出了个主意,让他报名去武馆学武,以后遇到时机,就去参加武举,要真考中混得份功名,不仅吴家脸上有光,就连他那皇帝老丈人都能更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吴二当时听完以后,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
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他曾对云初微有意,也曾想过自己再努力一点,说不准将来就能得她青睐,但自从云初微嫁给苏晏以后,吴二就彻底绝了这份心思,他如今想的,是加倍努力提升自己,让吴家富裕起来,让公主过上好日子。
虽然他和公主之间没感情,但这是他身为她未来夫君以及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
“云妹妹。”吴二道:“那两间铺子,就当是我问你租来的,等将来我有钱了,一并给你还上。”
云初微从来没想过要他的钱,但听他这么说,很舒心,就半开玩笑地道:“好啊,我等着吴二哥飞黄腾达的一天。”
两间铺子给了吴家以后,吴婶和吴大就过去带着自家的长工忙活了,一间杂货铺,一间米铺,长工三四个,娘俩也还算应付得过来,吴二就有更多时间去武馆。
吴家的日子,算是慢慢步上正轨了。
看着这一家子逐渐宽裕起来,云初微很宽慰。
这天,主动去书房请罪,语气轻柔,眉目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勾魂媚态。
“九爷。”她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膛打着圈儿。
苏晏挑眉,“又闯祸了?”
小丫头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能让她使尽浑身解数露出这种神态,一准又做了亏心事。
云初微咳了咳,“倒没有,就是,就是送了吴二哥两间铺子,我手上周转资金有些不够,所以动了你的小金库。”
苏晏眉一舒,“那还好,不算事儿。”
他的钱,本来就是为她赚的,想花多少,如何花,那都是她自个说了算,他只要她这个人,哦不,连人带心一起要。
云初微在他胸口又画了个圈圈,“我去小金库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你最喜欢的汝窑梅瓶。”
苏晏眉毛抽抽两下,“也不算事儿。”
谁让怀里这位是他家小娇娇呢,一个梅瓶而已,碎了就碎了,只要不伤到她,那都不是事儿。
云初微再在他胸膛画了个圈圈,“不是一个,是所有。”
所有的汝窑梅瓶都是放在一个多宝阁上的,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二十个,那可全是珍品,外面都没有的。
苏晏面皮狠狠抽了抽,“伤到哪儿了?”
“没伤到。”云初微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然后把你送给我的紫玉雕云玲珑佩摔成了两半。”
说完,她就对手指,很委屈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那天穿的鞋有些滑,再加上踩了雪,所以酿造了这一系列悲剧。
苏晏原本澄澈的眸顷刻就被黑雾席卷,一瞬不瞬盯着她,那强大的气场,让云初微直哆嗦。
往他怀里缩了缩,她眼神闪躲,声音越发低弱,“我知道错了。”
这个时代最注重定情信物,那枚玉佩的重要性和它所代表的意义可想而知,就这么被她弄坏了,苏晏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错哪儿了?”他声线很凉。
“我不该那么粗心大意。”她低下脑袋,一字一句交代自己的罪行。
“嗯?”
云初微越发忐忑,“要不,要不我用身体补偿你,你别生气了,成不?”
苏晏伸手,微凉的指尖攫住她的下巴,“玉佩都碎了,你告诉我你没事?”
被他那么盯着,她就像个透明人,无处遁形,咬了咬下唇,声音又低几分,“是,是有一点点事,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没大碍的。”
“在哪儿?”苏晏将她扶正坐好,准备亲自检查。
“就膝盖。”
苏晏二话不说,轻轻撩开她的裙摆,卷起亵裤,果然见到她瓷白的膝盖上已经淤青了大半,红肿还没消下去。
对着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妻子,苏晏很是无奈,马上起身拿了自己的药箱,又亲自打来热水给她清洗过,轻柔而仔细地给她涂抹药膏。
“往后受了伤,要第一时间跟我说,明白没?”
“我只是觉得,玉佩比较重要嘛!”云初微把声音放得很低。
这点小伤,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他头也不抬,道:“还好伤得轻,否则伤得严重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痛?”
涂抹完药膏,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惶然无措的小脸上,“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
“帮我好好照顾你自己。”
云初微撇嘴,“我不,你就在这里,为什么那么懒不自己照顾我,还要我帮忙?”
苏晏:“……真是输给你了。”
云初微挑眉,“大婚之前,你跟我打赌,一个月内我们要是见了十次面,我就得嫁给你,本姑娘慷慨大方地让你赢了一回,之后你输我一辈子,并不算吃亏吧?”
苏晏哑然,随后失笑,“生意精。”
他怎么才发现她如此会算?
“所以。”她小嘴说个不停,“如果你往后不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是不可能动半个手指头帮忙的。”
“行——”苏晏拖长了尾音,“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懒,不过,为了你能一直懒下去,我以后勤奋些就是。”
云初微展颜笑开,两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奖励一个吻,“这还差不多。”
——
云安曜最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赫连双。
他向人打听准了赫连双今天去宣国公府见赫连缙,所以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马车突然停下,赫连双皱了眉头,问车夫,“怎么了?”
“公主,是云大公子在前头拦路。”
赫连双挑开帘伸出脑袋,“云大公子,你有事儿?”
云安曜看过来的时候,赫连双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脸色也不好看。
“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赫连双想了想,如今也不赶时间,索性抱着暖手炉走下来。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马车好远。
赫连双停下脚步,“云大公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吗?”
“公主真的确定要嫁给吴勇了?”云安曜一双布满血丝的眸中隐隐含着一丝期待。
还以为多大事儿,原来是问这个,赫连双好笑,“莫非东阳侯府还没得到消息?”
“我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嗯。”赫连双不假思索地点了头,“已经确定了,礼部也在准备,腊月十八大婚。”
“公主。”云安曜一颗心疼得厉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自请除族,你会不会选我?”
赫连双愣住了,“你说什么?”
云安曜神色认真地又重述了一遍。
赫连双盯他半晌,忽而笑了起来,“云大公子,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双臂,“五公主,只要你点头,我就能……”
赫连双慢慢摘了他的手,一脸肃容,“如果云大公子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往后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今天你说过的,我一会儿就会彻底忘干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
“你不是想要答案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不是吴勇,就算你自请除族,我也不可能选你。”
她何德何能竟让东阳侯府未来的小侯爷甘愿自请除族来娶,这要是传出去,世人岂不得骂她红颜祸水?
再说了,她根本就没有心思想情爱方面的事,只要能让父皇的江山根基稳固,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云安曜。
“所以,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云安曜捂着胸口,那里闷疼得难受。
“有啊。”赫连双调皮笑道:“咱们还有机会做朋友,就看你怎么想了。”
“朋友……”云安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好似一柄利刃当头劈下,疼得没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赫连双暗叹一声,“云大公子若是没事儿,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一转身走过去坐上马车,很快朝着宣国公府而去。
云安曜立在风雪中,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云大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风雪中传来一声低柔的轻唤。
云安曜木然转身,见到是黄府的二姑娘黄妙瑜。
她已经把手中的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
“黄姑娘?”云安曜很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子骨如此不好也敢跑出来乱晃,就不怕出事儿吗?
“之前跟着我母亲去赴宴。”黄妙瑜笑道:“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风雪中,就下来看一看。”
“你身体好些了?”云安曜问。
“好了一点。”黄妙瑜道:“我整天闷在屋子里怪难受的,所以央求我母亲带我出去走走。”
“外面天冷,你得注意些,别冻着了。”云安曜抬目看了看赫连双离去的方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黄姑娘,告辞。”
“云大公子。”黄妙瑜突然唤住他。
云安曜转过身来。
“这个,给你。”
她把伞递给他,递伞的那只手很纤瘦,在飞雪映照下呈现半透明的颜色。
云安曜回过神来,“不,不用了。”
再没回头,他顶着风雪直接回了东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