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太监拉长了腔调喊道:“皇上回宫!”
赵菁便抚平了袍子迎到宫门口, 看着月夜下周旭披着明黄大氅从宫门口大步进来。
“姑姑, 今儿你怎么没去御书房?”周旭的话才开口道, 就瞧见赵菁身后多了几个眼生的小宫女。
一个个都俏生生的, 在自己跟前垂眸敛目, 即便烛光昏暗, 都隐约能看见她们脸颊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红晕。
周旭不动声色的往里头去, 赵菁忙喊了一个叫如意的小宫女去沏茶,脸上只淡淡笑道:“太后娘娘给皇上选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让奴婢教她们一些规矩, 以后也好更好的服侍皇上。”
周旭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却僵硬了几分,握着拳不说话。他不想让赵菁走, 可是又不想勉强赵菁, 让她不高兴,所以这一阵子他故意没再提起她要出宫的事情, 想着没准两下里心照不宣, 赵菁也就不走了。
“朕不要她们不服侍, 让她们走!”周旭抬起头, 看着赵菁的眸子越发通红了几分, 眼眶中似乎还有泪光。
沏茶的小宫女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盘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的落在地上, 惊动了满屋子的奴才,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 瑟缩着身子, 不敢吭半声气。
“你……你们都下去吧。”赵菁有些颓然的开口,宫女太监们敛目垂眸,急忙都退到了门外去。
咯吱一声,厚重的宫门关上,赵菁抬起头看着周旭,心中却有千头万绪。她舍不得的不是眼前的九五之尊周旭,而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周旭。
赵菁跪了下来,金石地砖微凉,她的指尖在领口的盘钮上停留了片刻,咬了牙下定决心一样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粉色的小衣。
周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那小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头,他有些哑然的开口,声音中透着某种不安:“姑……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赵菁手心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得通,只是……如果周旭对自己还不能完全放下的话,那赵菁在太后心中仅存的一些信任,只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她赌不起,她要干干脆脆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姑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周旭慌乱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赵菁的胸口的那一双蝴蝶哪儿离去,然而他好像做不到。他不想自己成为赵菁心目中所想的那种人,他不要做好色之君。
周旭疯了一样的从龙椅上站起来,在赵菁快要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盖在了赵菁的身上。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样扑在赵菁的怀中,哽咽了起来。
赵菁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淡淡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上若真要了奴婢,将来必定会为群臣诟病,贻笑大方的。”
周旭只将头埋在赵菁的怀中,汲取着曾经熟悉的味道,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且没有干,只淡淡道:“姑姑,你走吧,朕不留你。”
赵菁在丹犀下等了良久,直到麟趾宫里的灯熄了,赵菁才松了一口气,往太后娘娘的永寿而去。
今儿是皇上头一天让别人服侍就寝,赵菁于情于理都要去回一声话。
通往永寿宫的宫道宽阔开朗,她拐了一个弯,看见宫门口的宫灯还亮着,再过片刻就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她来的刚刚好。
永寿宫里灯火通明,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小太监抬着轿辇在门口候着,都这个时辰了,也知道谁还在太后娘娘的宫里。
赵菁往里头走了几步,廊下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迎出来,她便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南边倒是挺好的,就是太冷了,光下雨不下雪,棉袄穿几件都不顶用,身子都僵了,还不如京城里头舒服,燃了地龙,便是穿一件中衣都够了。”
“可不是,还是京城里好,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在哪儿都比不上在天子脚下强。”太后娘娘和魏明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这个幺弟在家中一向是父母的掌中宝。
赵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居然遇上了国舅爷了。不过这位爷的速度也挺快的,皇上下旨才没几日,他倒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想是南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吧。
赵菁本不想进去,正打算喊住了前头去通报的宫女,谁知那门帘一闪,魏明箴就这样从里头走了出来。赵菁急忙福身请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都知道,国舅爷魏明箴遗传了国丈的一双桃花眼,若不是父子两这一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单凭魏明箴这样一个外室子的名号,如何能让魏家老太太认下他。魏夫人又正巧膝下无子,便只把他当嫡子一样养大,从此大家对国舅爷的身世也讳莫如深。
京城有三件众人口不能言的事情,其一是摄政王妃的病,其二便是这国舅爷的身世。至于这第三件事,如今大约当属武安侯头上的那一顶绿帽子了。
赵菁没有抬头,但已经隐约感觉到魏明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这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的国舅爷,若不是他骨子里有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只怕宫女投票的时候,就没有摄政王和武安侯什么事儿了。
“菁姑娘,好久不见啊!”魏明箴勾唇一笑,正想上前跟赵菁搭话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太后娘娘道:“天那么冷,你去外头做什么?”
魏明箴只笑着道:“刚刚闻到一阵香气,以为是院里的梅花开了,掀开了帘子一看,才知道不是花香是人香。”
魏明箴天生风流,说话中带着几分半真不假,宫女就没少被他逗的。可赵菁是个严肃人,魏明箴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赵菁便不等太后娘娘发问,只福身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皇上今日已经就寝了,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听见是赵菁的声音,了然哦了一声,又道:“既然皇上已经就寝了,那你也下去吧。”
赵菁松了一口气,福身就要离去,那边魏明箴却喊住了她道:“姑姑别着急走啊,外头风大,不如殿里面暖和。”
赵菁哪有闲心去理他,屈膝过礼之后便起身离去,她素来知道魏明箴没个正行,宫里头被他逗着玩的小宫女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偏生就有人喜欢他这油腔滑调的样子。
“国舅爷,菁姑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逗的呢!”
赵菁远远的听见小宫女调侃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魏明箴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声:“我逗不到她,逗你成不成呢?”
赵菁已经不想去听他再说些什么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当时就投了他一票?以前见他还挺君子风范的,难不成去了一趟南边的销金窟,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了。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冷。”太后娘娘显然是习惯了魏明箴这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没个正行,清嫣也不管管你。”
魏明箴脸上刹那间生出一股不耐来,随口道:“提她做什么。”
“怎么?闹别扭了?俗语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一走可是半年了……”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明箴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倒是转头问道:“听说赵菁要出宫了,长姐可是准了?到底指婚给了哪个,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太后眉宇低垂,闻言只端起了茶盏,轻叩了叩杯盖,抬起头道:“怎么?你看上她了?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哀家赏了她给你做贵妾如何?”
魏明箴双眸一亮,紧接着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都用赏的,多没意思,她要真没人家,那我就自己把她追到手才有趣呢!”
太后有些不屑的饮着杯中的茶,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是个宫女,也值得你这样上心?”
“长姐这话就说的没意思了,这天下的女人,不管是娼*妓还是贵妇,那她总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有男人疼男人爱,再说了,我看赵菁有点意思。”魏明箴的桃花眼一闪,纤长的睫羽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着,数不尽风流倜傥。
“你要真喜欢她,那就快着点,皇上最近正跟哀家闹呢,他不想要赵菁出去,万一他们两个有了些什么,那哀家真是想也不敢想啊,皇上的性子随你,也倔强的很,若赵菁成了你的妾室,他大概也就死心了。”
魏明箴分明听出了太后娘娘的弦外之音来,却依旧调笑道:“皇上不错嘛,果然随我,连看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太后被他惹得哭笑不得,只恨恨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赵菁从永寿宫出来,回了自己的下处。今晚值夜的人多,院子里空落落的,小宫女已经烧好了炭炉放在房中,赵菁对着镜子解开了发髻,伸手摸了摸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颊。
妆奁里放着几样首饰,都是逢年过节太后赏的,换洗衣裳不过就两三套,去了外头,自然不能再穿宫里的衣服。这样收拾整理了一番,居然只有小小一个包裹,当真让赵菁有一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错觉。
也不知道皇帝睡得好不好,头一天有司寝司帐服侍,他能懂多少?赵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正是丑时初刻,再过半刻,皇帝就要起身上朝了。
赵菁便急忙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整理妥当,去麟趾宫外候着。半夜风大,刮得宫灯嗑啦啦的响,她在丹犀下等着大殿里的灯亮起来,有小宫女喊了她到一旁的茶房里烤火暖着。
一排七八个茶炉子,上头放着热水、热茶、参汤、安神茶、御制小糕点。这些都是以前赵菁让设下的,周旭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冷的东西。赵菁看着这些心里就有些难受,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个小太监,对着里面的宫女们道:“皇上起身了,备热水。”
几个凑在一块烤火的宫女便都站了起来,各自捧好了手中的家伙,有年长一些的宫女调好了温度适中的热水,让她们端进去。
赵菁也不知道周旭这一晚上睡得如何,心里有些担忧,便上前接了一个人手中的银盆道:“我来吧,你拿着香胰子跟在后头。”
那小宫女也是新来的,怯生生的跟在赵菁的身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帝的寝殿。
碧纱橱外明黄色的帘子还拉着,只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透出的烛光来,周旭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传了出来。
“朕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赵菁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昨天那四个艳光四射的小宫女明显的蔫了一样,一个个也都强打着精神,从里面出来。
当司寝司帐不容易,一晚上也难得合眼机会,赵菁明白她们的苦处,便低声道:“你们先回下处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福身离去,周旭听见这声音,忽然从帐中透出了头来,皱着眉头道:“姑姑,你可来了,昨儿晚上也不知她们中哪个人,睡觉居然打呼噜,吵的朕一宿没合眼。”
被点名的四人顿时都面红耳赤了起来,有的人已经羞得眼眶都红了。赵菁看了一眼周旭,心下忍不住摇头:“太后亲选的司寝司帐,怎么可能会打呼噜呢,皇上要撵人,也请选个别的理由吧。”
周旭闻言,不觉脸皮发烫,急忙道:“你们快下去吧,就算没打呼噜,反正她们在这边,朕睡不踏实。”
赵菁只无奈摇头,上前为皇上更衣,见福满多也进来伺候了,她便歇下手,往龙床那边去。
明黄色的床单除了有点皱,上头干干净净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周旭这么年幼就接触这些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他,好在他还算是个有自制力的皇帝。
周旭喝过了热茶,吃了两块糕点垫一下,便去了前头上朝了。
大雍有规矩,十日一休沐,对比一下现在的双休日实在太人道了。送走了皇帝,赵菁原是可以去下处休息一会儿的,不过她今日困劲不大,所以就直接去了御书房,交代那边的宫女太监生炭炉、烧热水,燃上龙涎香,等皇帝小朝的时候,就什么都妥帖了。
赵菁在御书房待得时间最长,所以跟这里的宫女们感情最好,大家想着赵菁要走了,心下都有些舍不得。
“姑姑,你是哪日走呢?”
“算日子到腊月二十五就走了。”赵菁掐着手指算了算,腊月二十五是内府登记的她进宫的日子,正好十年。
“怎么不过了年再走,过年一准还能多得一些赏银呢。”宫女们进宫当差,多半都是家境拮据的,能多领一些赏银固然最好。
“不了,拿了今年的,又想着明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早些回去,还能跟兄嫂一起过年。”赵菁没有见过这里的爹娘,听她哥嫂来看她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爹娘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姑姑,那你兄嫂给你找人家了没有?去年我爹娘来瞧我,还说帮我定下了一户人家,足给了人十两银子,人家才答应再等我三年。”
宫女虽然体面,但出宫的时候年纪却大了,在古代这个生育率低下的大环境下,男子等到那个年纪,那是有绝后风险的,所以先给了银子定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倒没有听兄嫂提起这些,不过我也不急着嫁人就是了,难得能出去过几天舒坦日子,何必着急着又去找个大老爷们伺候。”
这话惹得众人捂嘴笑了起来,赵菁也很无奈的跟着笑了笑,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好像女人一出生就是为了服侍男人的……
大家伙聊了片刻,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各自往各自当值的地方去了。赵菁坐在茶房里烧开水,等周旭下朝了,他喜欢喝一杯热热的铁观音,赵菁把这沏茶的手艺不厌其烦的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小宫女阿碧,如今她沏的铁观音可以入周旭的口了。
这时候茶房静悄悄的,赵菁搓着手掌,在火炉上暖着,小手指尖的冻疮还没有好的趋势,手冷了就疼,手热了就痒。她从袖子中拿出周旭赏她的冻疮膏,用指甲抠出来一小块,一点点的抹上去,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道:“原来你在这里。”
赵菁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一袭银白色绣松竹图案的锦袍,她甚至没有把视线往上移,就猜出了来人就是国舅爷魏明箴。
皇帝这时候在上早朝,而魏明箴没有穿朝服,显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赵菁低着头站起来,视线从头到尾没往魏明箴的身上去,福了福身子道:“给国舅爷请安。”
魏明箴淡淡一笑,眸中却多了几分戏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是想我的紧了?”
赵菁皱了皱眉头,真是低估了这魏明箴的厚脸皮程度,想了想道:“奴婢在皇上跟前当差,若是连个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只怕皇上早就要把奴婢撵走了。”
“我听说皇上倒是舍不得撵你,是你自己想走罢了。”不等赵菁请他,魏明箴便一步跨入了茶房来,茶房狭小,赵菁稍稍退后了一步,好在门口有小太监守着,不然这样两人共处一室,确实有些局促。
魏明箴桃花眼一眨,视线落在赵菁涂过冻疮膏的手指上,“哟,你手上生冻疮了?这么这样不知保养?”
魏明箴往赵菁这边走了两步,赵菁便蹲下来,坐在茶炉子跟前的墩子上不理他。对于这种无赖,她有她的应付方式。
谁知她正打算提着茶壶倒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间就覆了上来,赵菁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自己的手,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魏明箴笑得坦然,长睫闪了闪往赵菁这边递眼神:“怕你烫着啊,想来你是不欢迎我来这里,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斟茶递水了。”
这话噎得赵菁完全无言以对,只呆呆愣愣的看着他将那茶盏倒满了,慢悠悠的品了起来,仿佛完全无视赵菁对他憎恨的眼神。
赵菁气了好一会儿,忽然就释怀了,反正再过几天她就走了,再也不用伺候这些难伺候的主子了。她的气息平静了下来,用小镊子重新夹了茶叶放在烫过的茶盏中,兰花指略略上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熟练、轻快。
魏明箴放下了唇边的茶盏,被赵菁这一连串的动作所吸引,她的耳朵上带着一小颗珍珠耳坠,衬得脖子白皙滑腻,发根处有些绒毛,若是摸上去,必定也是软软腻腻的感觉。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魏明箴似乎略出神的看着自己,她没空理他,一会儿周旭就要下朝了,她又要开始忙了。
“国舅爷喝完了茶,就请出去吧,这地方是奴才待的,您堂堂一个国舅爷,坐在这儿像什么,袍子都扫到地上了,倒是省了小太监们打扫了。”
此时魏明箴正坐在一个圆形绣墩上,是小宫女们看火坐的,他一个七尺男儿,坐在上头不知有多别扭,一双长腿只能往两边敞着,长袍拖了满地,别提有多可笑了。
“也是,皇帝外甥要回来了。”魏明箴放下茶盏,正支着膝盖想要起来,抬头却瞧见赵菁正弯腰在一旁摆盘子,那身段玲珑妙曼,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绣墩太矮了,我站不起来,你拉我一把。”魏明箴也不害臊,端坐在绣墩上,从下往上看着赵菁,赵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撑着膝盖,果真有一种发力不足的样子,只随口道:“有本事坐下去就没本事起来了吗?那就一直坐着吧。”
赵菁说完,端着茶盘就往外头去了,连理都不理魏明箴一句了。魏明箴摸摸鼻子,瞧着赵菁渐渐走远了的身影,笑得宝光璀璨:“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赵菁去了御书房没多久,周旭就下朝了。小福子瞧见赵菁在,忙开口道:“姑姑,皇上嚷着头疼,大约是昨晚受了风寒了。”
周旭年纪轻火气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老实,虽然寝宫里到处生着暖炉,但因为怕烟火气大,他碧纱橱里面就没放上。若是赵菁值夜的时候,必定三五不时的给他盖一盖被子。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么吩咐那四个宫女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不碍事,朕喝一杯热茶,发散发散就好了。”周旭的嗓子有些哑,毕竟才十三岁的孩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别说当皇帝舒服,便是这一项罪,只怕多得是受不了的人。
“最近时气不好,还是请个太医瞧一瞧吧,眼看就要过年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赵菁一边说,一边吩咐福满多让小太监去请太医。周旭已经喝上了赵菁泡好的茶,略略拧了拧眉道:“姑姑今儿这茶欠了些火候。”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些古人说起来也真是聪明,一盏茶的区别也能喝得出来,赵菁虽然会沏茶,却不大会品茶,只是见喝得人说好,她便高兴。
“国舅爷来了,奴婢总不能不招待,少不得要给他上一杯茶,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品出来,那下回谁来讨茶喝,奴婢也不给了。”
周旭一听是魏明箴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道:“那舅舅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影?朕还等着他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呢!”
话音刚落,魏明箴就跟变了戏法一样的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魏明箴比周旭大了十岁,周旭贵为一国之君,哪里有什么童年之说,也就魏明箴像待孩子一样待他,经常会从外头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稀奇玩意儿进来,所以周旭对魏明箴也格外的亲近。
“听说皇上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要不要舅舅送几个江南美人给你?”魏明箴一开口便没有好话,只是他这话分明是对皇帝说的,可视线却停留在赵菁的身上。
皇帝郁闷得不行,气呼呼道:“母后怎么见人就说。”
魏明箴却笑的开怀,薄薄的唇瓣扯出好看的弧度,对着皇帝鞠了一躬,继续道:“这是好事,太后娘娘自然高兴。”
赵菁见他们聊了起来,便福身到了门外,正巧看见福满多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太医。赵菁不想在这边呆着,便喊住了那小太监道:“我替你跑这一趟吧,横竖在这边没事。”
那小太监正求之不得,听了这话,只点头哈腰的去闪了。
从御书房到太医院并不远,只是太医院在宫外,赵菁走到了宫门口,便不能出去,只能让那边守门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泛黄的天空,最近时节不好,容易生病,她只希望周旭没有什么大碍,这样自己也能走的洒脱点儿。
赵菁在廊下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杜太医往这边来,那小太监见了赵菁,急忙告罪道:“让姑姑久等了。”
赵菁便问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才来。”
那小太监微微拧了拧眉头,没敢说啥,倒是身后的杜太医开口道:“武安侯老夫人过来了,正求着老夫过去给他们家的表少爷看病,老夫让她先进宫求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太后的懿旨,老夫也不能随便出宫看诊的。”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寻常侯门公府的人带着家主的官位名帖都能去请,可唯独两位院判是只给太后和皇上两人看诊的。若要请得他出马,除非要让太后或者皇上下旨。
赵菁一听这话,便估摸着不是小病,况且说的是表少爷,那可不就是齐家的那一对双胞胎中的弟弟齐嘉宝吗?
“敢问杜太医,武安侯家的表少爷生的是什么病症?”
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无论是什么病症,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病。
“听陈太医说,似乎是痘疹,只是老夫尚且没有瞧见,不敢下定论。”
赵菁一听是痘疹,心也渐渐变得沉重了几分,在古代痘疹可是天大的病症,弄不好是要交代小命的。赵菁依稀记得周旭起痘的时候,太后娘娘急得连遗照都立下了。
“杜太医,既然这样,您先去武安侯府,我这就回御书房,去请皇上的口谕,皇上许是染了些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您再随便指派一个太医过来就好。”赵菁心里着急,徐老太太是个没主意的人,她都亲自来太医院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病成了什么样子。
况且齐家如今只有那么两棵苗,若是出了差错,徐老太太岂不是要哭死了。
杜太医原也是求人心切的,见赵菁这么说,便拱手道:“那老夫替武安侯老夫人谢谢姑姑了,她一个老人家跑来我们太医院哭,老夫也看不下去。”
赵菁心中好笑,老太太果真是哭了。不过也难怪她,这个时辰皇帝才下朝,她若是去宫门口递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再下旨请杜太医过去,少说也要下半晌的事情了,小孩子家可是耽误不起。
此时此刻,徐老太太正坐在太医院的正堂里擦眼泪,张妈妈陪在她的身边,也是一脸愁容。按规矩老太太应该穿上了诰命朝服,去宫门口递了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下了懿旨,再过来请杜太医上门看诊的。
可徐老太太看见病得没有一点儿声响的齐嘉宝,早已经乱了方寸,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带着她往太医院来了,哭了也不知多少眼泪,总算求动了杜太医,说等他进去给皇上看完诊的时候,向皇上请个恩旨,跟着徐老太太往武安侯府走一趟。
没办法,谁让这太医院虽然人多,可当年为皇上治好痘疹的,就只有这位杜太医了。
张妈妈看了一眼掂着脚坐在靠背椅上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徐老太太,上前劝慰道:“老太太放心,杜太医说了会跟我们回去的,你好歹坐一会儿,喝一杯热茶,从昨儿晚上到现在,你老还没合眼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期期艾艾有掉下两颗金豆子来:“平姐儿就剩下这两个孩子了,我要是连这两个孩子都带不好,我将来死了怎么到地下去见她啊!”
老太太一伤心,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嘴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唠叨些什么,惹得太医院里当差的小太监们都忍俊不禁了起来。徐老太太这时候哪里管得着别人这么看她,倒是张妈妈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小声劝慰道:“老太太,这儿不是自个儿府上,您好歹收着点,给侯爷留个面子。”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收住了哭声,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你说的对,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侯爷。”
正这时候,太医院门口的帘子一闪,杜太医从外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徐老太太,笑着道:“老侯夫人,咱们走吧,别耽误了孩子的病了。”
徐老太太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却多少有些奇怪,便问道:“皇上到底龙体哪儿欠安了,怎么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您就回来了。”
杜太医一边整理着药箱里的东西,一边道:“路上遇见了皇上身边的菁姑娘,她心善,说给您老人家请旨去了,让老夫先去侯府看看。”
张妈妈听说是赵菁,喜得眉梢都挑了起来,一叠声道:“菁姑娘可真是我们府上的贵人,这回可多亏了她,老太太咱快走吧。”
赵菁又在宫门口等了半盏茶的时辰,便瞧见小太监领着小杜太医过来了。小杜太医是杜院判的儿子,子承父业,如今在太医院里当值,也给皇上请过几回脉,是个妥当的。
赵菁领着小杜太医去御书房的时候,魏明箴已经走了,御书房里又多了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周旭不说,赵菁也能猜到这必定是魏明箴带给他的。
周旭喝了一盏热茶下去,的确发散了不少,这时候正倚在软榻上玩一个小玩意,赵菁看着有点像弹弓、又有点像弩,忽然间那上头一个小东西从周旭的手中飞了出去,赵菁低着头倒茶,躲避不及,只觉得额头上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伸手一摸,那地方倒是有些肿了起来。
“糟了,打到哪儿了?朕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厉害,幸好没打到眼睛,不然可就坏了。”
赵菁见周旭急着起来,只用手揉了揉额头道:“不碍事,也不疼,只是皇上少玩这些,打到了奴婢不打紧,万一损伤了龙体,可怎么好。”
这时候小杜太医已经到了里间,周旭披着明黄龙袍,将手放在药枕上,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赵菁额头上那地方越发肿了起来,便从小杜太医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对他道:“你先看看她额头上的伤,可有什么活血化瘀的药膏涂一涂。”
小杜太医便秉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往赵菁的额头上看了一眼道:“不碍事,用不着上药,过两天自然就消退了。”
见太医都这么说了,周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安安心心的让他诊脉,其实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鼻子有些塞,头有些昏昏沉沉罢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龙案上狻猊香炉里的袅袅青烟,一丝一丝的冒出来。
赵菁在周旭的下手便为他换了一盏热茶,开口道:“奴婢方才去请太医的时候,得知武安侯府的老太太在太医院,打算请了杜太医过去给他家的表少爷看诊,奴婢想着救人如救火,所以就让杜院判先过去了,还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赐恩旨让杜院判为他们家的表少爷诊治吧。”
周旭应知道这个规矩,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这件事了,让杜院判去吧,只是那武安侯府的老太太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想不起来按规矩办事呢?”
赵菁只笑着道:“老太太担心晚辈,自然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了,他家的表少爷是齐将军的后人,皇上大约也记得齐将军吧?”
齐将军是徐思安的姐夫,也是带着徐思安从鞑子杀出重围,保住大雍边境的一名猛将。
周旭听了这个名字,果然有些动容,便吩咐下去道:“小福子,传朕的旨意,去库中找些名贵的药材,赏去武安侯府,让杜院判一定要全力救治齐将军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