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
狄庚霖两个字一出,激动的不止他老妈,狄庚霖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看到鱼小满和鱼清明脸上格外细微的变化。
鱼清明是一愣,然后陷入一串省略号,再接着望向鱼小满的表情;而鱼小满,则是一串省略号之后,接收到鱼清明的目光时,轻微的一愣:
“看我干啥,老妈问你呢。……几个月了?”
鱼清明:“……”
讲实话鱼小满还是有点出人意料。
她这段时间自己稀里糊涂一团糟,并不知道那天和自己见过面,被自己扔水里的纪潇黎走之后,秉承着何种心态何种打算何去何从。
在饭桌鱼妈的一阵气势如虹的长短句排比句以及设问句之后,鱼清明岿然不动,鱼小满不置一词。
晚餐终于结束,鱼小满伸着懒腰起身,鱼清明就在背后叫住她:
“小满。”
“我要陪爸爸去饭后散步,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鱼小满并不想听,也似乎没做好准备听鱼清明要和她说什么东西,袖子擦擦嘴角就就三两步跳上楼了。
回到房间鱼小满就拨通了纪潇黎的电话,拨到一半又摁灭了,烦躁地丢到床上,长吁短叹。
她不知道找纪潇黎要说些什么。
倒是纪潇黎不一会儿打过来,她接通,纪潇黎在那边说:
“鱼小满,我想和你再见一面,八点,秀玉茶坊。”
鱼小满挂断电话,从衣柜翻出一件线条修身紧致的玫色包臀裙穿上,换了双过膝长筒靴,吹了一个蓬松微卷的披散发式,化妆,涂了颜色比较亮丽的口红,还画上了眼线。
做完这一些,她背上挂包,下意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精致的面妆,尖细的靴子跟,明亮,靓丽,线条精致,气质逼人。像是带好面具,做好全副武装,出门和人比美的这个那个时尚靓丽的女明星。
……就是不像鱼小满。
鱼小满突然有点懵。
这个样子的她好像纪潇黎。每次出门前画上浓浓的妆,把自己的脸遮在一层乳液,一层打底霜和一层粉底下,精描细摹,画出一个气场部署任何人的自信又漂亮的女人的脸来——把内心一个惶恐的,不安的自己层层裹起来,全副武装。
她在惶恐什么呢?不安什么呢?害怕自己输掉什么呢?……她又在和人比较什么呢?
这样下去,她要成纪潇黎了。
鱼小满神经质地脱掉挎包,踢掉高跟鞋,卸妆棉擦了几下,胡乱扎住头发,重新倒回床上,直接回过去两个字:
“不见。”
听鱼清明说和听纪潇黎说,一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什么不同。
狄庚霖成天和鱼清明在一起,他说出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偏差了,即使饭桌上鱼清明又踢了狄庚霖几脚,嘴上什么都没透露,鱼小满还是觉得一切不言而喻。
鱼小满跑下去拉着她爹去散步。
最喜欢和鱼长海一起吃完晚饭散步了,因为鱼长海脾气最好,最能让鱼小满黏。
而且她老爸总是迷迷糊糊的感觉,温温吞吞的,比老妈好忽悠多了。鱼小满心情一躁就喜欢蹭她温温吞吞的老爸,沉淀沉淀。
就像小时候一样挽着他的胳膊,踩着公园一地的梧桐叶子慢慢走。梧桐树有种很奇特的味道,能勾人回忆。
“爸爸,我中秋节不在家,你会不会生气啊?”
鱼小满手里拿着个叶子晃啊晃,头靠在老爸肩膀上。地面上一片明亮的橘黄,让她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谁家孩子都坐在老爸肩头的吧?
“不生气,节气嘛,就是图个团圆……我们一家人平时就团团圆圆的,一家人都在,就不赶节气那个潮流啊。”
鱼爸爸就是容易知足,说出的话也温温的,倒是鱼小满手腕一顿,转眼心头有些刺痛。
一家人都在……
她是一家人都在,她还可以这么挽着她最喜欢的爸爸走在小时候走的路上散散步聊聊天,律辰他们家……
律辰从前也和父亲这么走着走着,走到后面,一条路上就剩他一个人。
鱼小满幸福的时候,就容易有罪孽感。
“爸爸……你说,我如果很坏,因为淘气,不小心弄坏了别人家的东西,修也修不好了,赔也赔不起了,我要怎么办啊?”鱼小满出神地问。
鱼长海就侧头宠溺地望了鱼小满一眼,刮她鼻子问:
“别人家很生气吗?”
鱼小满使劲点头,想想,又倏忽摇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虽然好像不全是因为我,可是女主人很生气,很恨我。因为她很爱那个被弄坏了的东西。但是她的孩子不生气,因为……”
因为他很爱我。
“反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就想躲着。”鱼小满咬咬唇,用头蹭着鱼长海,觉得有点凉。
“虽然爸爸也没主意,不过……躲着可不是个好办法。”
鱼长海笑笑,把鱼小满揪开,儒雅的眼睛里闪着这个年纪的男人睿智的光芒。“小满,人呢,是种有感情也有理智的动物。他们比你想象的要冷漠,也比你想象的要温暖,时间冲刷不走的,沉淀下来就是真心;真心冲刷不走的,留下的才是真的仇恨。……这就是我为什么小时候教导你和明明,要拿真心去待别人的原因。”
“虽然不一定是以原谅为终点,”鱼长海摸摸鱼小满的头,笑眯眯地教导道:“但是一定记得珍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因为它不仅仅是商场的常胜之道。”
“我……我不太懂。”
鱼小满说着,同时有点茫然。“我只是觉得鱼清明有点像你,和很坏的人都处得好……但是我,和很好很好的人都处不好。”
“慢慢来。”鱼长海宠溺地安慰道,“你哥哥比你懂,他比你清楚人心,也比你清楚自己。”
……
鱼爸和鱼小满又走了一段,鱼小满指指那里:“爸,那边有人下棋!”
“哟,去瞧瞧。”
鱼长海很喜欢下棋,修身养性的人好像都好一口紫砂壶里的茶和楚河汉界上的兵马车。
路边两个老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两个老家伙端了两个小矮凳儿,撑在石桌上睁着半睁不醒的浑浊眼睛对着一桌残棋。
鱼长海一看,分外心喜:“小满你看,遇见好手了!”
鱼小满看了看一桌棋,确实下到一个卡口了。一车一马对两炮一兵,僵持不下,也不知道该谁行棋了。
等了个十来分钟吧,两个老家伙还在眯着眼睛凝神沉思,对着一桌棋一言不发。鱼小满戳戳鱼长海:“爸,怎么还没人动棋啊?”
“别着急,这才叫高手。”
鱼长海小声回答,同时声音尊敬。“高手过招,一步之间都是生死,古人有‘棋罢不知人换世’的说法呢都,考虑得越久,说明这两位老先生越厉害!”
“哦……”
鱼小满最相信鱼长海的话了,于是又等了十几分钟,“爸,都二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动静?”
鱼小满憋不住,又小声问。这眼看天都黑了,两人怎么还一动不动?
“我想他们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鱼长海更是赞叹不已。
再一个十几分钟,半个多小时。
其中一个老家伙手终于动了一下,鱼长海鱼小满正激动呢,就见他抬起头来,伸手拍了一下对方,问:“该谁了?”
“……不知道。”
……
“爸,你浪费了我们大半个小时。”
鱼小满的声音黯然在梧桐叶路上响起。
“……是爸爸的错。你千万不要和清明讲啊小满,这会让他怀疑我的水平。”鱼长海冷汗涔涔。
“好的,不过爸爸你从来不怀疑他的水平么?”
鱼长海经常逼着鱼清明陪他下象棋,鱼清明最不情愿的时候,鱼长海甚至说,你赢了就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你。
鱼清明闻言,从此默默酝酿,努力地再没一次赢过鱼长海。
……
表面上,鱼长海象棋是高手,鱼清明只有西洋棋下得好。
一种棋代表一种性格的话,鱼小满觉得鱼长海就是运筹帷幄,胸有寰宇的隐士,鱼清明就是进退有度,绅士品格的年轻骑士。
隐士说的所有话都有道理,正统骑士做的所有事都风度十足。
客厅里。
狄庚霖正被被鱼小满称作风度十足的鱼清明给拉在沙发拧成一团一阵翻滚,狄庚霖无辜地吼:
“怪我么怪我么?我刚才没听见你们聊了什么,本能回答而已!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蝴蝶还不停没有骚味的花儿呢!……我就是看见姓纪的不下三次地出现在你办公室,你敢说你没骚和她没点腻?”
“有你骚。”鱼清明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冷笑,“有什么腻你告诉我。”
“什么腻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个在办公室就会上戏的人,不过纪潇黎倒是不好说……”
狄庚霖卧在地上摸着下巴捉摸着,“她看你的眼神,太有‘我冷抱住我’的暗示性了!女人都那样,眼睛就传递信息,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不知道呢?”
“……你现在的眼神,也很有‘快来揍我’的暗示性。”
鱼清明把鱼长海没喝完的半杯大红袍一把泼到狄庚霖脸上,蹲下来咬着牙问他:“就因为你两个字,你晓不晓得我今晚会遭受我妈怎样的促膝长谈或者严刑拷打?”
“怎么,敢偷人不敢承认自己是贼了?”
狄庚霖反过来把鱼清明撂倒在地上,把沈碧玲吃到一半奶油起司捏碎了往鱼清明脸上扇,“我就是说错了场合,可没说错真相。”
“是吗。”
鱼清明捞过沙发上不知道谁的披巾就把狄庚霖迎头盖住,重新翻过去拿着枕头开始抡他:
“你是不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你觉得你见到纪潇黎的次数很多么?你在我办公室见到她几次我就见到过几次我会乱说?”
狄庚霖被蒙住脑袋,东扯西扯一时没扯开,正在大喊大叫着“鱼清明你这混蛋不要给老子套丝袜”,听他这么一说,大声嗤笑道:
“你这可不就是在乱说!”
“这种巧合别人不信,你自己怎么也没点自知之明呢?”鱼清明又悲悯地摇摇头,把纱巾系了个死结站起来,又踢他一脚:
“你不觉得,或者只是因为你平时来得比我秘书还勤快?”
……
鱼清明走了,倒是狄庚霖,又开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陷入木乃伊一样冗长而充满哲理的深思里。
……他又开始苦恼地思索自己到底是直是弯,情系何处了。
一个风流医生,专治脑子里的神经疑难杂症,可他自己怎么,就有点昏头胀脑的呢?鱼小满,鱼清明,海瑟薇,他爱黏着谁爱念着谁就是喜欢的话,那岂不是个个都真爱了妈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