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年纪,苍白着脸,紧抱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不停的低喘着气,看起来十分痛苦,
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既然我遇到了她,我就必须救她。
把她扶上车后,我想送她去医院。
可她似乎很抗拒医院,硬是让我们送她回家。
见她坚持,我也没好再多说什么。
等她回家了,她家里人应该会送她去的。
送她到她家附近的地点,我搀扶着她下车,正要问要不要送她回到家门口,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一脸抱歉的和我说:“谢谢你。”
我说:“不用谢。”
那姑娘点点头,离开前,和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我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有人问你在哪里见过我,送我去了哪里,你就如实告诉他们,我打算去C市。”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么句话,没等我再问,她已经松开了我的手,保持着那个护着肚子的动作,慢吞吞的,一步步往巷子里走。
目送着她走远,直至看不见了,我才转身上车。
我和妈妈去到机场的时候,爸爸已经等在那里了。
爸爸红着眼眶含着泪,走到我面前紧紧握我的手,哽咽着我和说:“晓晓,要听妈妈的话,要坚强知道吗?”
“爸爸,我会的。”
“等爸爸护照办好,爸爸再去看你。”
“好,爸爸,我等你。”
爸爸拿出一张银行卡给我,“晓晓,除了这俗气的东西,爸爸没什么能给你的了,虽然不多。”
像是怕我不肯收,爸爸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别担心,你阿姨她知道,就是她让爸爸拿来给你的。”
其实爸爸根本不用给我钱,我妈妈自己有钱,舅舅有钱,外公外婆也有钱,出国的治疗费用根本用不着发愁。
可我知道不收下,爸爸肯定会很愧疚难过,便接过银行卡,和爸爸说:“爸爸,替我谢谢阿姨。”
爸爸妈妈是因为性格不合和平离婚的,爸爸后娶的那位阿姨,我没有见过她,却听妈妈说过,那位阿姨是个很好的人。
爸爸妈妈也离婚这么多年了,爸爸和那位阿姨再组家庭后又给我生了两个妹妹,我打从心底由衷希望爸爸的新家庭能好好的。
随后,爸爸又叮嘱了我许多许多。
说得最多的无非是让我努力活下去,让我坚强。
我会努力活下去,为了爸爸妈妈,我一定要活下去。
……
第一场手术很成功,我没有死,也没有成为植物人。
但接下来,我还要继续留在医院里接受化疗等各种综合性治疗。
为了配合治疗,我头上的头发早就剃光了,我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年纪,一开始确实接受不了,但逐渐的,看习惯了,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躺在我隔壁病床的,也是一名来自中国的小伙子。
他和我一样是恶性脑瘤,不过他手术很成功,术后也恢复得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在医院里。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个男孩,他不能说话。
也就是,俗称的哑巴。
大概是因为得过同样的病的缘故,我对他生出了一丝亲切感,平日里做完化疗无所事事,除了想念远在国内的宁子希,便是和他说话。
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愿不愿意听,我絮絮叨叨的和他说起了我和宁子希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开心的不开心的,重重复复的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个倾诉对象,还是每天说一遍,借此来提醒自己,我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初恋,我不想忘记。
起初那个男孩很烦我,但后来像是我被烦习惯了,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他写字告诉我,他的中文名叫向阳。
向阳,向着阳光,挺好听的一个名字。
来到国外后,因为我英文不好,和这里的人难以沟通,除了妈妈和主治医生之外,根本找不到说话的人。
现在有了小伙伴,我在医院里的日子,虽然痛苦,总算不是太难熬了。
来医院的第三个月,向阳被他妈妈带到下面小花园去晒太阳了,我独自留在病房里,看妈妈给我带过来的书本。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我以为是向阳回来了,头也不抬的说:“刚才我妈妈给我带来了新鲜的葡萄,我吃了点,留了点给你。”
没有人应我,但面前却有阴影覆了下来。
我抬起头,就看见我的主治医生站在病床前。
和平日里见的不一样,他今天的表情有点奇怪,看起来有点……森冷。
他会听中文,我放下书本扯出笑容,问他:“医生,您怎么来了?”
今天已经做过化疗了,药我也吃了,按理来说他应该在快要下班的时候过来查趟房才对。
他盯着我看了半响,用蹩脚的中文问我:“三个月多前,你来这里之前是不是救了一个姑娘,一个怀着孕的姑娘。”
那件事过去不算太久,我当然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送那个姑娘离开时她说的话,心咯噔了一下。
她说:我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心里头还记得分别前她和我说的话,我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的,当时她看起来很不好,我就把她送回了家。”
“她是个孤儿,一直住在孤儿院里,没有家。你把她送去了哪里?”
我心底惊讶那姑娘是个孤儿的同时,却还是说了那个地址。
因为我始终记着,那个姑娘说过让我说实话的话。
再加上,心底隐隐察觉到不妙,我没敢有所隐瞒,顺带连那个姑娘和我说的,要去C市的事情都一块儿说了。
我以为,只要我诚实,这一段就算揭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里治疗的这段日子,我越来越痛苦。
陷入昏迷的次数频繁的多了起来,醒来时就头痛欲裂。
半睡半醒中,除了听到妈妈在床边哭之外,我好像也听到过我的主治医生站在我的床边说过话。
他说:“可怜的女孩,要怪,就怪你自己救了不该救的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救了那个姑娘,所以有人来报复我了。
恐惧和绝望袭上心头,我想告诉妈妈,那名医生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赶在我开口之前就威胁我说:“可怜的女孩,如果你说出去,你妈妈会跟着你一起遭殃的……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救那个女人,你妈妈也在吧。”
就因为他的这句话,让我彻底打消了告诉妈妈的念头。
我心想着,异国他乡,我和妈妈绝对斗不过他。
我不想妈妈出事。
那名医生又说:“女孩,要听话,我能让你多活几年。”
接连不断的折磨,让我彻底颠覆了之前的信念。
我甚至不再想为爸爸妈妈而活着了,我痛苦的想,再这样下去,我不想多活了,我情愿痛痛快快的死去。
可他并不遂我的愿,一边折磨我,一边治愈我,反反复复。
在我留在医院备受折磨有苦说不出的这段日子里,柳湘瑜和我爸爸都来看过我很多次,尤其是柳湘瑜。
她经常过来看我,但大多数时候,我不是昏迷着,就是头痛的醒着。
朦朦胧胧的看着妈妈和闺蜜越流越多的眼泪,我迫切的希望自己死去。
直到那天,柳湘瑜和我说,宁子希上大学了。
他报考了医科大学。
那一刻,被病痛折磨得已经不会掉眼泪的我,蹲在病床上失声痛哭。
一边哭头一边疼,疼得无比的清醒着,清醒的想着宁子希。
想着那个,我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
我不知道再这么下去,我还能活多久。
那个傻男孩,那个面对着我绝情离去还在惦着我的傻男孩,我舍不得他。
他这样,无非是在告诉我,如果他知道我出事,他会有多难过。
我怎么舍得他难过。
那段时间,柳湘瑜寸步不离的陪在我身边,我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想了很多天,我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叫上柳湘瑜和向阳,一起到外面去晒太阳。因为身体的缘故,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出去过了。
我恳请向阳帮我的忙,故作甜蜜的偎依在他身旁,让柳湘瑜帮忙拍了张照片。那天下午,向阳沉默着配合我,柳湘瑜含着泪替我们拍了照。
照片打印出来后,我和护士借来笔,在照片后面写上字。
天气很好。我很好。他很好。
我想,宁子希看到后,应该会懂得我的意思的。
这两年多来的折磨,我清楚的意识到,我不会被放过了。
妈妈和柳湘瑜什么都没和我说,可我什么知道。
我的身体,早在折磨之中,从内里开始一点点的腐朽。
我,活不了多久了。
从外面回来,我拜托妈妈带来了我所有的私人东西,所有和宁子希有关的东西,当着他们的面,把能烧的全都丢进了火盆里,不能烧掉的,亲手丢进医疗垃圾桶。
宁子希,那个给了我最美好的初恋,我唯一深爱的男孩。
隔着千万里,我想告诉你,我在远方过得很好。
没有你,但我有了那个他。
但愿你也能找到另一个属于你的她,和她幸福下去。
连带我的那份幸福,一起。
最后,下半辈子,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你的下辈子,留给你的那个她吧。
而我,我的下辈子,会找到另一个属于我的他。
各自幸福,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