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祥苦笑:“香远居的彩妆盘,如何能比上芳菲苑的粉底液呢?听说还没有开始发卖,就已经预售百十瓶了?”
瑜楚发过话,关于粉底液的一切都是芳菲苑的机密,故而余掌柜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不过邱祥今日并不是来打探粉底液的,也没有指望余掌柜会告诉他,说完了那句,便下到地上,深深地朝余掌柜拱手行礼道:“此番前来,实是我已经走投无路,向余掌柜求助来了。”
余掌柜忙不迭避到一边:“邱掌柜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多礼。只要我能帮上忙,必定义不容辞。”
邱祥便道:“前些日子,我们香远居的库房被水泡了,存的红花都不能再用。可是做咱们这行的,哪能离得了红花?我只得带了人亲自去买。说来奇怪,往年这个时候,焉支山的红花虽不多,只要肯出银子,总能买得到。可是今年,别说京城,我就是跑到了北直隶,愣是一颗也没见到。我没办法,想着拿南边的红花先顶替一阵子,可做出来的胭脂,实在是太过粗糙。如今因为没有红花,什么都做不了,铺子里已经空了大半。要是再等上几天,可不是要关门了?”
余掌柜恍然大悟道:“前几日我恍惚听人说香远居在收红花,也没在意,原料竟是有着这样一番缘故。那邱掌柜今日过来,是想?”
邱祥忙道:“香远居每年入冬前都会屯一大批焉支山的红花饼子,余掌柜在脂粉行当是老人了,想来芳菲苑一样,也是有红花存货的。不知余掌柜能不能看在同行的份上,匀给我们一些?当然价钱好商量。”邱祥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推到余掌柜面前。
余掌柜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虽说同行是冤家,可各个行当里,从来都是竞争同合作并存。毕竟市场那么大,谁家也不能整个吃下,总要大家一起把火烧旺,才好挣银子。况且生意上的事,谁也不敢说自己永远顺风顺水,不论银子还是其他,总会有不趁手的时候,各个铺子之间互通有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红花这件事,却处处透着蹊跷。瑜楚虽然看起来不知情,可保不齐是姜衡给她出气,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姜衡心疼媳妇儿,故意出手教训香远居,也是可能的。
余掌柜想到这里,看也不看银票一眼,为难道:“邱掌柜这个提议,我可不敢做主,并不是银子的事,总要问过东家才行。”
邱祥也知道余掌柜必定不敢拍版,连连称是道:“余掌柜说的事,这样的事,当然要先回了东家。我虽着急,也不能逼着余掌柜坏了规矩。不过有件事,还是要掌柜知晓。”
邱祥说着,靠近了些,脸色挂着抹意味不明的笑:“香远居供着宫里头大半的脂粉,这事余掌柜想必是知道的。再过七日,就是香远居往宫里交货的日子,可是没有红花,我们就什么都交不上。方才来之前,我走了一趟内务府,将难处向管事的童公公回禀了一遍,本想的是让宽限几日,好让我们找到红花再制作脂粉。可童公公却劈头盖脸将我骂了一顿,说难道要让娘娘们都素着脸服侍圣上?我无法,只得舔着脸问童公公该如何是好,童公公便给我指了条路。”
余掌柜听出不对味来,警觉地盯着邱祥。
邱祥笑的十分愉悦:“好教余掌柜知晓,来请芳菲苑帮忙,实是童公公的主意。”
余掌柜望着邱祥的笑脸,突然明白起来,这哪里是什么童公公的主意,分明是惠嫔的主意!
香远居背后的靠山,余掌柜知道,瑜楚知道,邱祥当然知道的不能更清楚了。香远居此番遇难,邱祥心中未必没有怀疑瑜楚,可是只要惠嫔发话了,他就可以仗势从芳菲苑拿了红花回来。这样一来,若真是瑜楚捣鬼,她固然占不到便宜;若不是,香远居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瑜楚已经失了吴贵妃的欢心,就是有姜衡护着,惠嫔不能动她这个人,想拿芳菲苑开刀,却不是什么难事。瑜楚只要想保住往宫里供货的资格,由不得她肯不肯,都得拿红花出来,助香远居过了这一关。
余掌柜想明白了这点,再看邱祥的笑脸,便忍不住阵阵厌恶。好在做掌柜久了,各色人等都应付过,已经能很好的控制面部表情,也带着笑,颇有些惶恐道:“既是内务府的公公发了话,我这就跑一趟,去问问我们东家。邱掌柜先请回吧,我一得了信儿,马上就去告诉您。”
邱祥满意地点点头:“余掌柜快去吧,只有七日的时间,可耽搁不得。”
余掌柜强忍下想打人的冲动,匆匆将邱祥送走,就直奔华府找瑜楚了。
瑜楚听了余掌柜的转述,也被气笑了,赌气道:“就是不卖给他们,又能怎样?大不了咱们不往宫里供货了!”
余掌柜忙劝道:“姑娘可不要做意气之争,往宫里头供的那点货,虽挣不了多少银子,却是好大一块招牌。今日的事,若没有惠嫔娘娘,香远居不能按时交货,就是让咱们芳菲苑顶上,占了他那份,也是应该。偏偏那位在隐在后头,咱们若不帮这一把,无论往后送了多好的东西进去,只怕都要被挑出错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瑜楚吐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以前好歹有吴贵妃在前头挡着,虽然不是真心帮忙,只是为了给惠嫔使绊子,可她的宫中地位在那摆着,惠嫔不得不收敛。
现在吴贵妃恼了姜衡,也许久不曾召瑜楚说话,定然不会再出手相帮。现下虽然惠嫔受宠的程度比之刚产子那时稍逊了些,可真要比较起来,满后宫里头也就比吴贵妃差一些,其他人就是拍马也赶不上,过年时还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不日就要晋妃位。这样的地位,想收拾一个小小的芳菲苑,那可太简单了。
之前瑜楚不愿计较香远居偷买她的图稿的事,也是不想得罪惠嫔。可自愿退让是一回事,被逼着帮忙是另外一回事,事到如今,瑜楚的脾气也被激起来了。香远居不是想要她的红花么?那就给他们好了,且看他们有没有本事用!
想通了的瑜楚提笔坐回桌前,语气平静道:“我写个字条,你拿去给石江,他知道怎么做。”
邱祥打着惠嫔的大旗耍威风,估摸着芳菲苑不敢违抗,果然到了傍晚,余掌柜就差人来请了。
不复早上的慌张,邱祥迈着小方步,稳稳地踏进芳菲苑的后院,边走边打量,边打量边心中嘲弄。小小一个芳菲苑,仗着出了几种新鲜花样,就敢同香远居叫板,也不看看香远居后头是谁!不过听说芳菲苑管事的东家是个年轻姑娘,怪不得这么不懂事。这做生意,东西再好又怎么比得上有门路有关系。就像这次,不管是真的天灾,还是谁在后头捣鬼,最后出来承担后果的,不还是芳菲苑?
仿佛是印证了邱祥的想法,就连余掌柜的姿态也比上午低了许多,见面便赔笑道:“让邱掌柜久等了!我们东家听说是为了给宫里供货,不敢怠慢,让伙计把库房里的红花都搬了来,尽着邱掌柜挑。您挑剩下的,再留给我们用就是了。”
邱祥心中一乐,刚才还在想芳菲苑的东家不懂事,现在看来倒是老道了许多,知道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于是挺起胸膛,傲然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开始翻检着查看,果然都是上好的焉支山红花,虽然已放了几个月,依旧鲜艳。
邱祥心中满意,便招呼跟过来的伙计:“开始往咱们车上装吧。”
伙计也不问要装多少,一窝蜂上来开始搬,人多干活就快,只搬了两趟,原本堆了一桌子的红花饼子就剩下小小一撮,两只手都能拢过来。
邱祥看身侧的余掌柜脸色不豫,不紧不慢地笑道:“宫里上上下下几千的人,用的都是香远居的脂粉,这红花的用量自然也大。不过余掌柜放心,我已得了消息,近日就会有一批焉支山的红花入京,到时我们香远居定不与芳菲苑抢,由着你们先买。”一边说,一边拿出上午的银票:“价钱上也让芳菲苑吃亏。”
余掌柜看看桌上孤零零的一捧红花,又看看邱祥手中的银票,咬牙道:“当然要先紧着宫里使,只是等焉支山的红花来了,还请邱掌柜说话算话,由我们先挑先买。”
邱祥一脸得意的笑:“当然,当然。”
往日京城的焉支山红花,大都是从宣府过来的,可根据他得来的消息,连日来,都有南边的客商沿着宣府往京城的商道上收红花。此时正值红花青黄不接的时候,上一年的存货已经很少,新的又要再等三四个月才开,市面上数量实在有限。再加上干这一行的人都知道入冬就要屯货,收的人也不多。要不是库房被水泡了,邱祥压根就没关注过这个时候的红花市场。所以他一丁点消息都没听到,就让人给买空了。
既然买空了,京中要进一批焉支山红花的事,不过是他顺嘴胡诌。反正有了今日搬走的那些,除了供给宫中,剩下的也能支持一阵子。至于芳菲苑怎么办,那就不在他的考虑内了。大家各自想办法,各凭手段出货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