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澜吃力的撑起身体靠在榻边,眸光淡然如水,出声问道,“风清扬,我体内的毒最近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你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风清扬起身,苦笑着一叹,“飞澜,你晕倒不是因为毒发……你有身孕了。”
“什么?”飞澜震惊的瞪大了眸子,无助的摇头,手掌下意识的覆盖在平坦的小腹上。“不,不可能的,怎么会有孩子的,我每次都喝了药……”
飞澜是真的慌了,她身中剧毒,一个将死之人,如何能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她连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能力都没有,她的身体根本拖不到孩子出生。呵,上天真会和她开玩笑,她在君洌寒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过,偏偏是在她要死的时候,难道是上苍怕她寂寞,才将这个小生命赐给她,让她在黄泉路上不孤单吗。
“飞澜,皇上给你喝的那些药,从来就不是什么落胎要,而是一些调身的助孕药,自从无忧死后,皇上一直想和你再要一个孩子。”风清扬面色晦暗,语气中尽是无奈。是他太过疏忽了,应该为飞澜配些避孕的药才是,此时怀上这个孩子,只会成为飞澜的拖累,被毒素侵蚀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这个突然降临的生命。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飞澜沉默着。她躺在床榻上,茫然的看着头顶天花板。原来,君洌寒一直在欺骗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落子汤,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只可惜,那只是奢望。
“风清扬,谢谢你。”许久后,飞澜淡声呢喃。
风清扬自嘲的笑,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他说过最多的就是这个‘谢’字。这次又谢他什么呢?谢他隐瞒了孩子的事吗!
“也许,该让他知道的,至少,剩余的时间,他会更疼你,更珍惜你。”
飞澜苦笑着摇头,笑靥绝美却苍白,“一个注定无法出世的孩子,又何必再给他希望呢。丧子之痛,经历两次还不够吗?小皇子刚刚下葬,坟上连根草都没有长出来吧,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事到如今,你想着的还是他的感受,那你呢?飞澜,你怎么办?”风清扬含笑,眼前却不受控制的模糊。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懂得示弱,只有她,连抓住最后一丝幸福的权利都放弃了。
他来广阳殿之前,是从长乐宫过来的,皇贵妃瑜琳病了,这一次是真的病了。本就嬴弱的身子,生了孩子后更是虚弱,那日君洌寒对她说了重话后,便再未踏入过长乐宫半步,如今失宠的流言漫天,瑜琳心郁成疾,已经两日下不了床了。
“皇贵妃病了,皇上今夜只怕不会过来了。飞澜,有了这个孩子的拖累,你最多只能硬撑月余,即便是最后的时间,你也要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吗?”
飞澜微低了头,温润的目光落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的抚摸着。“不会孤单,有了这个孩子陪着,飞澜再也不会孤单了。”
飞澜喝过药,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清扬说的没错,君洌寒的确没有过来。飞澜淡淡苦笑,在灵犀的搀扶下到园中坐了下来。春风徐徐,月朗星稀,倒是个不错的天气。
园中大片的迎春花都开了,花香四溢。飞澜浅浅的笑着,用不了多久,便是百花绽放的季节,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日复一日,花谢花开,飞澜突然发现,她活了整整二十年,眼中只有君洌寒的倒影,却偏偏错过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娘娘,夜寒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灵犀走上来,将手中厚重的披风搭在飞澜肩头。而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娘娘,您在想什么?”灵犀随意问道。
飞澜一笑,柔声回道,“迎春花都开了,很美。”
“只是迎春花而已,等过一阵入夏,御花园中,百花齐放,那才叫美呢。后宫中属静嫔舞姿最美,每年百花节的时节,静嫔都会在花间翩翩起舞,赛过飞燕呢,只可惜皇上不喜欢,他总说静嫔心机太重,入宫后,也只宠幸过她三两次而已。”灵犀嘀嘀咕咕着,在宫中久了,闲来无事,也喜欢说一些别人的闲事。但飞澜对这些却并不上心,
飞澜将头轻靠在廊柱上,眸光随意散落,毫无焦距。
园中极是静寂,徒留春风穿透树叶的沙沙声响。而一阵由细碎的脚步声,却打破了园中寂静。
飞澜轻蹙眉心,看向沿着石径由远及近而来的一对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宫大太监徐福海。
“老奴参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徐福海躬身一拜,满是褶皱的脸上堆满了笑。
“徐总管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飞澜淡声询问。
徐福海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盘中承装的竟是一斛牛眼大的珍珠。在暗夜之中,闪动着莹润的光芒。牛眼大的珍珠本就稀罕,要筹齐这满满的一斛珠,更是极为难得。
“白日里西域使臣来访,进贡了一斛珠,皇上说只有娘娘才配得上,所以让老奴给娘娘送来。”徐福海恭维着说道,而后,躬身跪在飞澜面前,将一斛珍珠举过头顶,捧在飞澜面前。
飞澜笑靥浅显,眸光淡淡散落,并不专注。青葱两指随意夹了一颗明珠,在面前晃了晃,映着昏黄的烛火,明珠晃亮了人眼,的确是稀世之宝。她哼然一笑,将明珠丢在徐福海掌心间,“这颗就赏给公公吧,烦劳公公走这一趟。”
“这……老奴担当不起。”徐福海略带犹豫。
“公公拿着吧,替我谢过皇上。”飞澜淡声又道。
这一次徐福海并未拒绝,将明珠收入怀中,拱手道,“老奴谢娘娘赏赐,老奴还要回乾清宫当差,便不叨扰娘娘歇息了。”
“徐总管慢走。”飞澜淡淡点头。
徐福海走后,灵犀双手捧起那一斛珍珠,睁大了一双好奇的双眼。“奴婢入宫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的珍珠,若是让其他宫的主子知道,一定要嫉妒死的。皇上还是最疼娘娘的。”
飞澜讽刺的笑,将头靠在梁柱之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冷哼道,“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什么?”灵犀不解的问道,“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飞澜微弯的唇角含着苦涩与嘲弄,淡声说道,“前朝玄宗帝曾有一宠妃名梅妃,姿色绝伦,一曲惊鸿舞惊艳天下,玄宗对其极为宠爱,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玄宗痴迷上后入宫的杨贵妃,将梅妃冷落一旁,后玄宗偶然记起了梅妃,因怜其凄苦,玄宗封珍珠一斛密赐梅妃。梅妃不受,便写下此诗句:柳眉久不画,残妆泪湿红绡衣,帝王若有心,便会前来一见,不必送一斛珍珠来安慰寂寥之心。”
飞澜隐隐觉得,自己就是那梅妃,君洌寒或许想过疼宠她,但他有了瑜琳,于是,她对于他来说,就变得不再重要。
一旁,灵犀却恍然大悟,一笑道,“竟然退去御赐之物,这梅妃也是个骄傲之人呢。”
飞澜明眸低敛,笑靥在绝美的脸庞逐渐消失,“梅妃却是高傲之人,只可惜,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灵犀自然看得出她的愁绪,试探的询问道,“娘娘是思念皇上吗?不如奴婢去长乐宫将皇上请回来吧。”
“不必。”飞澜断然拒绝。既然无心,又何必强求。她慕容飞澜一向不需要他的怜悯。
一阵冷风拂过,灵犀起身,重新为飞澜拢了肩上披风,口中又嘀咕道,“娘娘的故事,奴婢以前也曾听年长的宫女讲过呢。梅妃失宠,郁郁而终,但那杨贵妃也并无好下场,被活生生吊死在马嵬坡。”
飞澜的眸光茫然看向远方,心道:自古深宫似海,又有几个能得到好的结果呢。
*
然,此时,君洌寒并非在长乐宫陪伴瑜琳,而是身处乾清宫中,风清扬屈膝跪在他面前,帝王一直沉默,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君洌寒淡漠的饮茶,半响后,才将茶盏落在桌案上,沉声道,“你起来回话吧。”
“微臣不敢。”风清扬心口一沉,已有不好的预感。
君洌寒凤眸冷眯,凝视他片刻,哼然一笑,“既然喜欢跪着,那就跪着说话。”
风清扬低头不语,隐在云袖下的手已经紧蜷起。果然,头顶再次响起君洌寒的询问声,“现在该和朕说实话了吧,飞澜究竟怎么了?别在告诉朕什么心郁难结的鬼话,你真当朕是傻瓜吗!”
同样的谎言,说一次还勉强有可信度,但随着飞澜病情的日益加重,君洌寒早已起疑。
“微臣不懂皇上的意思……”风清扬拱手,话音未落,已被君洌寒打断。
啪的一声巨响,他手掌重重拍在一旁桌案之上。“风清扬,你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吗!”
“微臣不敢,微臣罪该万死。”风清扬匍匐在地,心知君洌寒是真的怒了,只怕飞澜的事再也无法隐瞒,只得咬牙道,“淑妃,淑妃娘娘身中剧毒,并且,并且……”‘怀有身孕’四个字卡在喉中,不知为何就是发不出声音。
‘身中剧毒’四个字进入君洌寒耳中,如同五雷轰顶。他拳头紧握着,空气中是清脆的骨节撞击声,听得人毛骨悚然。“是宁王做的?”君洌寒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嗯。”风清扬点头。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君洌寒一拳重重落在身旁桌案之上,红棕木桌轰然倾倒。君洌寒额上青筋凸起,沉声又问,“无药可解吗?”
风清扬凝重的摇头,回道,“是七虫七花膏,毒性发作缓慢,却能逐渐侵入人心肺,这种药并不罕见,只是,可以入药的有七七四十九中毒虫和毒花,却只取其中七种,毒药千变万化,解药自然也是不同。若不知道是哪七种毒虫毒花,贸然用药,只会让飞澜死的更快。”
君洌寒沉重的合起眼眸,“你的意思是,除了宁王,没有人能为飞澜解毒,是吗?”
风清扬无奈点头,“微臣没用。”
“那么,她还能撑多久?”
“月余的光景。”风清扬回道。
月余!君洌寒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只以为飞澜是得了重病而已,没想到她竟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他一直以为,无论何时回头,飞澜都会站在原地等着他,原来,即便是帝王,也不可能将一切掌控在手心间,他以为会永远拥有,却是即将失去。
“皇上,微臣想出宫一趟,为淑妃寻找灵药,请皇上应允。”风清扬拱手请命。
“去多久?”君洌寒问。
“少则十余日,多则一月,无论成与不成,微臣定当返回。”风清扬回道。
“嗯,你去吧。”君洌寒无力道。
“臣领命,此事宜早不宜迟,微臣即刻动身。”风清扬跪拜之后,转身而去,刚推开殿门,便见灵犀站在殿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灵犀,有事吗?”殿内,君洌寒淡声询问。
灵犀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的摇了摇头。
“朕送去的一斛珠,澜儿可还喜欢?”君洌寒又问。
“娘娘应该很喜欢吧。”灵犀回道。
“应该?”他剑眉轻佻。
灵犀微低着头,原原本本的回道,“娘娘说: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君洌寒听罢,起初是沉默,而后,无奈苦笑,低喃道,“她是在责怪朕呢。”
风清扬站在殿外,似乎想起什么,又躬身禀道,“岂秉皇上,长乐宫皇贵妃已经病了几日,虽用了药,也不见好转,皇上可否要去探望?”
君洌寒听后,迟缓的抬眸,清冷询问,“这次是真病了?会死吗?”
“风寒入体,气血攻心,却不至于伤其性命。”风清扬不急不缓回道。
君洌寒冷然一笑,轻飘飘的说了句,“既然死不了,也无需朕去探望。你出宫之后,朕会吩咐其他御医去照顾她。”
*
夜,已深。
君洌寒批完奏折回到广阳殿时,飞澜已经睡下了。
“奴婢参见皇上,娘娘刚刚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将她唤醒?”灵犀屈膝跪地,试探询问。
君洌寒不语,只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推开殿门,向内室而去。他在榻前停住脚步,轻掀起幔帐一角,宽大的床榻之上,飞澜安静的随着,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双臂与肩头裸.露在外,丝质的纱衣下,雪色肌肤若隐若现。
他利落的褪下外袍,掀开被角,轻声躺了进去。并伸臂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将头枕在他臂腕。虽是极轻的动作,却还是将浅眠的女子扰醒。
“皇上?”她淡声嘤咛,一双眸子中带着些许茫然。
“嗯。”他含笑轻应,又道,“既然明珠无法抚慰澜儿寂寥的心,朕便亲自过来了。”
飞澜微愣,而后,扭捏的别开眼帘,心中却想着,陪了这个,又陪那个,他都不累的吗?她常常在想,他的心究竟有多深,承载着万里江山,又装下这后宫中无数的女子。
君洌寒一只手臂至于她脑后,另一只手臂缠在她腰间,温香软玉在怀,飞澜发间淡淡馨香,如同一支兴奋剂一样,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真想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的要她,可是,他不敢,怀中的女子,已经太脆弱,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器,用力一碰,便会碎裂一般。
情不自禁的,他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片,辗转深入,与她粉嫩的小舌纠缠着,竟如何都舍不得放手了。飞澜在他怀中喘息,被他夺走口中所有的气息,险些窒息,好在,他在最后一刻及时放开了她。
他修长的指穿透她细密的发,声音低哑,带着些许暧昧,“睡吧,你若不睡,朕可不敢保证不再动你。”他说罢,便合起了双眼。
然而,昏暗之中,飞澜却并未入睡,她看着他,一直呆呆的看着。
君洌寒自然感觉到那一抹清清凉凉的眸光,于是,睁开眼帘,毫无意外的与她干净的眸光相遇。唇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靥,他低头轻啄了下她唇片,低喃道,“真不想睡?澜儿想做什么?”他的语调再次染了些暧昧。
而飞澜清澈的眸,却是极纯净的,无一丝杂念。“君洌寒,我睡不着,陪我去园中看月亮吧。”
“好吧,不过,夜晚凉薄,只能呆一会儿,回来之后澜儿就要乖乖睡觉,知道吗?”
“嗯。”飞澜乖顺的点头。
他抱她在屋顶坐了下来,在高处,视野便宽阔了,似乎也离天更紧。飞澜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微微的弯起五指,似乎真的能抓住天上的星星一样。而一旁,君洌寒被她孩子气的行径逗笑。
“傻澜儿。”他如同幼时一般,手掌轻揉着她的头。
飞澜淡淡的笑,指尖指向了天边最亮的一颗心,天真的说道,“我一直都对自己说,那颗星就是我的无忧,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可我知道,那不过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君洌寒仰头,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颗星在天边一闪一闪,如同无忧明亮的眸子。“澜儿,他就是我们的无忧,他虽然在天上,却永远陪着我们。”他牵着她冰凉的小手,呵护在掌心。
飞澜却默默摇头,她不能继续欺骗自己,她的无忧已经死了,或许,只有等她死后,才能与无忧团聚。她将头靠在他肩头,唇角微扬起,声音低低怯怯,“我不会再欺骗自己,我的无忧,他已经死了。师兄,无忧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难过?”
君洌寒微愣,低头凝视着她璀璨的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想过,她会如此问。
而飞澜靠在他怀中,继续道,“你一定也很难过吧,毕竟,他是你亲生的骨肉。师兄,对不起,当时,是我太痛了,所以,一直都没有顾忌过你的感受。”
“澜儿。”他唤着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哽咽,飞澜的话,声声触动了他心弦,怀中的这个女子,可以她痛着他的痛,苦着他的苦,悲伤着他的悲伤,却从未快乐着他的快乐。他亏欠她,太多太多。
他一直以为,只要爱着她就以足够,如今才恍然明白,不曾疼宠,不曾珍惜,不曾付出的爱,又如何能称之为爱。
“师兄,其实,无忧的死并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数,你无须自责,飞澜不希望你永远活在自责与痛苦之中,我想,无忧一定也是这样认为。”飞澜温声说着,在死去之前,她想放弃所有的恨与怨,她想,她能为君洌寒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他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君洌寒心疼的拥紧她,低哑道,“不,是朕的错,朕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
飞澜在他怀中,轻轻的摇头,温笑,“所以,师兄以后要做一个好父亲。”
“嗯。”他含笑应着,指尖轻轻的勾起她小巧的下巴,低魅道,“那澜儿要再为朕生一个小皇子才行呢。”
飞澜面颊微红,而手中却悄悄的覆上了小腹。她并未承诺,反而淡声问道,“皇上可以答应飞澜一个请求吗?”
“好。”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应了,即便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摘给她。
飞澜浅浅的笑,极美,而温软的声音,却带着深沉的忧伤,痛到让人有想哭的冲动。“如果有一天,澜儿死了,师兄一定不要难过。我只是太想无忧了,去陪着他而已。”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就收紧了。心口如被千金重石压制般难受。如果他什么都不曾知晓,此刻,他一定会含笑回她一句: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可是,他什么都知道,偏偏他什么都知道。
疼痛在胸腔中一点点蔓延开,传递到四肢八骸,每一寸骨头都痛的几乎失去了知觉般,如果,她大哭大闹着,对他说她不想死,或许,他还会好过一些,而他的澜儿,偏偏如此让人心疼。
他强忍着疼痛,苦笑着开口,声音却些微的哽咽,“胡说什么,澜儿,只要有朕在,朕一定不会让你死,一定不会。”他说罢,疼痛的低头,苦涩的吻落在她发间与额头。
“慕容飞澜,可不可以少爱一点,朕不值得。”他沉重的叹息,连叹息声都是疼痛的。即便是君洌寒都觉得自己混蛋,他根本配不上飞澜的爱,他不配。
飞澜的侧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稍稍紊乱的心跳。轻合起眼帘,唇角却弯起淡淡的笑,三分嘲弄,却七分温暖。是啊,如果可以少爱一点该多好,那么,离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那么的痛。
“师兄,澜儿好累,好想这样睡下去,永远,都不再醒来。”
飞澜的病情,远比风清扬预想的严重,刚过了几日而已,飞澜开始持续的昏迷,一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风清扬留下的药,已经失去了效用。
入夜,养心殿中,君洌寒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袭明黄在烛火下微微晃动,他面色冷黯,凤眸微微的眯着。在他面前,宁王负手而立,唇角含着一抹得意的笑。
“皇上深夜招微臣入宫,不知有何要事?”宁王笑着,拱手问道。
君洌寒凤眸透着淡淡冷寒,却邪肆一笑,淡声开口,“二哥何必明知故问呢,飞澜身中剧毒,还不是拜二哥所赐。”
宁王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君洌寒神情不变,冷然的没有情绪。明黄衣袖随意摆动,半响后,又开口道,“二哥与瑜琳分离依旧,想必是极为想念吧,她此刻就在长乐宫中,二哥不去看看她吗?”
君洌寒的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是十分明确的,他是想用瑜琳来换回飞澜的解药。若是曾经,君灏南定会欣然接受,但时过境迁,瑜琳的无情已经深深的伤了他,他再也不需要一个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的女人了。何况,君洌寒心机深沉,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的将计就计。瑜琳爱君洌寒之深,他若将她带回身边,无意于带回一个危险的炸药。
“皇上说笑了,微臣怎敢染指皇贵妃。”宁王哼笑拱手。
很明显的拒绝之意,君洌寒慵懒的靠上身后软榻,低敛的褐眸,却更深更冷了。他早已想过,总有一天,君灏南对瑜琳会失去兴趣,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如此之快,那么,用瑜琳来交换解药,便行不通了。
君洌寒嘲弄一笑,淡声道,“瑜琳曾对朕说,二哥对她深情专一,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皇上呢?皇上爱慕她多年,如今又舍得将她还给微臣了吗?就不怕微臣带着她返回封地,举旗造反吗?”
君洌寒不屑的冷哼,“二哥对她不是已经失去兴趣了吗?既然如此,无论朕是否将瑜琳还给你,你依然会反朕。”
宁王笑而不语,便等同于默认。
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君洌寒轻叹开口,“朕是一定要得到解药的,二哥提条件吧,只要朕做得到,都可以答应你。”
宁王朗声大笑,“可惜,微臣无欲无求,若皇上无其他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了。”他说罢,一拂衣摆,转身而去,丝毫不顾君臣之礼。
君灏南离去后,徐福海缓步而入,而此时,君洌寒依旧靠坐在软椅之上,眉宇清冷,褐眸深寒。
“皇上,宁王他……”徐福海躬身,试探询问。
君洌寒冷然的哼了声,一双褐眸深的可怕,此时的男人,是非常危险的。“瑜琳已经无法再牵制他了,二哥算得上深情,却并非长情之人,这一载的光景,瑜琳早已耗尽了二哥对她的爱。若朕料的不错,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返回封地。”
“那要不要在半路将他……”徐福海隐去后话,做了个杀的手势。
君洌寒冷笑着摇头,“不必了,欲取之,先纵之。他造反,也给了朕一个充分的理由铲除他,即便是皇祖母也无法再保他。”
“那淑妃娘娘的解药?”徐福海忧心的问道。
君洌寒轻叹摇头,“朕用瑜琳与他交换,他拒绝了。”
“宁王不要皇贵妃,只怕还是在觊觎皇位。”徐福海面色也凝重几分。
君洌寒笑,笑意深邃,“朕给了他机会提条件,只要他说得出,朕都会答应。可他疑心太重,一口回绝了。二哥此番前来,不过是试探朕而已,如今,他已笃定,飞澜就是朕的软肋。”
徐福海一叹,心知皇上是故意在暴露弱点,若他不想让宁王知晓,完全有理由搪塞过去。“皇上此举只怕不明智啊。”
“如此也好,至少,他不敢真的让飞澜死,否则,朕也不会放过他。”君洌寒冷冷道。
夜深,广阳殿内依旧灯火通明着。
宫女禀报飞澜再次毒发,君洌寒匆匆赶来,只见她半趴在榻边,不停的咳着,唇角是一缕尚未擦拭的鲜红。
“澜儿。”他大步来到榻边,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很冷,一张小脸惨白的早已没了血色。她的手掌紧握住心口,她虽然在对他笑,眉心却一直不曾舒展,看得出她很痛苦,而她痛苦,君洌寒便比她还要痛。
“灵犀,淑妃都痛成这个样子,怎么还不去喊御医。”君洌寒怒声道。
灵犀吓得不轻,扑通跪倒在地,却低头不语,她自然是不敢喊御医的,只要御医来了,飞澜怀有身孕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飞澜无力的靠在君洌寒胸膛,凌乱的喘息,却吃力的扯住他一片依旧,低声道,“皇上别责怪灵犀,是我不让她去找御医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毒已侵入心脉,御医来了也无济于事,何必多此一举呢。”
君洌寒沉默,褐眸中流光盈盈而动,反手将她拥得更紧了。一旁徐福海见状,十分知趣的屏退殿内众人,让两人独处。
飞澜靠在君洌寒胸膛,低低的笑着,即便是死了,能是在他怀中,也算是一种幸福吧,直到这一刻,前尘过往似乎已不再重要,她只想记住他对她的爱,记住此刻他怀中的温度。“师兄,飞澜好冷,可不可以抱紧我。”
他褪下长袍,与她一同跌入龙床,并用锦被盖着了两人的身体,他紧拥她在怀,却仍然感觉到她在怀中颤抖着,他知道她痛,而他又何尝不痛呢。
“澜儿,朕是不是无法温暖你?”他温声问道。
飞澜低笑摇头,抬眸静静的看着他,“师兄别担心,飞澜很好,真的。”
君洌寒眸中尽是疼痛,面上却要强颜欢笑,如果连他都失去了信心,又有谁来给飞澜勇气,这几日,毒反复发作,飞澜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若心念一散,她只怕就要这样去了。他的唇移到她耳侧,声音低低的,暧昧道,“澜儿若还是觉得冷,朕记得我们一同跌落崖底时,朕为你取暖的方式很有效。”
飞澜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脸颊突然一红,羞怯的躲入他胸膛,“你只会欺负我呢。”她又向他怀中靠了靠,将这个身体都贴着他宽口的胸膛,如此刻这般,将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日来过,竟然也会如此的幸福。
“傻瓜,朕还会疼你,爱你,一辈子。”他说着,深情的吻着她额头。而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时,她已经再度昏厥了过去。
君洌寒静静的凝望着她安静沉睡的脸,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
转眼月余,风清扬虽然回来了,却并没有可以解毒的灵药,而此时,飞澜已经整日昏迷不醒,脉息微弱。
他沉默的跪在君洌寒面前,久久不语。
主位之上,君洌寒苦涩的笑,他想,或许,这就是命吧。上天一直是公平的,他一生欠下太多情债,倒也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淡淡道,声音极轻,好似紧紧是说给自己而已。从没有一次,他如此刻般无力。即便是当日激烈的宫斗,风清扬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微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风清扬重重一跪,额头磕在坚硬的汉白玉地面,发出闷响之声。
君洌寒微叹,“你起来吧,吩咐徐福海备车,朕要带飞澜出宫。”
“皇上要做什么?”风清扬不解询问,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君洌寒苦笑,却难得耐心的解释,“飞澜时日无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二哥为人多疑,绝不会接受朕的任何条件。如今,朕只能将她交到顾非凡手中,他是二哥的人,只有他能得到解药救飞澜一命。”
风清扬一惊,不假思索道,“此事万万不可啊,皇上,宁王与顾相蛇鼠一窝,若将飞澜交给顾非凡,便等于间接落在宁王手中,她便会成为宁王要挟皇上的筹码。届时,我们只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君洌寒修长的指轻抚在额头,淡淡苦笑,“二哥想要的左右不过是三样东西:圣朝江山,瑜琳,还有朕的命。无论他想要哪个,朕都可以给他,但朕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飞澜死。”
“皇上!”风清扬沉重的一唤,声音沙哑的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君洌寒深邃的眸子,此刻却是极亮的,坚定的丝毫不容动摇。
如果没有遇见飞澜,或许,他对瑜琳的喜欢会一直被他误解为爱,也许,还会一直一直爱下去。但他偏偏遇见了那样一个人,从他将她从血泊中拉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她就是他此生想要的女人。
其实,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毒,致命,无解。他心甘情愿为飞澜深陷,心甘情愿为她万劫不复,即便葬送江山,葬送性命,他亦在所不惜,因为,她值得,她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