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让陆橘应激反应到失忆的痛苦会有多痛,他不是不能想象。
但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柳丞哲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生不如死。
他看着陆橘,想问问她,因为过于痛苦,所以当年的你会选择‘忘记’这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吗?
你想忘记这些痛苦,却把我也给忘记了。
陆橘,你把我忘了,转而接受了那个给你带来伤痛的男人的求婚。
我该不该怪你?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豁达了,或许是因为陆橘一次次的拒绝而感到失望,或许是心里也有一些愤懑。
所以才会在南方救助站外说出放弃的话。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这一切都这么不公平。
直到看见慕倾袂对陆橘的求婚视频传遍大街小巷,那时的他才知道,当初的那份‘洒脱’,原来只是脆弱的空壳,一击即碎,再怎么捡起来,也只剩下满满的不甘。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这一次陆橘居然忘记了慕倾袂。
尽管可能只有短暂的几天……但柳丞哲还是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老天对他的补偿。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柳丞哲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默默看着陆橘,“对不起。”
陆橘像是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柳丞哲,很快就又转回脸去看着窗外。
交流没办法再继续了,柳丞哲只得出去,等着胡兰老师给陆橘做测试。
等了大概三个小时,胡兰老师才出来。
神情很凝重。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胡兰老师直接了当地问柳丞哲,“你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
“我……”
柳丞哲的眼神游移瞬间,胡兰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严肃地道,“你必须告诉我实情,否则我也没有办法保证陆橘的精神状态究竟会不会恢复正常,她的‘记忆覆盖’不能只靠自己恢复,也需要旁人正确的引导和帮助!”
柳丞哲有些干涩地开口,“老师,可以等两天吗?”
“等两天?”胡兰拧眉看着他,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来了,“你是她的家人吗?你能对她负责吗?丞哲,你不能再陷下去了!”
“我知道……”柳丞哲握紧了拳头,“我只是……”
他说不出口,要如何把自己这份不甘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
他们之间的事情,远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她刚才重复跟我说着三只小猫死在她眼前的场景,她亲眼看着那几只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的小猫一只一只地死去,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胡兰敲了敲桌子,拧眉道,“这个场景,她重复了跟我说了好几次,虽然说的时候很平静,但她已经陷入了这段记忆的强制性重复中,这样的精神自虐行为对她的恢复不会有一点好处!”
柳丞哲的心颤了颤,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屈服了,“好,我说……”
柳丞哲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橘没有在病床上,柳丞哲进门之前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全都被丢到角落里,几乎是惊惧地冲进来,“陆橘?!”
他奔到床前,伸手进被子里。
还有温度!
他刚想出门去找,一个扭头的瞬间,他看见了蹲坐在床头柜和床之间角落里的陆橘。
她用两只小臂夹着头,安静地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柳丞哲只看了一眼,瞳孔瞬间就紧缩了起来。
又是这个动作!
“我再也不想被囚禁了,”陆橘抱着头,肩膀因为啜泣而有些颤抖,“再也……不想!”
“嗯。”
柳丞哲低低应着,他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来,心间有些发涩。
他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自私,如果陆橘真的一辈子这样,被过去的记忆覆盖着,没办法走出痛苦,那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囚笼?
就算不是一辈子,这样的状态多一天,对她而言都是一种痛苦。
“我们没有囚禁你啊……”柳丞哲尽量放缓声音,“如果你想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出去。”
陆橘抱着头颤抖着,沉默着不说话。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吧?”柳丞哲提起了笑容,一瞬间的明亮而豁达,而后又黯淡了下去,反复几次,最后终于转为平和。
陆橘慢慢抬起了头。
他带陆橘去看的是那一架从慈善拍卖会上买回来的钢琴。
陆橘看到的时候有些惊讶。
“这不是迪恩太太的钢琴吗?”陆橘走到水晶钢琴前,手指轻轻划过琴盖,“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它买下来了,”或许是因为陆橘终于重新‘找回了’他们之间共有的记忆,不会在对着这架钢琴露出迷茫的神色,柳丞哲觉得心里也算是有了一些安慰,他笑了笑,走过去,“你离开之后,这架钢琴没人弹就只能落灰,她舍不得。”
柳丞哲没有说实话,其实就在今年,迪恩太太已经去世了,柳丞哲收到消息,知道那架钢琴已经被迪恩太太署名捐到国内的慈善拍卖会,他才也回到了国内,想拍下这架钢琴,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了陆橘。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不见还好。
见到了你,我还怎么甘心离去?
而这架钢琴,其实是迪恩先生的。
只是迪恩先生去世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
他们还在国外的时候,有一天柳丞哲和陆橘无意间路过那间花店,柳丞哲本来打算买花给陆橘让她能高兴一点,但他随即就发现,进去了之后陆橘明显对钢琴的兴趣更加浓厚一些,柳丞哲就去问店内的员工,这架钢琴可不可以使用。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陆橘有些失望,柳丞哲也没打算放弃,继续跟员工交涉,甚至打算买下这架钢琴,直到店门进来一位打扮得体,模样温和的老太太。
迪恩太太。
从柳丞哲那里知道他们的意愿之后,迪恩太太十分高兴,当即便允许了陆橘坐在钢琴前弹奏,一未过半,迪恩太太泪如泉涌,等一曲结束,她不住地鞠着躬向陆橘表达感谢。
陆橘那时已经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稍微弯腰都会吃力,鞠躬这种动作就更别提了,只能一边扶起迪恩太太,一边焦急地看着柳丞哲。
迪恩太太说自从她丈夫过世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钢琴弹到和她丈夫一般的水平。
在她们离开之前,迪恩太太表示,如果陆橘愿意,他们可以经常过来。
后来他们的确又过去了几次,接触的时间长了,迪恩太太对于陆橘的事情半猜半问,也了解了几分,每次看到陆橘,眼神里都带着淡淡的怜惜。
她没有孩子,已经把陆橘当成了她的女儿。
陆橘在琴凳上自如地坐下,抬手掀开钢琴琴盖,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爬了一个音阶。
她此刻的状态与几个月前来这里弹钢琴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的她是迷茫的,全身都笼在雾里的感觉,现在就是清冷的,已经拨开云雾见月明,却还是沉沉地压着疼的感觉,她轻声开口,“迪恩太太呢?”
柳丞哲正静静地看着她,觉得自己仿佛也又回到了四年前,尤其是这段清晰的钢琴声,直接将他拉回了那种久违的状态当中。
没有听到柳丞哲的回答,她才停下手,转过头来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迪恩太太呢?”
柳丞哲回过神来,只是眼神有些闪躲。
他不确定迪恩太太已经死亡的消息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到陆橘,因此犹豫着不敢开口。
陆橘等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转眼看着钢琴,“她去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