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爹也不是我的爹,要嫁的人也是皇上指派的,想来他也不会很愿意。公主的身份还是个灭了的皇朝的。如此等一想,让我顿时只觉世间万物皆虚幻,人生不过如此。
我回到王府,夏寄与夏菡从大门处迎了上来。迎在前头的是夏寄,他穿了一袭青色长衫,蜂腰阔肩,翩翩如佳公子。
因在轿内无聊,我把袖袋里的玫瑰糖又吃了几块,看见夏寄的瞬间,顿时就有了很多联想,想起刚刚他那花可堪折的小蛮腰,忽就感觉自己的腰身圆滚了许多,于是心情便有些萧索。
“夏寄哥哥……”我道。
他光洁的脸忽地起了许多疙瘩:“阿淡,每次你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总有乌云压顶之感,说吧,什么事?”
“你不是说没人肯嫁你的时候,就娶我的吗?不如咱们今天就把这仪式完成了吧?”
他急忙退开几步,警惕地望了我:“阿淡,不许这么吓人的啊。人吓人要吓出心脏病的啊,你想成为红颜祸水,引起两人交兵?王爷虽然武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也怕失手伤了他,从而引发牢狱之灾啊,要知道,他的义爹可是皇帝!”
他的话让我的心情更为萧索,再看看他纤若杨柳的蛮腰,心情更添几分不满,于是一声冷笑:“你放心吧你,你肯我还不肯呢。世上有许多人都不能嫁,第一个不能嫁的就是一大把年纪了身上还围着肚兜的人!而且肚兜上还是一个光屁股的胖娃娃!”
我们身处大街之上,有三两个稚童可能不经意地听见了这话,围了上来道:“姐姐,我们也不能娶你啊,对我们来说,您太老了……”
夏寄脸上青红绿紫一片,边嘟囔边往门内走:“每次都这样,达不到目的就人身攻击!”
夏菡在一旁道:“就是,阿淡,你每次都把夏寄当成宣泄情绪的对象?”
夏寄回头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伸出手来想和她握握手。
夏菡此时露出了一个庆幸的表情:“如果不是你当了阿淡的出气筒,她就要找我当了。哥,你在我心目中,多么的伟大!”
我把萧索的心情转移到了夏寄身上,心情豁亮了许多,想找老爹了解一下他们到底是怎么样混进皇宫的。在王府内找寻了一圈,终于在花园的池塘旁边找到了他。
只见他独坐于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支额,沉思地望着池塘里那各驻一边晒着太阳的两个天敌。
“安逸的生活使得原本斗得死去活来的天敌各驻一方,闲时还相互追逐锻炼身体,保持身形,心情也愉快。这府里是谁给它们喂的新鲜肉?还每日三餐,一顿也不落空?”老爹放声大叫。
王府管家从树荫后闪了出来,行礼道:“老爷,您得原谅小人。对您养的这两只宠物,小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您喂养。就好比那沾了灰的豆腐,拍又拍不得,打又打不得。如果不把它们喂饱了,小人怕它们把小人当成了食物。”
“你看看它们,这哪里还像是山林猛兽?”老爹道,“不行,以后不能喂它们这么多!”
这一瞬间,王府管家忽然挺了挺腰杆道:“那只好您自己动手了,小人签的是活约,正准备辞职不干呢!”
说完一躬腰,行礼,梗着脖子往石径远处走了过去。
他从我身边走过,风带来了他的嘟囔:“这老头儿,穿粉红中衣,半夜还挖人墙脚,又养这么变态的宠物,王爷不把他赶出去,再多钱都没有人愿意来王府当管家!王府就因为这些人而败落了啊。”
远远地望去,老爹站在那块石头上,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隔了半晌,这才又重蹲在了石上。我走近老爹,听到了他的嘟囔:“人才难寻,人才难寻……”
看他的样子,他的情绪很萧索,为了不让他把萧索的情绪传染给我,我转身就走。心中的难题随时都可以解答,但好心情可不是时常有的,我可不想成为他的出气筒。
哪知还没走两步,便听老爹在我身后咳了一声。
我只好走了过去,只听他道:“人老了,讨人厌了……”
我忙把手放在他肩上道:“爹,您哪里老了,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如果把胡须剃了,和夏寄一起走出去,人家还以为夏寄是哥哥,您是弟弟呢。”
老爹老怀大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你说是不是我穿的这身衣服显老气?为什么近几日我一走出去,王府的侍婢们都指指点点?”
我心知是他那粉红色的中衣惹的祸,于是笑道:“哪会,她们这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玉树临风的人,于是心中仰慕,你又如池中莲花一般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所以,她们也只能远远地指点指点了。”
老爹脸上的表情沉淀了下来:“还是阿淡了解爹爹的价值啊!阿淡,爹爹有时候真有些害怕,害怕你太聪明了,对这个世界太过一目了然,幸福就会离你远去的。”
脚边有一根小草被鞋底压着,却探出些枝叶来,那根茎刺入薄底绣鞋侧边,使我有些痒。老爹才是那个一目了然的人。
“他把爹要的东西送到爹的手里,爹爹,您难道就一点疑心都没有?”
“阿淡,你疑心太重了。有的时候,有些人做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老爹道。
“可从小到大,每到一处地方,我却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做过不需要理由的事。”
寒风吹来,风渗入骨,使我的手腕又隐隐发酸。国亡之后,那些父皇以前的旧臣,总有无数的借口拒绝我们的求助:家里刚出生的小儿,刚成婚的女儿,生病的母亲……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再也没有地方容纳他们旧朝的帝姬。
直至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那一日,那些闪躲的目光、厌恶的表情才有了理由,才明白了那无休无止的逃亡原就是应该我受的。
除了老爹。
但此时,我却不知道老爹是不是也没有理由?
那金册上的印章,从白问鼎手里骗来的印章,那薄绢上隐隐的图案……这些,到底是谁之所求?
花园里阳光普照,我却感觉到有寒风穿过阳光袭来,吹得锦缎制成的长裙不能保住任何温度。
他望了望我,叹了一口气:“阿淡,是我不对,原以为从小让你历经人情凉薄,以后你会生活得好些。可我做得太过了,以至于你什么都明白,因而少了些期望。”
这些对话使得花园里的阳光都少了些温暖灿烂,
我垂头,沉默良久道:“爹,你今日很文艺啊,我们不适宜说这么文艺的话。”
“阿淡啊,阿淡……”老爹摇头叹息。
在明白老爹这头狐狸基本上不会把心中藏着的事告诉我之后,我在王府无所事事起来,基本处于每天早晨起床之后便想着中午吃什么、晚上再吃什么的状态。
在此种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我练成了一种绝技,就是我从床上起来,朝着风口嗅一嗅鼻子,就知道了今天大概吃什么了,时间长了,各种口味都感觉很腻味。所以,我经常去提建议厨房用新材料做些新菜式,材料从天上飞的到水里游的都试试。到了最后,实在没什么材料了,于是我把目光转向了老爹的那两只宠物身上,而想不到的是,王府厨房的人一听此建议,个个都很踊跃。看来对老爹以及那两只宠物积怨很深。于是这一日,园子里每个人都吃到了“龙凤呈祥”这道菜,个个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包括老爹。
人的一生总是起起伏伏、跌跌宕宕,处于人生高处的时候,低谷就等着你滑下。我嘴里的美味还留着余味,半夜就被老爹从床上提起。为了平息老爹的怒火,我只得答应他替他那两只宠物去庙里超度一番,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老爹怒气腾腾的目光之中走上了去祭庙的路。
夏寄和夏菡作为“龙凤呈祥”那道菜吃得最多的人,也被老爹赶出了王府府门,陪我一起去了那定周朝最大的寺庙。
夏菡和夏寄心不甘情不愿,说上一次为了那方丝帕,两人已在寺庙里露过面了,说不定那庙里的人还记得他们,一不小心又让他们识破,这就不好了。
老爹恶狠狠地说:识破了活该!
于是我们三人来到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庙宇之中,走进这里,同样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如果不是这长廊中偶尔走过的几名光头,我还真不认为这是个寺庙,只以为这是武崇帝金屋藏娇的某处地方。
我把我的感想对夏寄和夏菡说了,两人对望一眼,脸上同现了鬼祟之色:“阿淡,你的眼睛可真毒,看明白那些人了没有?现在虽然吃青菜吃得面黄肌瘦的,但以前可是用玉食锦衣养着的。”
我顺着他们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这些身着缁衣的人没有一个不苗条的,宽大的缁衣掩盖不住她们原来婀娜的身姿。据夏寄和夏菡介绍,这些出家人全都是前朝或前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妃,全都大有来头。她向我一一指点:“看见那位正扫地的师傅没有?别看她现在扫着地,当年可真是宠冠六宫啊,一曲掌上舞艳惊四座……看见那位挑水的小师傅没有,她那柔若无骨的柳风舞,名声从中朝一直传到西夷。”
我们一路走去,夏涵如数家珍地把各位扫地的、挑水的、抹桌子的都介绍一番。告诉我这里每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以前都有颠倒众生的本领,个个如果蓄起长头发又能再当一次红颜祸水,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夏寄也曾提过我也有成为红颜祸水的本事。想想这红颜祸水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不由略有些得意。夏寄和我相处时间长,在察言观色之间知道了我的想法,他诚恳地告诉我,我的确是个祸水,可惜红颜就差了一点,人家的红颜是美丽的容颜,我这红颜是让人一看就满面通红的红颜。
我心想难道我的容貌能使人产生手足无措,继而满面通红的害羞效果?我再添几分得意。
他慢吞吞地告诉我:“这满面通红是因为怒气冲上脑头,血液无法畅通造成的效果,比如说武崇帝,自从见了你之后,有好几次就血上脸头,红颜满面。”
他的话让我很惆怅,继而又高兴起来,能让武崇帝红颜满面,这也是一种本事,一般的人还没人有那种本事呢。
夏寄站得离开我几步远,这才感叹:“阿淡你那无论处于哪种状况之下都保持乐观开朗的阳光心态,真是值得人学习。如果边疆打败仗的士兵,都有你这种状态,该多好啊。想着打败仗了,丢失了河山,那更好,自己不用管理了,没有了人事上的烦恼,于是拿出酒壶庆祝。上京赶考,名落孙山了,那更好,以后不用应付官场,可以采菊东南下。吃萝卜不吃荤腥,便没有肥胖的烦恼……世界该是多么和谐啊!”
他的讥讽让我有些吃不消,在地上寻了半天,想找块板砖把他拍了,可这皇庙修得着实严丝合缝,每一块砖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于是我越找越远,走上了一架悬空石桥,这座石桥很精致,上有狮子头形的装饰,我思摸着是不是把那狮子头搬一个下来。这狮子头看起来取材趁手而又料子实诚。刚想动手,就看见桥下有几名出家人走过,当中一人,全身上下都被人用披风蒙着,几人簇拥在她的四周成防护架势……几人大道不走,专走偏僻小道,此事很有些不同寻常。
此时,那中间蒙头蒙面之人脚步有些迟缓,那几人上前推攘,在拉扯之中,我看清了她衣襟底绣的白菊,正感觉有些眼熟。那几人仿佛察觉了有人注意,加快步伐,推着那女人往不远处的佛殿走去。
此时,夏寄见我久无动作,小心翼翼靠了过来。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伸长了手拍了拍我,警惕地道:“阿淡,不兴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啊。以前你可没这样的心机,我那话说完,基本上你要拿了板砖追我九条街,少一条都不行的!”
我被那人襟底的白菊弄得心神不定,总感觉在哪见过,可一想,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就没理夏寄。夏寄这才反应了过来,走过来跟着我望着桥下,却道:“没有人啊,阿淡,你见鬼了?照道理说,这里是寺庙,而且是皇家的,鬼神不进,没有理由啊,阿淡,看来你人品着实差。”
我往桥下望过去,那群人走得极快,消失在了长廊尽头。让我怀疑刚才所见当真只是我眼花,可那朵白菊此时却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中。
我把我刚刚所见对夏寄和夏菡说了,特别提起那朵襟底的白菊,夏菡听了,想上现了几分严肃,望着我半晌道:“阿淡,要我怎么说你呢?对于你身边的人你关心了多少?了解多少?不要总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吗?”
我知道夏菡对我私自让人将老爹的两个宠物做成一道菜肴还是很有意见的。当然了,如果没有殃及池鱼,让她也受了老爹的责罚,她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她那一大盆菜她吃到最后,连腰都弯不下来,坐在椅子上只能仰躺着,我清楚地记得她当时幸福的样子,说如果每天都能吃上这么一大盘,那多好啊。
我笑道:“您请说,请说。”
夏菡道:“这几日,王府里少了一个人,你们没有发觉?”
我迷惑:“没有啊,老爹在啊,前晚还拿皮鞭子准备抽人。娘亲在啊,在督促我姐姐念书呢,再就是你们两个。哦,你指的是那位愤而辞职的管家?说起这位管家,我比较欣赏他的气节……”
夏菡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总跟你这种糙米养成的人混在一起,全忘了自己最终的目标是成为文雅端庄的闺秀!”
我笑道:“其实人之本性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本性如此,你越按着它,它就越要跳出来和你唱反调。比如说那盘‘龙凤呈祥’,你越想着要保持身形,少吃点,就吃得越多。”
夏菡脸红了一下,大概想起了当初吃那盘肉时自己的表现。从一开始的坚决不吃,到中间的初试一小口,到最后的大口大口抢夺,运筷如飞。边吃还边劝说自己,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再吃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消腩啊。
她最后揭开了谜底:“你姐姐亦玉,我们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你们就从来没感觉到少了一个人?”
她说了出来,我们此时才恍然大悟,端庄文雅的亦玉,一进王府就被王府藏书阁的书吸引了,让娘亲老怀大慰。每一次一上饭桌,就跟我们提起,未了总是用一句话来总结:“阿淡,你有你姐姐的一半就好了。”
所以,亦玉其实是在我们平日的言语之中提得最多的一个人。夏寄每次被我拿了路边的石头追得走投无路,总是一边夺路狂奔一边建议:“阿淡,学学你姐姐走路悄无声息、妸娜多姿的样子,没有哪个女子提着裙子、手里拿块石头狂奔算好看的。”
夏菡在每次胃口大开时总感叹:“阿淡,我原本一看见食物就觉油腻反胃,但每次和你同桌,见你看见什么都两眼发光的样子,不知不觉就被同化了。你姐姐亦玉又没来吃饭,看来我还是和她待在一起能保持身形一些。”
综上所述,亦玉其实实在是我们之中的名人兼偶像,经常性地出现各人的嘴里,可当真要和她混在一处了,谁也不太愿意,所以,名人的失踪往往反而不容易被人察觉。
此时,夏寄也醒悟过来了:“对了,亦玉最喜欢绣百花,她最喜欢的……难道是白菊?”
亦玉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但往往追求完美了,爱好就没有强烈的特点。就比如我,极爱吃玫瑰糖,连带着对玫瑰也有了特殊的好感,爱它的芳香与高洁,所以一看见玫瑰,就想摘下,叫人做成糖。
所以,如果以后有人看见袖袋里有玫瑰糖的痕迹,那绝对就是我。
我浮想联翩,脸上神色很可能又阳光得让人想痛批了,使得夏寄蹦出些声音来:“亦玉就仿佛一块宝玉,总想让人收藏着不拿出来,不像阿淡,一块又糙又厚的石头,随时随地地想让人拿起来往外扔,也难怪我们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此时,他脸上才现了些紧张,“你是说,刚刚那个人就是亦玉?不可能,亦玉在藏书阁看书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那偏殿小跑步过去:“也许她被人邀请,来这里研究佛理,如果我此时进去向她打声招呼,扮成很紧张她行踪的样子,她会不会感动?”
看着夏寄和夏菡往那佛殿奔过去的急切模样,我决定不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把那几名出家人不正常的举动隐瞒。因为我怎么看,都感觉那女子如果真是亦玉,那几名出家人拥着她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邀她过门聊天,反倒像是如犯人一般地被人押着行走。
但因为是出家人,我想,应该也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我们是王府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特务头子为后盾,他们应该没有危险。
最主要的原因,他们皮糙肉厚,每到将要遇险的关头总能化险为夷。所以我想试验一下,是不是每一次,他们都这么幸运。
越走近这座佛堂,我越以为自己走进了武崇帝某位妃子的宫殿,殿门上用金箔和金泥画成的仙女门神,殿角造型古典的根雕盆景,以及白玉镂空三花耳花熏,一眼望过去,没有一样不是精致贵重,价值比定周朝皇宫相差不了多少。
走进殿门,门内更是富丽堂皇,长毛织锦的地毯,脚一踩上去,整个脚背都陷了下去,只不过侍立两旁的侍婢变成了身着缁衣的尼姑。
先走进殿门的夏寄和夏菡早被那几名尼姑围了起来,推攘着往门外送去,夏寄和夏菡并不是普通人,虽然武功不高,但一般人是无法近到他们身边的,可却被那几名尼姑逼得连连后退。我从中看出了不妙。
素手如钩,缁衣如风,那几名尼姑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似含有章法,如果稍微运劲充足一点,仿佛随时能取人性命。
夏寄和夏菡在做垂死挣扎,挣扎着不被人推出了庙门。
而同时,有另外两名尼姑一左一右从两边向我包围了过来,我看清了她们眼里的冰凉冷酷,和佛座上坐着的慈眉善目的送子观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我心底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们不像是出家人,反而神情眉梢有些像白幂的手下,冰冷淡漠,出手毫不留情。
我有一项长处,就是总能避凶趋吉,在危险没来到之前就感觉到它的危险。所以,在她们逼上来之前,我威风凛凛,一声大喝:“救命啊……”转身就往殿门口跑去。
在跑出去之前,我余光到处,看清楚殿内缠斗的每人皆怔了怔,夏寄和夏菡两人脸上同时出现了生命没有什么意义的表情──他们坚持的理念其实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东西,以及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种种的感慨和表情啊。然后一撒手,他们也跟着我往殿门口跑。
可惜时机还是太晚了。眼看着那殿门刚刚还是大开着的,在我看来,距离实在是短,一步就能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可在急速的吱呀声中,殿内一暗,等我赶到门前,面前变成了厚实的门闩。
在鼻头撞上门闩前我急忙刹住,却刹不住身后两个撞上来的身影,在冲力之下,我的鼻头荣幸地撞上了去。那股从鼻头直达心肝肺的酸意之中,我隐约看见慈眉善目的送子娘娘身边出现了两个人影。
淡漠的眼,如天上浮过的云彩,悠然望着尘世间的争斗纷扰。
那是一种不同于一般出家人的冷漠,仿佛一把隐于鞘中的剑,冷冷淡然,拔出,就是为了伤人。
武崇帝眼中有这样的冷漠,白幂和白问鼎也有。
说得好听点那是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淡定,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缁衣尼帽将她的身躯和脸衬得清丽如雨后初晴,这样淡漠的目光,却有一双形状极好的眉眼,仿佛随时随地都带着笑意,一见而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夏菡和厦寄看我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他们也从善如流,被我同化,老老实实被押到了她的面前。
“这里好久都没有客人来了,几位今日真是赶巧,正逢后院的玉蝶洒金十几年不开一次花了,想不到一夜之间倒开了花,不如我们一起赏赏花,喝喝茶。”
身边传来了松一口气的声音,我转头望过去,只见夏寄用手指拂了拂额前那一缕碎发,负手淡淡地道:“那多谢姑娘了。”
夏寄总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想法,比如说世间虽然是充满黑暗,但到处都有缕缕阳光。两伙仇敌相遇,如果其中有一男一女,容颜俊俏,必会成为这黑暗中的阳光之一。不是女的背叛了她的家族,就是男的生死相许,成就一段虐缘……请注意,以上种种,容颜俊俏是第一首要的。看样子他此时将自己代入成了其中的男主角了。
后院,也如皇家的后院一样,小桥流水,碧草如锦,她带着我们转了一个弯,我倏然感觉凉风扑面而来,目光到处,居然是一个红梅雪景图。
园子中央,四周围皆是青翠碧草,唯有中央十亩之地,铺了厚厚的皑皑白雪,白雪之中,开了一株艳红似火的梅花。
现如今,已是早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下雪,已是两个月之前的事。
那株梅花虬枝劲张,花瓣有单瓣如金,重瓣如累,虽是红色,却是深深浅浅各不相同。远处望过去,竟然有一种花重累累,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感觉,而且看得再仔细一些,那花瓣并非全为红色,仿佛粉红之上加了些斑点。
“为了让它开花,每一年,我都让人收集隆冬瑞雪,藏于窑中,使冬雪不得融化,使它处于最适宜的环境。可玉蝶洒金到底是玉蝶洒金,是个脾气极倔的花。十多年了,今年,才是它第一次开花……但看到它此时的繁花累累,我知道我等得值得。”
隆冬的雪要窑藏两个月,还要铺满这十亩园林,要花多少的人力物力?这是只有皇宫才有的人力物力,就算在后宫内,受尽百般荣宠的嫔妃,在时常要思考思考武崇帝后花园那个茅草屋的情况下,怕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香消雪减,疏影风流,就算御花园中,都难有这样的景致……观主,您这个地方,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夏寄道。
很难得听到夏寄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使我不得不朝他望了过去,只见他负手而立,风拂襟摆,人如岩边青松,身姿卓然。
只可惜这女子连望都没朝他望,反而望着我道:“你说值不值得?”
我心想使这么多钱,请这么多人挖雪,为了就是这株只能看不能吃的梅花树,要说不浪费,那就是禽兽话了,想着自己此时此地所处的环境。可要违背着良心说出欣赏称赞等等来,又有些说不出口,于是只得道:“这雪景很恢弘。”
她眼眉弯弯一笑,仿佛人世间所有的欢乐都跳上了她的眉梢:“你也这么认为?”
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周围有人在梅树下清理了一块空地出来,将雪铲尽,摆上了桌椅台凳,炭竹火炉升起,用荷叶铺底的细竹蔑子将盛好的雪水放入紫砂炉里。再采摘了新鲜的梅花,混着叶尖青嫩碧绿的茶叶冲入壶内……不过一会儿工夫,那股雪中异香便扑鼻而来。
夏寄心有戚戚焉:“蛾眉淡抹、雪来香异、春情意浓,美景、美人、美茶……”
夏菡在我身边站着,脸有异色,低声道:“阿淡,这个女人恐怕就是当日我们混进庙内的时候,那位武功极高的守护者。”
她所忧虑的,夏寄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站得更为玉树临风了,从我这边望过去,目光多了几分深邃。他又要开始吟词配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