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分析,我低声道:“既如此,皇上不如去给他们投个纸条什么的,告诉他们,楼船炸了,被什么人炸的?”
他回首一笑:“你可不能叫我皇上了,这样吧,将烨宇取一边下来,叫我阿华,我呢……”他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看你软绵绵的样子,看了就叫人想要抱着你……”
我朝他怒目而视,他哈哈一笑,“叫你阿绵也不错。”
被他一插语打混,我倒是全忘了刚刚的担忧,那些气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将要做什么呢?
难道永远和他的人躲迷藏?
我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锦儿,不,绵儿……其实我彼羡慕父皇母后,有时又很恨他们,他们将这个皇位丢给了我,自己却是跑去四处游玩,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不负贲任的父母了,如果这一次,联找到了他们,定不会……”他说到此处,却转头对我道:“锦儿,你不会象他们一样,不告而别吧?”
找候地一惊,为何自己的心忠总被他瞧在了眼里?可除了这样,我与他,还能怎样?
“先皇先皇后,定会没事的。”找低声道。
与其他相信他们没事,不如说他相信他们一生经历那么多艰难险阻,有那么光辉灿烂的前绩,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楼船爆炸所亡。
因横船属曹家,探听消息最确切的地方,当是曹家这个旁支了,运河上的人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手段,楼船冲天的火光想必早已惊动了上下游的渔船,失事的消息一传到归风镇,想必各方面都行动了起来。
一想通此,找瞬问明白了他为何停留在这里,又不露面,想来他想暗暗对竹曹家?又若真如他所说,想体验一下不当皇帝的生活?
至干我,确如起了离他远去的念头,他的身边,始终都是富贲旋涡,找卷入其中,带给他的只是左右为难而已。如今我已明白,杀死母妃的仇人并不是他,而是我一直信任视为兄长的流沙月,从知道真相那一刻开始,我便仿佛失去了在呆在他身边的理由,因为误会,找与流沙月合谋,使他处千困境,差点丢失了性命,惊动退隐已久的先皇与先皇后来救他,而且,害得他们生死不明,如果他一想通了这点,他还会象现在这样对找么?
既使他不怪我,但多年之后,情驰爱释,这件事怎会不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如此,还不如不开始,在他还将这件事怪千流沙月头上之时,我们便不再互相幸扯。
找不想落得母妃的下场,她和父王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曾情意浓浓,可到了未了,却还是落了个独居落迟宫的下场。
看来,我不能再贪恋他的温柔柔了,得找机会离开才是。
归风镇有一条能并列行驶两辆马车的大街,名唤玄武大街,是归风镇最繁华之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中药铺,当铺等等一字排开,但每隔一段路,却总是有一个黑色旗幌披了出来,上边绣有,曹,宇,这便是曹家的商铺了,找们一路走来,有这样旗幌的店锗竟是有十家八家之多,可见曹家在归风镇势力之大。
可坊间却没有人谈论发生在离归风镇仅有几十里之远,河道之上的大爆炸,归风镇是一个极大的码头,是四方船只汇集之处,凡来往的船都会在这里落脚,添加食水,难道说,当楼船爆炸之时,当真过往的船只没有一个见到?
可那时的响动那么大,冲天的火光几平照亮了半边天,就算百里之外也能看见,为什么在这里,连谈论的人都没有?
到了最后,我们终千找到了一间茶馆,向店小二问起昨天河面的响动,他却不以为然,道每年秋卒,都有打渔之人制火药拦网捕鱼,那响动,不过是鱼雷炸响而已。
看来,楼船煤炸之事当真没有四处传播,不明真相的人认为那不过是有人捕鱼而已。
可曹家船场定会知道这件事,楼船由曹家开出,原就安在归风镇朴充食水,如今船期已到,楼船却未至,他们定会派人查探。
当找们刚要向店小二问起曹府在何处之时,却听街上传来了咣咣的铜罗声,往窗外一看,却是一辆牢车从街那头驶了出来,牢车上用铁镣枷锁锁住了位妇人,隔老远看,那妇人身穿囚衣,虽篷乱了头发,却面目皎好,身如纤柳,看似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店小二道:“两位客官还不知吧,找们这镇上出了一个谋杀亲夫的毒妇了,因她害死的是曹家家主,曹梦亭,自己又死不认罪,胡乱攀咬,一下子说曹梦辛是被恶鬼所杀,一下子又说是强盗贼人,被知府衙门打得半死也不认罪,刚好孙廷尉在此查案,这才捉出来重审,可这俗话说得好,宁入天牢,荚进廷尉府,知府衙门用起刑来还可以让你昏过去,可听说廷尉府用刑,让你连昏的机会都没有,这小妇人可有得苦吃了。”
夏侯烨逍:“看她的样子,不过是一名弱质女子,怎么能杀得了身体强壮的曹家家主,她不认罪,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那店小二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听闻这妇人是曹梦亭新娶的小妾,娶了不过一个月,三日之前,就发现曹梦亭死在了她的房里,她满手鲜血缩在床角,那屋里头只有也,不是她,还会是谁?”
那囚车越驶越近,渐渐地,我看清了那囚卒里的女囚,却见她垂了头在囚车里站着,四周围有百姓不停地将瓜果蔬菜丢到她的身上,她却始终一声不出,我从楼上看,只看得见她一头乱发掩脸,下巴却是洁白小巧。
有百姓大声道:“快来啊,打死这谋杀亲夫的贱人……”
“曹老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打死她。打死她……”
紧接着,瓜果菜蔬便接连不断地打到她的头上,忽地她抬起头未,大声叫嚷:“老爷不是我杀的,老爷不是我杀的……”
一只鸡蛋一下子被人摔在了她脸上,蛋黄从她的面颊处跌下来,她却避都不避,只是大叫:“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她有一双极倔强的眼神,柳眉入龚,如果不是满脸污秽,当长得极美,我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忽涌上了心头,可仔细要去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犯人被押了上街,自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百姓攻击,可他们无论犯了什么大罪,外出游街时却全收敛气焰,哪象这位妇人,竟是毫不低头,并不理旁边越来越多的人丢了菜果在身上,只是大呼:“找没有下毒……”
她的态度,更引起了百姓不满,往她身上丢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多,眼见,她的额头被打得流了血出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喃喃地道:“找没有下毒,不是我……”
店小二见了,在一旁道:“哎,这妇人,又是何苦呢,安申冤,只安熬得了廷尉府的妆刑,孙大人自会为你做主,你又何必在大街上嘴硬?”
我问道:“孙大人既接了这案子,还会用刑么?”
店小二道:“小娘子恐怕不知了,孙大人事务繁忙,落在他手上的,都是国事大案,调查的人都是皇室贵族,高官大爵之人,如普通百姓升冤,案子递到他手上,首先安打那申冤之人五十杀威棒,所以,不是那冤得不能冤的,又有谁愿意上诉至他那里?可我听说啊,这妇人死不认罪,弄得知府衙门也没了办法,那胡知府一气之下说道,你说你冤,刚好廷尉府孙大人在此,你不如去孙大人那里告状,看他审不审你!那妇人当堂便在堂上大叫,民妇愿意领那杀威棒……听说啊,那五十杀威棒当场就把她打得半死,可不是案情重大,知府衙门的衙役没下重手,要不然,这妇人早一命归西了。”
“如此说来,知府衙门打了一次,难道说,廷尉府还要打一次么?”我皱眉道,“这么一来,这妇人只怕是未等申冤,便要一命归西了。”
“那当然……”店小二道:“不过,如果她真是冤枉的,孙犬人倒真会将那真凶查了出来的,可人都死了,再查真凶有什么用?”
我望了囚车上的女子,泪融残粉,柳眼梅腮,眼眸之中虽是绝望之极,可脸上神情却毫不妥协:“这位犯妇,叫什么名宇?”
店小二答道:“听说啊,这妇人原也出身高贵,听说过前朝江家么,一门十侯,还出了两名贵妃,听闻,她就是那江家的旁支,只可惜,几代下来,江家已从京师除名,人也作鸟兽散了,她流落到此,以唱小曲儿为生,被曹老爷看中,收于房内,却想不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难怪我会觉得她有熟悉之感,她竟是未自母妃的家族么?
夏侯烨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却按住了我的手,迹:“江家已败薄多年,谁知道她会是谁?”
店小二点头道:“那倒是,她的身份是她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她应是真的江家人。”
她有和母妃一样倔强的眼神,从容貌看初初没感觉仟么,可越看便越觉相似,持别是她的下巴……难怪,我一看见她,就有一种熟悉之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她的神韵,特别是她大呼冤枉的神情,当真象极了母妃。
记得在西夷后宫之时,有一次母妃遭父王大妃陷害,说她送错了东西给另一位妃嫔吃,使得那个妃子的孩子没了,父王大怒,当既便令人动用了十指违心之刑,她也曾这样大声地呼喊,我冤枉……。那个时侯,我记得清楚,自己不过五岁而已,我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就看着她呼喊了整整一夜……后未虽因此事查无实证而不了了之,但母妃的神韵却永远地映在我的脑中。
等店小二走后,我低声道:“也许,这是最后一位江家人了。”
夏侯烨沉默了评久,才道:“锦儿,我以后也会是江家人。”
听了这话,我第一个感觉是想笑,他染得黝黑的面颊在暗暗的室内似与身后的木板融成了一体,远处传来客人低声谈话,后院处有水壶微微作响,柴火批剥,空气中有菜肉的香味,全不是宫廷里精心刨制的荣肴,却只是粗粗地炒了,有农家的味道。
原本要笑的,却笑不出来,只是低声道:“是么?”
他伸手将我鬓角的一缕头发掠上耳廊,道:“归风镇属荆州府,听店小二所说,此案当还没有移交到廷尉手里,那我们,就要从知府胡义生那里下手了,只安找到了杀死曹梦亭的真凶,胡义生就没有理由将她交干孙长忠手里了。,“你有办法?”
他微微一笑:“娘子,天塌下来,有为夫给你顶着。”
“谁是你的夫?”我气道。
他还没答话,旁边的店小二吡吡地笑了:“小娘子,别和你家相公斗嘴了,你看看,你家相公多痛你,每次小二捉了茶壶为你们斟水,他总是伞了胳膊护住你,怕小二烫了小娘子呢……小二可是斟了二十年的水了……”
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去上才。
只听得“嗒”的一声,他手里的杯盖弹跳着跌在了桌子上,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俯脸去看街上,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幸好我身上的东西多少还值点钱,拿来当了,得些银钱,装扮装扮,也可以去见见胡义生了。”
斜阳从茶馆的窗棂之间透了进来,将光斑照在他的脸颊之上,使他原本洁白的肌肤隐现出些红意,我便附和:“是啊,是啊,从您身上刮些屑几下来,以足够找们穿衣戴银了,只不过,那死而不僵的人……”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却使我不动生色地打了个冷颤……如戏台上了的戏子水袖挥起,含怨作滇,衬着那一脸的累锅灰,当真是如盛开的黑色牡丹。
出了茶馆之后,他倒真从身上摸出了一个极不显眼的玉坠子,说这东西是和田子玉,卖了,倒可以混上一阵子了。
那是一个荷叶鱼形玉坠,翠碧的荷叶之上有一滴水珠,却如而后初晴,尤在叶上滚动不已,游鱼身上的鱼辉却是半透明的形状,仿佛阳光透过河面将光线辙干它的身上,鱼辉闪闪而光。
玉坠放在了我的手上,有凉凉的冰意,仿佛那冰雕一般,遇了阳光,便会化成水汽,变成云雾,俯仰天下……他也会如此么?
本当如此的,他原就应是那站千云端之人。
我笑将那玉坠逃回给他,道:“可不是,卖了它,当真能混上些日字了。”
拿到当铺去,却连当铺的老掌柜都惊动了出来,找们虽寒酸,却也被他礼让三分,只将找们当成了败落的富家子弟,竟给了一个极高的价格,还反复问我们还有没有其它藏品。
这时我才醒悟,这件东西,是一件价值极高但却毫不显身份的物件……他暂时终不会飞上云端了。
我们买了两套黑色玄袍,他特特地自己手绘了一头形状特异的天狗玄兽,又反复量了尺寸,叫人在里衬之上左下摆之处绣上了,这才换上,到了晚上,叫了两乘小轿,来到了知府衙门之前。
我原以为一般老百姓如想进知府大门,当真极难,却谁知他拿出一方拜贴,递了进去,隔不了一会儿,那大门便两边大开,那胡义生竟是步伐匆匆亲自前来迎接。
青鞋小帽侍者两边排开,气死风灯笼衬着周田灰色的树林,使其微染了彤彤的红色,从门口看过去,这静诣默然的知府府衙,竟似潜伏于夜色之中的怪兽,想将人吸了进去。
“陈总管驾到,胡某有失远迎。”胡义生拱手而立,便服单衣,脸上却全是恭谨之色。
找吃了一惊,因初来府时,夏侯烨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名义,陈百胜,我异然,问他原因,他只道是一个和曹家有生意往来未的商客而已,其它的,就不愿意多说了……如今看来,这陈百胜当真大有来头?
这陈总管到底是一个什么总管?
大厅我们被迎进了知府后院大厅之中,分主次而坐,胡义生却道:“是下官办事不力,尽劳烦陈总管亲出了京师来此,还烦陈总管为下官向曹大人美言儿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
这陈总管是从京师而来?
那么,曹大人……指的是曹杜卿了?
只听夏侯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此案拖了这么久还未曾查得清又引起了廷尉府注意,若不是曹大人派在下刚好赶到,被那孙长忠插了手……”
那胡义生听了,竟是不自觉地以袖子擦了擦额头,道:“曹梦亭出了事,下官也曾派人知会曹大人,哪知一直没得到消息,下官也只好拖着,那江氏嘴硬,一直不认罪,且此事闹得挺大,下官不知道当不当查下去……”
堂堂一个知府,他竟是对一名总管毕恭毕敬,这曹杜卿的力量,当真已是极大,我忽想起计划之初,圈定那送我们出城之时关键人物的时候,流沙月便建议用曹杜卿,他曾分析了他的野心,以及在朝野之中广布的人际关系,那个时候,我对他是极信任的,便同意了他的建议,再加上后来玉妃在宫内弄的那一出,便使得这一切顺理成章,看来,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曹杜卿都早有野心了?
听胡义生的语气,他竟有些怀疑这曹梦亭的死会牵涉到整个曹家?
又或是他早就对曹梦亭之死有所怀疑?
而夏侯烨唱的,却又是哪一出?
我看见他若有若无地将衣摆处的那绣的天狗玄兽露了出来,那胡义生偷眼见了,脸上神色却是更为恭敬,儿乎要将腰弯成了九十度了。
只听夏侯烨道:“如此,便请胡大人带齐了人犯,带我们往曹家走一趟,曹大人也很好奇曹梦亭之死,为此,专派了属下过来……”胡义生松了一口气,喜道:“如此便好,在那孙长忠插手之前,便了结了此事。”
看来,孙廷尉当真恶名远播,连曹杜卿都要避让三分。
胡义生当既便让人把那江氏从牢里面提了出来,又让人备了马车,一同前往曹府。
因是深夜,夏侯烨吩咐胡义生从曹府后门进入,尽量不惊动左邻右舍,行事如此鬼崇原是要引起胡义生的怀疑的可奇的是他反而见怪不怪更使我心生奇异之感,这曹家,看来当真内藏了不少秘密,而夏侯烨,也掌握了他家不少的秘密,如果不是此事普仁寺事发,想必他早已想办法对曹家动手了吧?
我回头望了站于身边这人,牛皮灯笼桔黄色的光芒撒于他的脸上,将他如刀雕一般的下巴染上了一层淡黄,因离得近了,可以看得清微髭之上淡淡的染金之色……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张年青的面孔,会有这样的心机?
竟是将所有一切洞悉于心?
这么想来,普仁寺之事,于我来说,当真是如铁线之上行走,稍不留意,便掉下万丈深渊。
案发的院子,已经被官府的封条封了,胡义生刚想使人重拆了封条进去,他属下却有人来报,说封条有多处损毁,仿佛有人私拆了封条进去过,但仔细一查,却没发现什么蛛丝蚂迹便以为不过前两日风大吹损了封条。
除却这一个小小插曲,我们一路走进这祥福院中,除了夜深人寂,林木魏魏,院子因有好多日没有人居住,显出一派的残破之相,倒真没有其它什么异常之处了。
房间里,依稀可辩得清当日溅在墙上的茶渍,摔碎在地上的瓷瓦,间中夹杂了被推倒于地的香灰,墙上更有手指的挠痕,染了些许红色,竟似女子的脸上的脂粉。
我看到的情状,夏侯烨也看到了,便使胡义生提了那江氏上来问话。
江氏被两人押着,提了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虽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一进了这屋门,整个人便在簌簌发抖,待得揭开那黑色斗蓬,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儿欲昏倒。
“江氏,今次可是你的好机会,还不快快将当日事发之事一一道来……”
胡义生话音刚落那江氏便在地上缩成一团惶恐地叫道:“不不关我的事,老爷,不是我杀你的,我没有下毒……”
她脸上,又现出了那略带一些倔强的神色,原先隔得远,我看不清楚,如今°t
离得近了我这才发现她的神色竟是僵硬而略有些呆板的我心中一动拉了拉夏侯烨的袖子,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还未开口,便知他也发现江氏神情不对。
“江氏,曹梦亭可是你下的毒?”夏侯烨试探地问。
她便如那日在囚车上看到的一样,忽然崩溃大叫:“不,不是我,不是我下毒……”
反反复复,她嘴里便只有那儿句话,眼神更现了儿分呆滞。
我忽地明白,早在她被告定为杀人凶手之前,或者说在曹梦亭被毒死的时侯,她就已经受了刺激,神志早已不清了。
“胡大人,你办的好案!”夏侯烨冷哼了一声,“这样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你竟要交到孙长忠的手上?当成杀人凶手吗?你就不怕孙长忠办你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向圣上禀告,撤了你头上乌纱?”
胡义生额头冒出汗来,竟是扑通一下跪下了:“陈总管,下官也知这妇人有些问题,可此案查来查去,却只这一个疑犯,您也知道,曹家之事,下官不能理得太多。”
待得这胡义生醒悟过来,对方不过曹府一名总管,自己堂堂一名大员怎么可以说跪就跪的时候,脸现了尴尬之色,讪讪地自行站起,但跪都跪了,你总不能叫人家总管跪回来吧,只得对夏侯烨恳求道:“陈总管,此事只得劳烦您老人家出手解决了,向曹大人那里解释解释……”
胡义生脸上尴尬神色未消,肯定在心底迷糊了:怎么回事,不过一介总管而已,虽是曹府的总管,但到底也只是总管,自己怎么就当成他是皇上了呢?被人一喝,腿就不由自主地软了呢?仿佛对曹大人本人,自己的而膝盖也没这么软吧?
我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人无论怎么收敛锋芒,也如珍珠蒙尘,一不留神,便是宝光万丈了。
夏侯也醒悟过来到底是微服潜行的不能那么嚣张忙瞬时在脸上堆了个笑脸,道:“胡大人,看您说的,在下自是要在曹大人面前多给您说道说道的,在下也知道,在外出任,民情复杂,您略有疏忽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义生到底脸皮厚,努力地忘记了自己刚刚的丢脸,忙握了他的手,轻热地道:“陈总管年轻有为,大有前途啊。”
我咳了一声:“总管大人,犯妇还等着呢。”
夏侯烨却是回头向我,脸现得意之色,嘴唇微动,向我夹了夹眼,无声地道:“你相公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人中之龙吧?”
我垂目道:“总管大人,天快亮了。”
这人怎么回事,自脱身而出之后……不,自脱了身上那龙袍之后,仿佛越来越赖皮了?
他这才转头向胡义生道:“你且说说,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当日听接到报案的地保讲,当衙差们从门口冲了进去的时侯,这妇人鬓发散乱,缩于墙角,那曹梦亭却是躺于床上,脸朝向她,死不瞑目,曹梦亭的手里尤拿了一支金钗,看来是毒发之时,从江氏头上扯了下来的,看这墙上,有江氏指甲挠过的痕迹,更有脸上胭脂蹭于墙上的痕迹,看来是曹梦亭身亡时,拉扯了江氏的头发往墙上撞击所至……经仵作查探曹梦亭中了一种南越奇毒名叫桑止,却是南越一种名叫绣金树上结的果子之毒,曹梦亭身亡之时,脸色发青,嘴唇曾乌紫之色,正是中了这寒毒之时的症状,加之死时曾与江氏搏斗,很明显的他自认定这江氏为凶手所以下官便判定……”
夏侯烨皱眉道:“这倒是奇了,江氏杀了人,为什么不逃走,反而缩于一角,等着衙差带人来捉?”°
胡义生小心翼翼地望了夏侯烨一眼道:“也许她一时兴起杀了人心便慌乱了,便来不及逃走?”
我看见胡义生不自觉地又露出奴性,忙拉了拉夏候烨的身袖,提醒他别太嚣张他倒是从善如流把脸上不自觉露出来的冰霜之色散了散换了幅和悦容色道:“在下听闻,曹梦亭以精明著称,吃食小心翼翼,每吃一物,都有那试吃之人,派头尤盛当今圣上,她这么一个妇人,能有如此心机手段,给他下毒?”
看来他的和颜悦色没有什么效果,反倒有些皮笑肉不笑,他没对着我笑,我都感觉身上凉倏倏的,更别提胡义生了,他又开始用衣袖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了。
胡义生嘟囔道:“可为何曹梦亭身亡之时,会和这江氏纠缠?”
我听到了锈金树三个字已在心里开始盘旋便开口问胡义生:“胡大人,曹府有种金桔么?”
胡义生堂堂一名知府,被一名陈姓总管问得哑口无言,正自无法自处,听得我问,忙转脸过来,极殷勤地道:“这位小哥,曹府当然有种金桔,后院有一大片金桔林呢,因他家金桔品种优良,每一年,都会送了大批金桔入宫……”
夏侯烨听我问话,也隐隐知道了其中关键,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当然,他那脸原就涂成了黑色,自是使人看不出来颜色的,可旁人看不出来颜色,却也能感觉得到啊所以胡义生的腿不自觉又软了……很明显地他撑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没又跪下去……自然,他又迷惑了。
我想,当初我那么怕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没有普仁寺那一出,他在我心底,永远只是位戾气十足的帝王。
如今情形,看来有些清楚了,肯定和那锈金树砧接的金桔树有关,原是以为没有毒性的,如今看来也不一定,皇宫那锦绣富丽之处,原也是杀人不见血之地,从小到大,他躲过了多少这样那样的危机?
我忽有些可怜他,虽则……我自己也是使他身处险境的推手之一。
说到底他虽三宫六院群臣围绕但也不过是一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而已。
仿有所感一般,他将视线转向了我,脸上的怒气却消了,竟不经意般地用手
抚了抚我的面颊手指接触之处带了微微的暖意却听他低声道:“如今我才明白,有了你眼里瞬时流露的温柔,却原来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我只觉他手指抚之之处,暖意过后,温度忽地加升,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咳,抬眼望去,那胡义生用手摸了下巴上的儿缕胡子,认真仔细地望了天花板……象他这样的官场人精,脸上自是表现不出什么‘贵族娈童之风甚厚,老夫自是见怪不怪,当然,还请两位先把这案子助老夫查清楚了再……?’。
我挥开了他的手,定了定神,向跪缩在一角的江氏走了过去,她听到了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缩,我忙在脸上堆了笑意,她这才不往后缩了,却是抬眼怯怯地望了我。
胡义生在一旁啧啧称奇:“这江氏无论见了谁,都不敢直视其眼,一问案,便惊恐呼叫,见了小哥儿,倒真是奇了……”
走得近了,我才看得清楚,这江氏其实与娘亲并不是很象,除了瞬时露出来的那倔强之外,只不过是一位眉目极清秀的女子,因受刑过重,身体已然极为虚弱,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依旧明眸如水。
我抚上她手的瞬间,感觉到了她的手往后一缩,却不再动了,她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一只在风雨中被淋湿的兔子,更添了儿分楚楚之意。
“江氏,你告诉我,胡大人说述一切,可是当日真实情况?”
我原以为她不会说的,因她的情形,很明显受了很大的刺激,只怕是面前所有,都是她的敌人了,哪知她却缓缓抬起头来,反握了我的手:“大人,奴家是冤枉的,是老爷,老爷吃了饭后,心口痛了起来,便不停地打我,说是我给他下的毒……”她一双盈如秋水的眼睛全是惧意,“奴家好怕,就一直往后缩,一直往后缩……”
到我再问她当时可吃些什么,她便颠三倒四起来,只是不停地告诉我:“老爷吃的,奴家先吃了的,奴家怎么会给他下毒?”
看来,她被惊吓过度,始终未曾从中恢复。
我无法,只得站起身来,未曾想,却被她拉住了,她抬起眼眸,表情如惊慌失措的小兽,眼神里的哀肯之色却不忍让人拒绝,她,当真可能是母妃家族最后一名成员么?
“公子,你不相信我么?”她道,“祖父跟我说过,我们江家的子孙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祖父说过的……”
她脸上有魔怔般的神色以前的记忆却仿佛正在她脑里时影时现我便又看见了那秋月融时,桂花树下,母妃常有的神色,心口便觉一痛,却再也问不下去了。
“这窗台上有花盆的放置留下的痕迹,这里是否原有一盆盆栽,不知这盆栽,现去了哪里?”
不知道什么时侯,夏侯烨走了过来问道。
可见了他这江氏却身子一缩竟是要躲进我的怀里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夏侯烨恐怕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怔了一怔,只得朝我道:“你来问吧。”
我抚了抚江氏的背,低声道:“他的话,你可曾听到?如今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找出真相,你如不说,我怎么帮你?”
她身上穿着粗麻布的囚服,粗砾的制地摸在手里,微微地硌手,但她身躯却柔软颤抖,形成两种极致的感觉,使我心中更是一酸。
“老爷喜欢金桔,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更是他最喜欢的,奴家有一次趁老爷高兴,偶尔问起,便听他说了,他说这盆金桔是他亲手种的……平日老爷更是亲自洒水,不让人碰的……那盆栽一直放于此处,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她抽抽咽咽地道。
看来,这锈金树的秘密只有曹梦亭一人知晓。
可这绣金树经过嫁接,已不具备毒性了,为什么他还会死在那上面?
再者,锈金树的果实才有奇毒,可那盘锈金树实际上已是一盆金桔,再也长不出那奇毒的果实了,他到底是被什么所毒?
正值此时,有晚风从窗外吹进,使屋子里的帷纱吹得微微拂动,灯火摇曳之中,却听见江氏一声尖叫……她原就跪在我的身边,此时,却拉住了我衣襟下摆:“有蜘蛛……”
我顺势看了过去,却瞧见一只样子极普通的蜘蛛向墙角爬了过去,这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我便收回了目光,却又听到江氏颤颤地指了墙角:“那里,那里……”
她跪于地上,看东西的视角和我本不相同,于是,我便蹲了身子,顺着她指的地方望了过去,却看得清楚,帷纱垂落之处,被风一吹,那墙角竟是有两只死老鼠倒于地上。
见有异状,胡义生便叫人拿了牛皮灯笼来,仔细照亮那墙角之处,却只见层层叠叠的白色蛛网笼罩之下,有三两只死老鼠横尸于此,而那些蜘蛛便在那蛛网之中来回窜梭。
不等夏侯烨吩咐,胡义生也知道是蜘蛛的问题了,立既使人捉了两只鸡来,小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只蜘蛛放于它的身上,不过一会儿功夫,这只鸡便蹬腿而亡,竟是死得冠乌啄青,与中了寒毒时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真相便算是大白了,这锈金树虽是只玷了下半截用以培栽金桔,但因这地蛛吸了它根部的汁水,竟使它蛛身带毒,毒液在其体内积聚,足部微有尖刺刺进皮肤,便使接触之人中了剧毒。
事虽查清,但这金桔竟能养活毒虫,明显地,胡义生一得知其中关窍,脸色当既变了,他在官场经营良久,自是知道其中厉害,曹家金桔每年送往后宫的,不知凡几,他当也明白,这金桔不是普通的金桔了。
可他明白其中关窍之后,第一句话却是:“陈总管,您看,此案可否就此结?”
夏侯烨却是一声冷笑:“就此结案?”
有风从门隙里吹了进来,拂起垂落于地的柔纱,蛛网半残,尘蒙锦秀,得他的脸孔半隐暗夜之中,却是冷凝如霜。
这便是他身处的环境危机四伏锦绣绫罗看似温暖和悦实则到处刀锋,无人援手。
被他一质问,胡义生腿一软,原想着跪了下去,可到底没跪,便以为他不信任自己,忙道:“陈总管,依下官见,曹梦亭之死,便是因为误吃食物所制,秋季进补过甚,两两相冲,加上他年纪老迈,行乐不加节制,所以,此案并无犯案之人,您看……如此结案,可还妥当?”
夏侯烨脸色平静可我在他身边感觉得到他身子绷得极紧双拳在身子两侧捏成白色,心里已怒到了极点,可隔不了一会儿,他身体却渐渐变松了,反而微微一笑:“如此甚好,胡大人想得周到。”°t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周围的锦绣荣华,亭台楼阁,带给他不了半分的温暖,反而处处皆是刀锋冷剑。
可他唯有在凄风冷雨之中独独而行。
不自觉地,我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却发觉他手心冰凉。
他轻声一笑:“如此,这位江氏,就由我们带走了。”
胡义生自是明白其中理由,连声道:“陈总管放心,如那孙长忠问起,江氏自是染了急病身亡。”
这胡义生当真识相,那株消失不见了的金桔他一句话也没有提起,反而急急地要结案,明哲保身之态尽显,只怕他心底更是想着,曹家灭口,不是要连自己一起灭了吧?
正值此时,忽然之间,风摇烛动,那帷纱忽地飘向半空之中,屋子里的燃烛一下子灭了,我听见了椅凳揭翻之声,衣带风起,杯碟落地,等得屋子里的灯再一次亮起,却看见三个蒙面青衣人挟持了江氏,想从窗口而逃,却被屋顶扯下的帷纱蒙住了身躯,一时之间,挣扎不脱了。
而那盏点亮的灯,却是燃在夏侯烨的手里的,看来,刚刚的垂纱是他扯下的,阻住了那三个想要劫持江氏的人,可我知道,他体内断魂针未除得尽,每用内力一次,便要恢复良久,此刻虽勉强将那些人拦住了,但只怕已到了强驽之未。
我忙走进去贴近他站着,果见他的身子微微颤动,见有了倚靠,不自觉要将身子倚在了我的身上。·
胡义生原本带了十儿名侍卫的,此时却一丝儿响动都没有,看来,这群人在外面还有接应之人。
这时的情形,当真极险,屋内我与胡义生,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而夏侯烨已到了强孥之未……可我看得清楚,那三名蒙面青衣人将身上脸上蒙盖的帷纱扯下来之后,竟是没有带了江氏向窗外逃走,反而眼中有了惊震之色,当中带头的那人道:“你是谁?”
他问的,自然是夏侯烨了。
夏侯烨身子虽在颤动,手里的灯烛却是凝止不动,反而一笑:“既然来了,还能走得出去么?”
他的身手,让那三人极为震惊,却是迟疑了起来。
我们来府之前,经过了简单的易容,因胡义生上过金銮殿,为防他瞧出端倪,夏侯烨便自配了一些药物将我和他的嗓子弄得粗哑,即使是京师来人,也不可能瞧得出什么来。
可那青衣人眼中却极为激动,竟是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他手中有物飞起,却不是击向我们,反而向屋子另一侧站着的胡义生击了过去,胡义生软倒在地,却听他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暗道不好,看他的样子,竟仿佛认出了夏侯烨的身份?
夏侯烨却低沉了嗓子,忽道:“小娘子,何必蒙面?既有胆子来这里劫囚,可否有胆量跟我往刑部大牢走一趟?保证待候的你舒舒服服的。”
他微带冷意的嗓门却说出略带邪气的话来,其口气却与那公门中人并无二致,和他原来的帝王身份自是全无一丝相似之处来,那首要的蒙面人眼里便流露些失望,却是冷声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这人原来的嗓门压得极低沉的,此时话说得多了,便露出了原来的声音,倒真是一名女子,她的声音使我有一丝熟悉之感,可临到头要想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知道夏侯烨在慢慢地恢复体力,此时不过在拖延时间,让他们犹豫不定,不会马上将江氏带走而已。
便仔细打量为首那人,却见她全身青衣,青纱蒙面,身上自是除却了所有能暴露身份的东西,耳鬓更用头发挡住了,让人看不出一点儿的耳廓,连眉毛都用青巾遮挡,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看来,是夏侯烨刚刚瞬时之间和她交手,才发现她女子的身份的。
她为什么要劫持江氏?那盆金桔为何消失不见?
锈金树之事除了曹家,便只有宫内少数几人知晓,她既是劫持江氏,便不是为了曹家了?
我脑中急电念转,更知此时形势极为紧急,一言不合,他们就会动手,而夏侯烨体力未复,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你们,当从那万象神殿而来吧?”我忽然道。
万象神殿,是中朝皇宫建成之时的称呼,我如此疑问,却是使得她身形往后一退,眼露了极震惊的神色,那种似曾相似的熟悉之感便又在我脑内萦绕。
“既是从那里而来,便当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能插手得了的。”我低声笑道,“殊不知,玉楼琼殿,却也是万丈深渊,我劝诸位,还是别插手闲事的好。”
她眼里震惊之色更浓,却再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是谁?”
我反问道:“你又是谁?”
此时万籁俱静,连些微些晚风都没有,胡义生歪倒在墙角,已经昏了过去了,江氏被他们劫持于窗台边,鬓发散乱,头微微地垂着,灯光透过薄纱垂帷,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瞧不清她到底被人禁制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