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航望着她,语声压抑,情难自禁。
他又搬出那个固执的“喜欢”理论,就如同昨日为婚纱而起的争执。他有满腔的苦水不能为外人道,只能独自沉沦苦海,任由凌迟。
因为他没道理,他现在没资格。
他是郁小凡的未婚夫。
在解除婚约前,他对小语的爱,越是汹涌难奈,越是不合道义,卑鄙无耻。
他不允许自己以现在这样的身份,随便潦草地去向她承诺,然后不负责任地让她等着,盼着,感觉自己像是后补,像被施舍。
他要让这场爱恋从一开始就完美。
她越是小心翼翼,不敢把自己当公主,他就越要把她捧到最高!他要让她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天下最幸福的那个!
所以在这以前,他必须压抑自己的汹涌爱意。每当力不从心,就只能抬出“喜欢”,或者“重东西”这样拙劣的借口。
“别那样说自己买的东西,它很好,我喜欢。”邢天航言辞贫乏,但又重复了一遍。
“天航哥哥,你当我是笨蛋吗?”林轻语凄笑了一声,这个神情在她脸上很少见,但从昨晚婚纱事件后,到现在已反复出现。
“小语什么意思?”邢天航蹙眉。
“你当我是笨蛋,所以拿我做挡箭牌。你同小凡置气,却把我推出去,一会儿说让我穿新娘的礼服,一会儿又戴着我送的珠子。
天航哥哥,你气小凡一直不来照顾你,又同别的男生在一起,所以你就抓着我来引她嫉妒,想让她知错是吗?”
“小语!”邢天航语声嘶哑,苍白额角上青筋暴起,眸中那翻涌的苦海上,渐有冰寒的火焰升腾。
“你以为我在利用你?你觉得我说的那些喜欢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林轻语轻轻摇头,她垂着首并未看到他白若透明的脸色,只顾自己自言自语:“我没那么聪明,我猜不到你们俩在玩什么。我只是不想搅在里头。
我已经很小心了,林莫言一直提醒我,我也晓得不该给你们添麻烦,不该造成误会。可我还是让柏凌妈妈误会了,还害你受了重伤。
真的连做妹妹都不行吗?可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走得更远,像普通朋友啊。天呐,我到底该怎样……林莫言不准我来找你,可我看到你生病,又做不到不管……”
林轻语坐在床边,呜呜地抱着膝盖,皱着小脸,楚楚可怜。
“小语,你很好,一直很好。是我不好。”邢天航走过去,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这个高度,林轻语正好到他腹部,她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胡乱挣扎,只好乖乖地任由他抱。
“你竟然想要做什么普通朋友,还想离开我?”邢天航轻拍她单薄的脊背,气得只能苦笑,“还真是个笨蛋!”
“我从来都没有同小凡置气,更不会拿你做什么挡箭牌,你在我心里,就是小语,独一无二的小语,明白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
再给我点时间,小语。
让我和郁家解除了婚约,用一个新的自己来面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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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天航急着要退婚。前脚出院,后脚就去了。
但退婚,岂是那么容易的。
郁家是什么人家,郁东森又是什么人,岂容他说退就退,令对方颜面无存。
更何况,他觉得郁小凡是无辜的。
他陷入怪圈,蹉跎了三年岁月,拖累了两个女子。一个林轻语,一个郁小凡。
林轻语,他能用以后经年累月的爱来弥补。
那郁小凡呢?
三年的青春,无价之宝。他们虽未正式结婚,但这个婚礼已经吆喝了很久,社交圈中多少都知道些。现在无疾而终,只怕于郁小凡声誉亏损。
工科男逻辑缜密,从不做短斤缺两之事。
他在住院时就已打定主意,趁小语不在的时候咨询了两个理财顾问,盘了下手中资产,又讨教了律师,参照了市面上离婚的赔偿方案。
郁家富可敌国,他晓得不论自己赔偿多少,都是杯水车薪。但总也要力所能及形式一下,随后推说自己健康有损,恐耽误小凡终身,不如另觅良配。
郁小凡在他受伤后态度冷淡,恐对婚事也退了热情,料想不会坚持。
另一个对不起的,是齐教授。
齐教授,在邢天航心里,是母亲一般的人。
虽然和郁小凡在一起言不由衷,但他对齐凤的尊敬和爱慕一直都发自肺腑。
他去郁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齐凤。
因为她营造出那种精致而高雅的生活,令他十分熟稔,从而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他之前也生活在那样一个氛围里。
没有父亲和母亲,但他有外婆,一个温柔且能干的女人,竭尽所能给了他一切。
那种老式的洋房别墅,家中是有个壁炉的,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外婆总喜欢在阴雨天,就着壁炉为他烘衣服。天冷的话,他们也点着壁炉,然后坐在钢琴前,外婆带他四手联弹。
郁家也有壁炉,虽然现代设计已经不再燃烧真火,但第一次去郁家的时候,也让邢天航有足够惊喜。
外婆还酷爱烘焙。每天放学到家,邢天航总会闻到满屋的黄油香味,然后外婆就会给他端上一盘刚烤好的蓝莓麦芬,配一杯红茶解馋。
那时候还没有网购,黄油、起司之类的西点食材全市仅有少数地方零售。邢天航大了一些,就骑自行车穿越半个市区为外婆去采购。
同龄的孩子只晓得雀巢咖啡的时候,邢天航已经知道其实雀巢这个牌子其实是生产乳制品起家,因为外婆总是喜欢用雀巢的淡奶油。
而齐凤,虽然鲜少近庖厨,但近年来烘焙流行,她也跟风学做了几次,邢天航去的时候,曾请他品尝。
多年以后,黄油奶香腻人,触碰到了心底那片温暖而芬芳的记忆,同样令他怦然心动。
他时常将自己的老宅与半山的郁家做上叠影,将齐凤偷换成自己的母亲。
他亦时常会想,如果自己的母亲没有因为那件事而精神失常,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同齐凤一样,穿着宋锦旗袍,戴着明净柔润的珍珠耳坠,坐在轻风暖阳里,做个温婉雅致的女人。
银灰色捷豹缓缓驰上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