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帅府,忙起了自家的年夜饭。
老实讲,她要顾着军营杂务,还要忙着布粥一事,实在无暇顾及自家的年夜饭了……所以公爹田重进也许了她,家里的年夜饭,从简就好。
军营里田骁他们为了搞这顿年夜饭犒劳军士,一是花钱买、二是去歧沟关杀了个回马枪,夺了无数军需辎重回来,凑齐了猪、牛、羊、以及重伤无治的马匹等共计近一千头左右,尽数杀了供兵士们享用。
所以嫤娘就让嬷嬷们去取了些牛胫骨回来,炖了一大锅牛骨汤,用来做火锅子吃;又让嬷嬷们准备了一些新块的胡瓜、芽菜、豆腐等,用来涮火锅子吃。跟着,她还按着自家人的喜好,让嬷嬷们烧了半只羊、几只烧鸡,还让教嬷嬷们做了些主食……仅此而已。
当田家男人们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灯火通明,还传来了浓郁的肉食香气……
——不大的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廊下吊着大大小小的漂亮宫灯……不消说,这些漂亮的宫灯定是叙郎亲手做的。院子里堆着些大大小小的花卉,这战乱时候,百姓们也无心打理,所以嬷嬷们能够找到的一些花卉,也都是些寻常常见的绿色植物……但在萧条的冬夜里,看到满院子的绿意,还是使人心情为之一振!
嫤娘领着嬷嬷们,朝公爹田重进请安。
大约是因为过年吧,田重进的表情比较缓和,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免礼,然后就带着儿孙们走到了一旁。
今年田府被分成了两地儿过年,可嫤娘却还是遵照着往年的规矩。一是要设香坛供奉祖宗之位,一是要设虚席,给未到场的婆母田夫人、大伯田大郎、亡嫂袁氏、继嫂长清郡主、以及珍宝儿、舒郎等人设席。
田重进径直走到了香案跟前。
嫤娘连忙捧上了浸着新鲜柏叶水的木盆。
田重进、田骁与众儿郎们按顺序在木盆之中洗了手,然后站到了香案之前,以示对田氏先祖们的尊敬。
女眷是没有资格祭拜先祖的。
所以嫤娘躲到了一旁,远远地站着。
往年在汴京或者在瀼州过年的时候,无论是田重进主持祭拜、还是田骁主持祭拜……基本上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可这一次……
田重进垂首站在香案前,久久地不说话,也不动。
半晌,田重进突然将手搭在了香案之上……
分列于他身后的田骁与田殷眼疾手快地抢上前去,扶住了他。
“父亲!”
“祖翁……”
众儿郎们纷纷惊呼了起来。
嫤娘的一颗心儿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过了好一会儿,田重进才朝儿郎们摆了摆手,然后稳住了身形,后退几步,开始领着儿孙们朝着祖宗的牌位三叩、九拜……
嫤娘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望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公爹田重进这才领了众人回到了席上。
嫤娘悄悄地打量了众人一番,发现上至公爹,下至年纪最小的叙郎,人人面上均有泪痕。
她也有些难过。
田家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想从辽人手里夺回燕云十六州,然后正大光明地回老家幽州看看去。
可是……
“好啦,开饭!”田重进说了一声,捧起了饭碗。
他扒了两口饭,突然一顿!
嫤娘一惊……
——怎么了这是?菜品的味道不对?
这时,田重进突然看向了设在自己身边的、应该属于老妻的虚位。
他怔怔地盯着虚位上的空碗,然后将自己盛满了菜肴的饭碗端了过去,将碗中的些许菜肴挑了些出来,放在了空碗里。
田重进看着那只空碗,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吃罢!”
嫤娘眼圈儿一红。
那边殷郎、叡郎和叙郎几个,也列队走到了父亲田骏与亡母袁氏的虚座之前,每人轮流布了菜,这才又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低头吃起了年夜饭。
这顿年夜饭吃得……
初时众人还都有些伤感。
但田家男儿其实都受了田夫人开阔胸襟的影响,所以即使是难过,也只是难过了一会儿,然后就将所有的事情抛到了一边,开始大口吃肉。
用过年夜饭,嫤娘便催孩子们赶紧去沐浴更了衣,众人便又窝在一处守夜。
田骁与父亲、儿子、侄儿们倒有不少话说。
可嫤娘却忙碌了一整天,早已倦得不行……
叙郎是个乖巧的,拿了块薄被过来,守着孃孃一块儿,婶侄俩一块儿窝在炕床上、盖着小薄被。很快,嫤娘就靠着叙郎打起了盹儿;而叙郎则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叔父祖翁和兄长们的交谈,还体贴地替婶娘拉了小薄被。
待嫤娘幽幽醒转时,天色已经亮了。
她被吓了一跳!
——不是说,除夕要守夜么?
低头一看……
小小的叙郎像只猫儿似的,正蜷缩在她的身边,脑袋也枕在她的大腿上!
再微微转头……
田骁就坐在她的身后,用温暖结实的胸膛包容着她。
他用温润好看的眸子看着她,微微地笑。
“你怎么不叫醒我?”嫤娘埋怨他道,“昨天是除夕呢!哎,你们昨儿放了烟花炮仗吗?我怎么没听到……”
“爹不让放,说你这些日子辛苦了。等你今儿歇好了,留到今晚再放罢。”他低声说道。
嫤娘一怔,又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叙郎,莞尔一笑。
这家里头老的少的,人人都心疼她……倒叫她有些过意不去,心里头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涨涨的。
“还早,你再眯一会儿……”他在她耳边说道,下巴还朝着叙郎的方向扬了扬“让这小东西也多睡会儿。”
嫤娘轻轻地“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怀里,侧过脸,将自己的面颊紧贴住他胸膛处的衣料上,蹭了蹭。
从他衣料上传来了熟悉的皂角清香、以及衣料之下强健肌肉的厚实感觉让她觉得温暖、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