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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一朝堂,两宿敌

前任夫君是镇国大将军, 现任夫君是保和殿大学士, 皆是官拜一品, 人中龙凤。

当初谁不羡陆锦惜命好?

而今提及却都是面面相觑, 个个傻眼。

怎么办?

前夫没死, 那这陆氏可就不算寡妇, 也不该更不能改嫁给顾觉非。更别说薛况现在还活着回来了!

这简直是平时戏文里都不敢写的事儿啊!

薛况得知此事之后是什么心情?

娶了薛况发妻的顾觉非是什么心情?

改嫁了顾觉非又得知亡夫死而复生的陆锦惜, 又是什么心情?

不敢想。

也想不到。

这种事上百年也未必能碰得到一次,更别说涉及其中的人物都是跺跺脚就能令整个朝堂颤抖的大人物!

那么,陆氏到底该算是谁的妻子呢?

百姓们一旦过了最初为薛况再次凯旋而归而兴奋的劲儿之后, 注意力便无法自控地朝着这种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上转去。

一时间满城风雨。

各种各样的谣言层出不穷。

有人说大将军回府之后黯然神伤,也有人说顾觉非离宫之时满面沉怒,还有人说陆锦惜在太师府里坐立难安、以泪洗面……

当然似乎也有浑水摸鱼的。

比如薛况在匈奴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那兰渠公主又凭什么相信他一个身份不干净的汉人, 暗暗猜测这两人之间有一场风月情i事。

只是薛况毕竟荣光满身,又是于国立下了新一轮大功的英雄, 这所谓的“风月情i事”也不敢瞎编得太过分。所以只大致地局限于那匈奴兰渠公主痴恋薛大将军, 但将军一心为国, 丹心不改, 虽有美人在侧亦不动绮念, 在老单于去世后最关键的几天里依旧选择了站在大夏这边……

当然,市井中也是有聪明人在的。

几乎是在这种种流言席卷的当天, 就有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与说辞中潜藏的巨大疑点:

第一,薛况潜伏匈奴十年, 前面的六年两国关系封冻, 可接下来就议和了,最近这三四年更是通边贸、开互市,关系好得不行。薛况为什么就不能暗中知会朝廷,要自己单打独斗而不让旁人知晓?

第二,京城钟鼓楼虽为报时所设,可夜半鸣钟乃是危急之时的示警,有唤醒城防召集重兵之效。薛况携匈奴归顺本是好事一件,钟楼缘何击钟长鸣?

第三,从匈奴至京城,横越关山千里,需要叩关无数。即便薛况星夜兼程,沿路中又怎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纵使他乃昔日战神,可毕竟十年未归,又是死而复生,通关不该如此容易,悄无声息!

只是如今薛况初归,又正逢初一,朝中各部已封了印,不处理任何公务,也不开朝会,事情具体如何还不敢妄下定论。

所以这些传言,也只是在私底下小范围地传播。

还没有几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指着薛况的鼻子质疑。

大部分人,依旧沉浸在市井里最普通的传言中。

战神薛况的归来,点燃了他们最大的热情。

但在京城各大权贵的府邸,所引起的反应,可就截然不同了。

坐落在内城的长公主府,一如既往地奢华富丽,在这过年的好日子里装点得一派喜庆。

只是永宁长公主坐在屋里,已是满面的恍惚。

面若傅粉的年轻男宠伏在她脚边,轻轻地为她捶腿,试图吸引她的注意:“长公主,外头都正高兴呢。您这是怎么了?”

案上的紫金瑞兽香炉里焚着昂贵的沉水香,可却无法让她此刻的内心平静下来哪怕半分。

她的驸马是薛况的二叔薛还。

此刻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只有当年先帝还在世时无意对她提起的那一句话,还有十余年前她转述给了萧彻的那句话。

薛况回来了。

他应该是冲着顾觉非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方才打盹儿之时竟梦见了满面鲜血的薛还,那曾与她恩爱的驸马……

时至今日,永宁长公主不得不承认——

顾觉非是对的。

薛况当年是真的想要谋反,否则如今不会这般有备而归,携裹着所谓的万民之心,千秋功绩!

也许,皇族的阴暗谋划,这个昔日生存在父兄庇佑之下的男人,一清二楚。

他回来,不仅是冲着顾觉非。

“边关至京城三十六道关卡,他若一路叩关而来,沿途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且这三十六道关卡又怎会容他安然通过……”

永宁长公主双目空茫,喃喃地自语着。

“是这朝中有人在接应他,有人要他回来!”

“长公主,长公主?”

男宠何曾见过她这般失神的模样,只觉得她原本带着点岁月痕迹的雍容面庞,竟添上一层阴森恐怖!

他不由颤着声音,去喊她。

可高坐在贵妃榻上的永宁长公主,闻声只是慢慢地转过了头来,那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只是一句平淡没有波动的:“滚下去吧。”

雪后晴空,风烟散尽。

繁华的京城一如往昔,平凡而庸碌的百姓行走于鳞次栉比的建筑之间,欢声笑语里,察觉不到半点酝酿的风云,蛰伏的凶险。

陆锦惜的一觉,睡到了下午。

申正一刻,她慵懒懒地睁开了眼。

那飞遍了满京城的传言,当然也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与之关系密切的太师府,为这屋里伺候的每一个下人所知。

只是顾觉非早已经下过了严令,谁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态,更不敢在陆锦惜面前主动提及此事。

一切皆如寻常,仿佛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

风铃也一样,只低垂着头,上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昨夜回来之后,她就什么也没吃,之后又睡了一觉,腹内难免空空。厨房那边早已经准备了养胃的粥饭,在她醒时便热好,一路送来。

待她洗漱毕,正好坐在饭桌前吃上。

陆锦惜端了碗,捏了勺,也不问外面怎么样了,只问:“大人在哪儿?”

“在孤窗小筑,像是叫了人来谈事,方才孟先生来过这边一趟取东西,提起的时候说大人还没去歇过。”

不必她多说,风铃也知道她真正问的是什么,便如实道出。

陆锦惜听了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今时今日,顾觉非又怎么可能安然入睡呢?

他还要去筹谋、还要去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风铃悄悄打量她神色,将最后一道热汤端上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道:“一个多时辰前,老太师那边来人找过您,但听您在睡,便没打搅。只留了话,说待您睡醒之后再告诉您,请您往老太师那边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要来。

她是改嫁了,可薛况回来了,老太师当年又是反对这一桩婚事的人,更不用说在经过今早顾觉非说明之后,她已经彻底清楚了他与顾觉非父子两人之间的恩怨。

如今,他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陆锦惜搭着眼帘,看着碗中的莲子羹,用白瓷小勺搅动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她一语不发地用过了饭。

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用过饭后略略收拾一番,又在面上点缀了浅淡的妆容,陆锦惜才一脸平静镇定地带着丫鬟连穿两条游廊,经人通传后进了老太师的宅院。

“滴滴答答……”

积雪在檐上化开,汇成了水流,一点一点从上面坠落。

老太师顾承谦满头的白发有如飞絮,颤巍巍地拄着那拐杖,就站在庑廊下抬头望着那空阔的天际。

伛偻的身子,龙钟的老态。

只这样一眼看过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凄凉。

“儿媳锦惜见过老太师,给老太师请安了。”

陆锦惜走了过去,就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向他躬身行礼。

顾承谦闻声,转过头来注视着她,那一双苍老的眼底,充斥满太多太多的情绪,以至于陆锦惜竟无法在第一时间明辨,明了。

复杂到了极致。

他好像都出了神,看了她许久,才用那苍老破败的声音问道:“……这些天,让先他,还好吗?”

“……”

陆锦惜忽然就怔住了。

这是她嫁入顾氏一门三年半以来,第一次从顾承谦的口中听到他提及顾觉非,问及他的近况。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怀都激荡了起来,心底深处生起了一种滚烫又炙热的情绪。

可还没等她回答,顾承谦便已经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拄着拐,蹒跚地往屋内走去,只道:“你来得正好,陪我下盘棋吧。”

所有将说而未说的话,一下被堵在了喉咙口,陆锦惜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回神之时,顾承谦已走到了屋内。

她隐约有些能体会这一位曾叱咤朝堂的老太师复杂的心境,在原地默立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棋盘摆在窗下。

屋子里地龙烧得与往日一般暖和。

陆锦惜的棋艺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进益,老太师的棋风也一如既往地稳健。只是她已经敏锐又悲哀地注意到,坐在她对面执着白子的老人因那苍老不听使唤的手,落错了好几枚棋子……

只是她不说。

不敢说。

也不忍说。

一局棋罢,还是陆锦惜落败。

老太师于是慨叹地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你这棋艺,怎的还是这般没有半点长进?半点不像是你父亲。陆九龄那老小子与我下棋的时候,可精得很呢。”

她又怎么可能像陆九龄呢?

若坐在这里的是陆氏,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陆锦惜跟着笑起来,手却放下去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将已分出胜负的黑白棋子分开拣放,道:“您跟儿媳陆陆续续也下了三年半的棋,总该知道儿媳在这上面没有半点天赋。纵使是大公子手把手地教过,也始终难以与您相匹敌啊。不是儿媳太弱,而是老太师您棋力太强。”

在他面前,她总会若有若无地提到顾觉非。

只因她知道,老太师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她下棋。对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顾氏一门的天骄,他心底岂能没有半点的感情呢?

只是他不会去找顾觉非,顾觉非也不会去找他。

父子两个,同在一府,竟活得像是陌路人。

顾承谦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用意,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道:“下棋总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纵观全局的格局与眼力,还要耐得住性子慢慢收网。如今你年纪轻,下不好是正常。我与人对弈多年,倒是攒下来不少棋谱。晚一些时候,让人给你送过去吧。你若想赢,总该一卷一卷地看看。”

棋谱?

下了三年半的棋,老太师对她拙劣的棋艺,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并没有真正在意。

今天,却说要给她棋谱?

陆锦惜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却暂时难以分辨这一点不寻常到底是因为哪件事起来的。

是顾觉非?

还是昨夜风光还朝的薛况?

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特别合适的说辞,只好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道过了谢,声称自己有了棋谱自会一卷一卷翻看,不辜负老太师一番厚意。

棋已下完,话也说完。

到这里,若按着以往而论,差不多也就该结束告辞了。

只是今天的老太师并未让她离开,而是看她一点一点将棋盘上混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棋子,重新划分成清楚明了的黑白两阵收入了棋盒之中,才终于吐露了今日叫她来的目的。

“薛况回来了,你昨夜正在宫中,该早知道了吧?”

陆锦惜才将棋盒盖上,这一时手上一顿,没了动作,微微眨了眨眼,却没有说话。

老太师问这话,自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只是将那苍老的目光抬起来,眸底有一种已经将这世事都看透的疲惫,然后问她:“三年半了,你现在想不想回去?”

“……”

陆锦惜彻底愣住了。

饶是她在来之前早有准备,也没有想到顾承谦说话竟会如此直接,甚至旁的细枝末节都根本不问,只问这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听他这毫无恶意的声音,她轻而易举就能感知到这一位老太师对自己的善意。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此时此刻只要她口中一个确定的“想”字,只怕他就能不惜一切也不顾顾觉非到底如何反对,将她送回将军府,全当这三年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顾觉非的意见,他不在乎。

太师府所谓的脸面,他也不在乎。

他需要的,只不过是她陆锦惜这个当事人最确定的一个答案。

于是,陆锦惜也给了她这个答案。

她轻轻地将搁在棋盒上的手指缩了回来,交叠在了自己的身前,是一种谦恭有礼的姿态。

然后躬身向他一拜,笑着道:“儿媳不想。”

这样的答案,对于顾承谦来说,到底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想不到呢?

陆锦惜终究还是不能知道了。

因为仅仅在下一刻,那本就半开的门扇便已经被人一把大力地推开,“哐当”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巨大的响动震得人随之一炸!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顾觉非铁青着面色,胸膛起伏,站在门外面,似乎是刚得了下面人的报信匆匆赶到。

他连门都不进,只冷冰冰地直视着顾承谦。

“老太师要对她说什么?”

顾承谦静静地看着他,目中有千万般的情绪流淌出来,最终却没回答,只转过头对陆锦惜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锦惜其实有心劝上两句,可看了看顾觉非,又看了看老太师,便知这父子二人该是一样的性子,即便劝了也没有用。

心里面只觉得沉沉地压着块磐石。

她终是没说什么,起了身来,无言地拜别,走到了顾觉非的身边。

顾觉非一身的冷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临走前只问了一句:“父亲,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一声“父亲”,喊得顾承谦身子颤了一颤。

只是他背对着门而坐,过了许久,也没有回一下头,更没有说一句话。

于是顾觉非笑了一声,藏起满腔的失望,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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