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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真正的战斗天赋

天下苍生, 七情六欲, 种种所求与所求不得……

可唯有“情爱”二字, 最是难解。

因为情深, 他割舍不下梁听雨。

所以, 在梁听雨明白告诉他, 她欲要杀他证道之时, 他虽满心的灰暗与绝望,却也不忍拒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死, 都来自心甘情愿。

是他,选择了引颈受戮!

也是他,即便无法与她白头偕老, 也为常伴她左右, 甘愿被她炼制成一缕精魄,从此成为她取人性命时最锋利的刀刃!

一如, 此时, 此刻!

掌中那半片琉璃般的鸳鸯钺, 已然变得光滑剔透, 将周遭世界都倒影在了刃面上, 却照不见男修与梁听雨的身影。

漫天都是雨声。

无数的雨滴,落在隔岸台上, 落在人的身上,也落在高举的鸳鸯钺上。

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只有漫天的杀意, 随着飘洒的雨滴, 覆盖了整个世界,也彻底包围了见愁。她站在下方,看上去是这样孤单的一人,孤立无援,也无处可逃!

男修心中的惋惜又重了几分,身形已高高飘飞而起,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见愁——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刻的见愁,脸上既看不到任何的慌张,也看不到任何束手无策的绝望,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悯。

仿佛过路的善人,看着一名乞丐。

又仿佛寺庙里的菩萨,注视着愚昧的世人!

这是何等一种刻骨的眼神?

穿越了漫漫的时光,回望着过去,注视着现在,审视着眼前,审视着此时此刻。然后,露出了那种发自她心底,发自她神魂,发自她骨血的——

讽刺!

她唇边,是一抹近乎冷酷的讥诮笑意。

没有人可以得知她听见那一句“爱使人痴”时满心感觉的荒谬,一如无人可以品尝走过了一路凄风苦雨的她,再次得闻“杀妻证道”之时的复杂……

爱使人痴,不假。

可这“情爱”二字,断不该使人失智!

我以痴心与人,人弃若敝屣!

我以真情与人,人拔剑相向!

如此真情,如此挚爱,要之又有何用?不过是一腔真情错付,不过是一生痴愚难解!

何必?

又何苦!

漫天的冷雨,坠落在见愁的眉间,遮挡了她的视线。

这样的天气,岂不像极了那一天吗?

一样阴沉的天幕,一样滚动的乌云,一样断线似的雨珠。只是没有了环堵萧然的农家院,没有了穿透雨幕而来的那一道苍青的身影,没有了靠在门角的那一柄油纸伞……

见愁的心,忽然静极了。

站在这席卷长空的大雨里,她抬首而望:雨太大了,那凌空而立的男修的身影,都为之模糊,更看不清此刻同样飞身凌立于半空的梁听雨的表情。只有天际,那渐渐靠拢的两柄鸳鸯钺!

不知何时,两柄鸳鸯钺俱脱手飞出,同时发出了一声嗡鸣,竟在梁听雨头顶上悬停,如同飞轮一般飞速地交缠旋转起来。

于是,男修虚影身上那些红丝随之飞去;

于是,梁听雨体内那些黑色印符也随之飞去。

顷刻间,二者已相互拼合,融为一体。

奇异的变化,瞬间发生。

两片鸳鸯钺,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方玲珑扣一般的印记,一半是红,一般是黑,在飞速旋转之中,散发出一片又一片波纹一般的气息,寂静中隐藏着冰冷的杀意!

“哗啦啦……”

苍穹阴暗,乌云密布!

仿佛感觉到地面的杀机,又仿佛为鸳鸯钺合二为一这一刻摄人的气机所牵引,惨淡的天幕上,隐约有闷雷滚动之声,眨眼便降下大雨如瓢泼!

“滴答……”

“啪嗒……”

“淅沥沥……”

“簌簌……”

……

天地间,骤然充斥着千千万万种雨声。

有的是雨滴划破虚空时的嘶哑,有的是溅落破碎时的清脆,有的是汇入远处澜河浪涛时的轻柔,还有的,是它们敲打在半空鸳鸯钺印记上时的空灵——

与森然!

分明平淡普通的雨声,此刻却响如惊雷!

在这瞬间,几乎整个白银楼都被笼罩进了这样的雨声中,这样充斥着杀机,密不透风的雨声中!

一声一声,好似剥皮剔骨,穿透人血肉之躯,甚而刺破人的魂魄!

冥冥之中,这千千万万种雨声,已然化作了可取人性命于刹那的冰刀冷剑!

梁听雨此刻已经高高立在苍穹之上,周身缠绕的黑气与黑色的印符都汇入鸳鸯钺后,她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虚弱,也有些苍白。

但那一双漆黑的眼底,却更添了十分的疯狂!

而那男修,便虚虚地浮在她身后。

原本凝实近乎于真人的虚影,看上去浅淡了很多,就像是一幅被雨水冲淡的墨画,透着一种虚弱之感。仿佛只要伸手一戳,或者轻风一吹,便会灰飞烟灭。

见愁哪里看不出来?

梁听雨,或者说这男修,的确是已经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这一招,对她,或者他们来说,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是……

值得吗?

这个疑问,再次浮了出来,只是见愁没有再问出口。

因为,下一刻灭顶而来的攻击,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到此为止了!”

梁听雨的右掌,高高举起,掌心中仿佛有一股奇异的掌控之力,可号令万物。于是那旋转中的鸳鸯钺,便服帖地凑到了她的掌心。

那一刻,朝着周遭扩散的透明波纹,都为之一颤!

“嗡!”

就好像九天帝子,将那山河之琴拨动。

天幕下,万千豪雨,亦为之一颤!晶莹雨滴,尽如珠玉粉碎!

雨声,也破碎了。

是嘈杂的,是纯粹的,是悦耳动听的,是摄人心魄的!

见愁身周,几乎立刻应声爆出了无数的血花!

原本因《人器》与龙鳞道印而无比坚韧的躯体,竟仿佛为那雨声所伤,出现了无数刀剑一般的伤痕!

更不用说她此刻的心神!

眉心祖窍,忽然一阵刺痛,竟有一股新血自其间沁出!

见愁灵台如遭重击,在极域经逆魂丹修补过几分的魂魄,此刻也一阵摇晃不稳,像是被无数的丝线束缚,不得自由,不得解脱!

举目四望,这天地间,到处是雨,到处是声!

那一股源自荒古的气息,便霸道地藏在每一滴冷雨中,藏在每一点雨声中,藏在这阴沉雨幕下每一道飘散的气息中……

它如同从天而降的阴影,将生路封锁,将见愁压制!

梁听雨实力本就不弱,如今有那神秘黑色印符的加持,更是如有神助。

即便是白银楼中修为最低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一场席卷了星海的豪雨中,藏着一股凌驾于苍生的毁灭之力。

身处雨中,身处隔岸台上,身处那合体鸳鸯钺之下的见愁,此刻便如同一叶飘摇孤舟。

人人都能感觉到她此刻力量的孱弱,甚至心生不忍……

可在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更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或者相救。

仿佛每一个人,都被天地间笼罩的这一股亘古的凶杀之意所震慑,所控制,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而不敢有半分的僭越!

一击之威,竟至于厮!

梁听雨手中,那鸳鸯钺已陡然旋转了起来。于是天地间,除却崩碎的雨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见愁只觉得眼前雨幕厚厚,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似乎人已经到了绝境,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镇定,甚至还隔着这一片模糊的雨幕,与梁听雨对视。

太平静了!

即便是已经认命了,也不应该是此刻这样的姿态。看上去,就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更不担心此战的胜负一般。

半空中正全力催发鸳鸯钺之力的梁听雨,终于穿透了雨幕,发现了这样的异常。

心头,顿时一颤。

冥冥中,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涌了出来,让她不安到了极点。

而白银楼周遭一圈的看客,也终于在发现了极为不寻常的一点——是见愁手中的割鹿刀,是见愁脚下的三丈斗盘!

割鹿刀静止不动,仿佛已经与她的手一起化作了雕塑的一部分,为冷雨洗礼;

三丈斗盘光芒璀璨,在她与梁听雨交手的这个说不出是长是短的过程里,竟从未熄灭!

天际忽然划过了一道惨白的雷电,照亮了阴暗的天幕,也照亮了见愁此刻的表情。

她并未认输!

更不曾决定过就这样送死!

这样的认知,就如同此刻划过天际的这一道闪电,骤然地出现了在了所有人的认知当中,敲打出一片令人窒息又充满了张力的沉默!

梁听雨已然意识到了不对。

但见愁早在这一战开始之前,就已经筹谋甚久,一直在等待此刻,又怎么可能失手?她只是嘲讽一般地扯起了唇角,举起割鹿刀时,淡淡问了一句:“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了吧?”

是。

这就是梁听雨最后的底牌了!

连少棘大人的神祇之力都已经借来,连昔日藏身于鸳鸯钺中的秘密都公之于众,此刻的她,便是最强的她!

借由这一场雨,借由手中鸳鸯钺形成的印符,借由这几乎困锁住了一方天地的神祇之力,她本可战无不胜,本应战无不胜!

可在见愁此话出口的瞬间,这样坚定的信念,竟然动摇了。

她看到了见愁眼底凝而不散的神光,看到了她脚下从未熄灭的斗盘,也看到了她手中,那一柄始终紧握的“割鹿刀”!

刀!

这个字眼冒出的瞬间,梁听雨只觉得头皮都炸了一下,一种先前已经被她否认的可能,就这么突兀地重新出现。

没有任何的根由。

只是源自刀口上舔血一路滚打过来的生死直觉!

当日夜航船地牢中见愁那惊艳的一拔刀,完全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梁听雨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颤抖,那一种深深埋在心底、因自知不敌而生出的胆怯与退却!

见愁心平如镜。

久久持握在掌中的割鹿刀,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于是刀尖上一直悬着的那一滴雨水,便划过一道晶莹的虚线,被她抖落在地。

“滴答”地一声响,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水花,眨眼便消失在其余脏污的雨水中。

可在这种时候,谁又会去关注这样的一滴雨呢?

白银楼中,不管是被困囚笼的左流,还是心悬一线的白寅,或是满目凝重的沈腰,八风不动的曲正风,甚至是骤然间面色大变的梁听雨……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见愁的手上,见愁的刀上!

锋锐的刀尖,从湿润的空气中划过,仿佛要将之划破。

见愁这一起手的动作,是如此地平淡简单,不值一提。可偏偏此刻,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息,已经将她笼罩!

脚下斗盘,万千坤线纵横。

无尽的灵气顺着坤线流转,又汇入天元处那一片琉璃紫玉般的光彩中,淌入见愁周身各处经脉。

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可在所有人都无法窥知的身体深处,灵台深处,一缕又一缕携裹着幽暗气息的魂力,已经悄然溢散而出。

它们如同潮水一般,却没有半点声息,顷刻间就与见愁体内的天地灵气交融。

像极了黑与白的交汇。

只是这样一个闪念,一个呼吸,那一股令人心颤的混沌气息,便已经出现。它仿佛是天地间最原始的存在,可同神祇比肩,堪夺鸿蒙造化!

根本都不需要后招,梁听雨便已经清晰地辨认了出来——

就是这一个近乎于返璞归真的起手!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拔刀!

就是这一股令她无法生出抵抗之心的气息!

这分明就是见愁当日地牢中那抵挡了少棘大人一击的那一刀!

梁听雨心中惊怒交加,脸上的表情亦忽然扭曲。

她先前觉得自己能与见愁一战,便是因为判断出见愁其实还不会当初劈出的那一刀;可此刻的见愁,却偏偏将这致命的杀招施展出来!

既然她会,为什么会拖到现在?

想不明白!

完全想不明白!

梁听雨只看到了见愁此刻胜券在握的表情,看到了她冰冷的双眼里,自己带着一丝惊慌的身影……

“既当苦命鸳鸯,我便送你们一程!”

“哗啦!”

高高举起的割鹿刀,划过重重雨幕,朝着她的方向落下。

太快了。

或者说,这一刀留给梁听雨的阴影太重、恐惧太深了,以至于此刻的梁听雨,根本来不及思考,也不敢耽误时间去思考。

在割鹿刀高举还未落下的瞬间,求生的欲望,已经让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虚空里旋转不休的鸳鸯钺印记,顿时一滞;天下地上,所有垂挂在虚空中的冷雨,都在此刻消无了声息;那笼罩着整个白银楼的滔天杀机,亦因为她这一退,瞬间溃散!

如同崩塌的山岳,如同倒倾的沧海!

这一退,仿佛退出了一个海阔天空,仿佛为梁听雨退出了一线生机。

可在这样一个本该庆幸的瞬间,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的梁听雨,却忽然怔住了。一股刻骨的冰寒,爬上了心头……

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也看清了——

见愁眸底,那陡然璀璨了数倍的光亮,那唇边忽然畅快的笑意,还有……

没有任何变化的割鹿刀!

“你竟诈我!”

脑海中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断裂,梁听雨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困兽生命尽头的嘶吼,充斥着无尽的暴戾,无尽的暴怒!

可此时已是悔之晚矣!

见愁几乎无法克制地笑出了声来。

在这洗刷周遭世界的豪雨中,在这无数人注视的隔岸台上,在不断闪过惨白电光的天幕下,在脚下斗盘溢散出的漫漫星辉里……

当然是诈了!

那一式惊艳的“拔刀”,见愁根本不会!

当日夜航船地牢内那机缘巧合的一次顿悟,只让她触到了这玄妙境界的皮毛。在回到天地逆旅之后,也曾在客房之中钻研甚久,可也只悟出了一个起手。

融合天地灵气与地力阴华,便可仿得此式之形一二。

可若要继续施展,便会瞬间崩毁,失去所有威力。

只可怜梁听雨对此一无所知!

在初初站上隔岸台,探知见愁便是当日夜探夜航船的那个人之后,她便断定自己无法战胜可以施展这一式的见愁,萌生出了退意,由此才被见愁抓住了破绽。

从那个时候开始,此刻的筹谋,便已在见愁心中。

高手交战,最怕的是什么?

是一颗不定之心!

梁听雨对她这近乎必杀的一式的心怀忌惮,前半场便打得束手束脚。后半场她虽因见愁迟迟不使出这一式心生怀疑,料定见愁不会,可毕竟未得见愁承认,又加之早有那一刀的阴影覆盖心头,必定难以真正放下。

所以此刻,在见了见愁这气息相同的起手式之后,她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退避!

而见愁,等的便是此刻!

论实力,梁听雨实在堪为劲敌,若将鸳鸯钺用到极致,当与见愁不分胜负。更不用说还有这古怪的力量加身,见愁一个不慎,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可以说,在此刻之前,梁听雨都占尽了优势。

但在此刻之后,局面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梁听雨这一退,哪里是为自己退出了一线生机?

她分明是为见愁退出了一线胜机,为自己退出了必死的杀机!

天下修士,向求力量,以为力之所至,心之所往,便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见愁与人的战斗,从来不是单纯地凭借一个“力”字!

扶道山人所评之“绝佳的战斗天赋”,又岂是因为这肤浅的修为与力量?

真正的天赋,来源于直觉,来源于谋略!

诈?

她当然是诈!

胜负悬于一线,生死悬于一线!

不诈,哪里来的危局的逆转,哪里来的生死胜负的逆转?

诈的就是她梁听雨!

战局至此,割鹿刀已可“功成身退”。

朗笑声中,见愁纵身一跃,身化星流,脚下飞旋的斗盘将璀璨的星光洒落,在无数人惊艳的目光中,只凝聚出了一枚羽翼形状的金色道印!

本命道印!

天作棋盘,星作子。

坤线穿梭,道子相连,亮起的瞬间,便是一股雄浑的气势冲天而起!

夺目的金光,伴随着一阵阵闪烁的电光出露。

见愁左侧肩胛骨上那一股久违了的滚烫与炽热,也瞬间喷薄而出,转眼如同旋涡一般,吸纳了她此刻体内所有的灵力。

一片巨大而光辉的金色羽翼虚影,就这样出现在此刻的惨天愁地中……

偌大的白银楼,全为一股全新的气息所笼罩。

沧桑,古老。

所有人明明还身处这楼中,可这一刻,却仿佛置身于上古蛮荒,万万里无边大泽中。遥远的天边,隐约传来猛兽的嘶吼,遮天的一翼就这样从他们头顶一扫而过!

“哔啵”一声,那鸳鸯钺凝成的琉璃印符,顿时粉碎!

顷刻间——

沉厚的乌云散了。

阴沉的天幕开了。

瓢泼的豪雨歇了。

雨水横流的地面上,血污都被冲洗了个干净,只剩下先前死战的两人相对而立。见愁一身的从容,而梁听雨……

一片尖尖的金色羽毛,如同见血封喉的利剑,恰恰抵在她咽喉上。

“我平生,最不喜是雨天。”见愁渺远的目光,在这重新放晴的天空下扫了一圈,又重新落到梁听雨的身上,只淡笑着一问,“现在,我取你性命,可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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