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列靠在榻上,本该是很悠闲的时刻,但他却总是不习惯。
这些年他总是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现在闲下来,却觉得心慌。
江星列心想,这是什么毛病。
他看着沈绵在船头玩耍,觉得沈绵跟他不一样。沈绵该勤勉的时候,就?十分勤勉,得闲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她也不会心慌。
回头要请教岳父,是怎么教的孩子,他想着,以后有了女儿,像沈绵最好;有儿子的话,像小舅子沈瑞最好。
总之不要像自己,被拘束太多,连闲下来都觉得自己有罪。
“今年陛下寿辰,要去东山围猎,到时候我教你骑马。”江星列道。
沈绵道,“好啊,?我是一点都不会的,要辛苦你了。”
她没回头,但声音里却满是高兴。
“你那马很不错,是怎么来的??”江星列问道。
“它叫红豆,前年我大哥哥送的,那马是关小将军的大宛马和其他马生的,?大哥哥跟他打赌,赢了过来,就送给我了。”沈绵道。
“你倒是会起名字,又是红豆,又是白糖的。”江星列觉得好笑。
沈绵的红豆可是一匹难得的麒麟马,有名的千里驹,按说性子很是暴烈,结果被她养得十分温驯,总是跟人撒娇。
至于白糖,狮子猫本来?就娇贵,在沈绵这里,更是娇贵的不得了,十分缠人。
“只是名字而已,叫什么不是叫,”沈绵不以为意,“你那黑马我才觉得它名字奇怪呢,夜枭,夜枭,多奇怪啊,怕是话本子看得多了,才起这样的名字。”
“夜枭不好听,难道叫黑豆好听,还是叫黑糖。”江星列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叫黑炭头算了!”沈绵道。
江星列没说话,只看着沈绵喂鱼,他便觉得心里的焦虑好像散了很多。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好时候,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沈绵站在船头,四处看着,莺歌湖上的画舫很多,来来往往的,有艘画舫朝这边靠过来,沈绵听见丝竹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
江星列自然也听到了,南城多的是秦楼楚馆,莺歌湖上自然有供人寻欢作乐的画舫,他没理会,任由沈绵去看。
沈绵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她虽然不是养在深闺,但有关风月,家里管的最严,沈绵对秦楼楚馆的了解,都是来自她看过的话本子。
比如妓子和书生的悲欢离合之类的故事,沈绵这会儿没有意识到这艘靠过来的画舫是做什么的,只是觉得它价值不菲。
“我还没问你,这画舫是租来的吗?”沈绵走到桌子上,重新拿起来点心,随口问了一句。
“自家的。”江星列道。
“果然,”沈绵点头,“怪不得女孩子都想嫁你,日后荣华富贵,一点都不用担心。”
“是啊,绵绵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江星列道。
沈绵想了想,“我想要座矿山。”
江星列被葡萄呛了一下,“要矿山干什么。”
“能挖青金石的那种,”沈绵道,“我画画要用的颜色,贵就不说了,还总是没有,还有其他颜色,我想要座什么颜色都有的矿山。”
江星列把葡萄咽下去,然后朝沈绵微笑,“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心肝儿。”
沈绵被他一句心肝儿喊的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道,“你看,这天底下果然还是有银子办不到的事情。”
“本来就是,我何时说过没有了。”江星列把装着葡萄瓜果的盘子推给她。
外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沈绵侧耳倾听,然后是女子的歌声,声色婉转动人,唱着小调,叹良人不归,有种哀戚之感。
江星列道,“是教坊的琴姬和歌女,好听吗?”
“好听的,只是太过哀戚了些,不适合咱们俩。”沈绵道。
“你想学抚琴吗,回去我教你。”江星列问。
“你都忙成什么样子了,我也要画画,我最近有要画的东西了。”沈绵一手托腮,听着外面的歌声。
江星列正要说话,这时外面传来喊声,“江世子怎么今日有空湖上泛舟啊,真是天下少见的奇景。”
江星列一听这声音,脸都黑了三分,起身往外面揍,沈绵要跟上去,江星列示意她留在里面。
“这才刚放出来几天,你就胡闹,文老尚书知道,非要打断你的腿。”江星列道。
那艘画舫上正是文淼,江星列的好友,一向是个浪荡子,他坐过江家的画舫,刚刚远远的就认出来了。
文淼提着银酒壶,笑道,“我这孤家寡人一个,你就不一样了,上个月才娶新妇,这个月就管不住了,船上的人呢,我那会儿都看见了,船头有个小郎君,你把人叫出来我瞧瞧。”
江星列不想理会这个醉鬼,道,“说什么醉话,赶紧去填你的词。”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跟嫂子告状的,你把人叫上来,咱们一起玩儿。”文淼好不容易能在南城见到江星列一回,自然不肯放过他。
而且他刚刚看的很清楚,船头是个小郎君,不是娘子,这多有趣啊。这位娶沈绵过门,恨不得天下皆知,结果还没满月就找了个小郎君玩儿。
江星列道,“我看你这眼睛也别要了。”
江星列意有所指,文淼皱着眉头,不是小郎君?
他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行,今日就不打扰你了,帮我问问船上那位,我新填的词如何?”
说罢,文淼揽着小娘子的腰,大笑着进船舱去了。
小娘子道,“文郎笑什么,告诉妾身可好?”
文淼对小娘子摇头,“你说,是我长得好,还是江世子长得好。”
小娘子靠在文淼身上,娇怯道,“自然是文郎了。”
文淼狠狠灌了一口酒,赞道,“还是你有眼光。”
“妾身还以为江世子当真是个痴情种呢,可怜了沈二娘子,必定不知道,她夫君的船头,坐了个小郎君。”小娘子叹息道。
文淼笑着,并没有说话。
江星列回到船里,沈绵道,“是文家的郎君?”
“是文淼。”江星列道。
“我前几年常听二哥哥说起他,颇有文采,怎么也不见他科举入仕?”沈绵询问。
“他跟我同岁,前几年喜欢春风楼的一个娘子,给她赎身,带回家做了妾室,不过家里给他看好一门亲事,那家知道他房里有个赎身的妓子做妾室,就要让文家把人送走,文淼不同意,跟家里人争吵,不知何故,那女子一根白绫,吊死了,死时一尸两命,文淼因此和家里人起了争执,这两年便在南城填词,总不愿意回家。”江星列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番。
沈绵听了,道,“可惜。”
“可惜哪个?”江星列问。
“都可惜。”沈绵说。
“是啊,”江星列道,“人死如灯灭,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如今流连南城,又有什么用。”
沈绵听了这事觉得伤怀,便问道,“你往日常来南城吗,常去春风楼吗?”
“不常去。”江星列回答。
“真的吗?”沈绵看着他的眼睛。
江星列道,“偶尔才来,只喝酒。”
沈绵捧着脸看他,委委屈屈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