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是个诗词皇帝,与他那个以词绝冠天下,此时还是六皇子的李从嘉一样,仅仅凭诗词,便可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留下名声。不过,作为帝王,无论是李璟还是李煜都是失败的。
李璟其实最讨厌的便是朝会,而且,最近的朝会都不太平,让一心想要过安稳日子的李璟很不爽。天色还没亮的时候,李璟已经起来了,在钟皇后的伺候下,洗漱了,又吃了早餐。
钟皇后看见丈夫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柔声道:“官家,为何皱眉不展?”
李璟叹息了一声,推开窗户,窗外,明月还残留着,微风吹动树梢,树叶哗哗直响,一丝丝的凉意传来,李璟不由紧了紧衣裳,心中想着老了,身体不行了,不由叹息了一声。其实李璟此时不过三十多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身体不差,只是他学着烈祖吞食丹药,想要长命百岁,身体这才越来越差,只是他不知道其中缘故罢了。
李璟皱起了眉头,道:“汉国的使者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孙宰相与刘信谈判不下,如今契丹人又来了,朕这心中担心啊。”
钟皇后奇怪地道:“官家不是已经委派了杨琏为使者,与汉国人、契丹人谈判了吗?”
“唉,朕当时与齐王说起此事,齐王说刘信是个武人,因此要以武制武,或许会有效果。当时孙宰相又治不了刘信,朕也是病重乱投医,便选了杨琏。可是,朕已经得到消息,杨琏与那刘信关系弄得非常僵,吴越人又屯兵在苏州,恐怕这一战,是难免了。”李璟对吴越人已经有了一丝恐惧。
钟皇后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这个杨琏,终究还是年轻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官家也不必如此担心。”钟皇后劝慰。
这时,太监匆匆走了进来,道:“启禀陛下,杨琏派人送来一份折子。”
钟皇后微微一愣,这个时候,杨琏送来折子,莫非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当即粉脸凝重。李璟也是如此,他隐隐觉得,杨琏带来的消息,非常糟糕。
“进来吧。”李璟说道,消息再怎么糟糕,也要去面对。
太监进来,低着头,将折子递给李璟。李璟带着沉重的心情接过了折子,懒洋洋地打开看着,忽然,他瞪大了眼睛。虽说与契丹人结盟几乎是铁定的事情,但契丹人一向对战马看得很贵重,往年与杨吴、大唐结盟,都不肯给战马。草原上的民族对战马视若珍宝,看成自家亲人,如今居然答应给大唐五百匹战马,这让李璟大为振奋,仔细向下一看,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五百匹战马,是每年提供,而且以低于市场价提供。虽说大唐也提供给契丹人茶叶,但两淮一向盛产茶叶,是大唐重要的赋税来源。以前杨吴武皇帝就因为茶叶与朱温有过摩擦,兵戈相向。茶叶或许对于中原人、契丹人价值不菲,但相对大唐来说,茶叶并不贵,能用三百担的茶叶的条件换回战马,李璟觉得很赚。
至于军事同盟,对于大唐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李璟想着,不免露出了笑容,有了契丹人的这份和约,至少对汉国人有一定威慑。
钟皇后见丈夫脸色露出喜色,缓步走上前去,轻轻为丈夫按着肩头。
李璟呵呵一笑,道:“这个杨琏,居然在这个时候送了折子上来,与契丹人的谈判也有了一定收获。虽说五百匹战马不足以改变什么,但总比没有的强。”
钟皇后微笑着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五百匹战马可不是小数目,契丹与大唐又不接壤,如何才能送到金陵?”
李璟脸上的喜色消失了,这的确是个问题,大规模的运马不是不可以,但要经过汉国的地界,想要从契丹顺利运输到金陵,难度不小。“唉!”李璟幽幽叹息了一声。
钟皇后揉了揉李璟肩头,道:“官人,是时候上朝了。”
李璟点点头,在太监的带领下,朝着兴祥殿走去。兴祥殿是大唐的议事大殿,朝会有事,便在此地举行,此时的杨琏尚没有直接进入兴祥殿议事的资格,因此依旧在殿外等候。
兴祥殿内,诸多大臣各自按照文武,官阶的大小,依次排列。孙晟是宰相,百官之首,自然在前几名,在他身前,是齐王李景遂,也只有李景遂才有这个资格,在他的前面。
而在另一边,东平公李弘冀以武将的身边,站在另一边,边镐、周邺、刘仁瞻、张彦卿等人站在他的身后,各自表情不同,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众人都跪坐在蒲团上,怀着各种心思。常梦锡身为礼部侍郎,更是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等待了片刻,随着太监的一声喊,大唐皇帝李璟缓缓走来。
“恭迎陛下!”群臣弯腰施礼。
“诸位爱卿免礼。”李璟在龙椅上坐下,眯起眼睛打量着下面的臣子。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太监又在喊着,尖尖的声音回荡在兴祥殿。
群臣有的低头,有的偷偷瞟了一眼前后,轻微的议论声响了起来。礼部侍郎常梦锡走了出来,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要事?”李璟问道。
常梦锡看了一眼齐王,手中捧着象牙笏,道:“陛下,微臣要参奏神武军指挥使杨琏。”
“杨指挥奉陛下之命,与汉国和谈,数日未曾建功,微臣甚至还听说,杨指挥让汉国使者自己买吃的,真是丢尽了大唐的颜面。”常梦锡说道。
李璟嘴角有些抽搐,常梦锡虽然是在弹劾杨琏,但让李璟感觉到的,是常梦锡在说他用人不明,因此这才闹了笑话,让大唐丢了大国的风采。
常梦锡见陛下不说话,又见齐王闷在一旁,心中更加得意,又拱拱手,道:“陛下,此人是一个武夫,根本不足以担当重任,微臣还听说他与契丹人走的很近。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契丹人乃是异族,与契丹人和谈,无疑于与虎谋皮。”
常梦锡其实还想说一句话,那就是若真与契丹人联盟,恐怕在青史之中,大唐会留下千古骂名。
李璟微微有些不悦,就国家利益来说,他是倾向于与契丹人结盟的,但是常梦锡的话让他进退两难,与契丹人结盟有实际的好处,但于名声有损;不与契丹人结盟,得不到实际的利益,大唐的压力会大大增加。
就算李璟倾向于实际的利益,但这话却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这时,刘仁瞻走了出来,道:“常侍郎这话,有些不符合实际了。”
“为何?”常梦锡眯起了眼睛看着刘仁瞻,刘仁瞻同样也是前朝的臣子,不过那时只是一个城门郎,后来依附烈祖,这才逐步高升。在常梦锡的心中,刘仁瞻同样是个武夫,与杨琏没有什么分别。
“契丹人是异族,沙陀人就不是异族?”刘仁瞻问道。
常梦锡这时才想起来,那刘知远是沙陀人,也是异族。刚才他忙着抨击杨琏,却忽视了这一点。不觉脸色微微一红,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刘仁瞻一向不涉及党争,为何突然出言讥讽?
“契丹人是异族,汉国人同样也是异族,常侍郎认为与契丹人交好,便是卖国,那么与汉国人交好,就不是卖国了吗?”刘仁瞻说道,目光十分锐利地看着常梦锡,咄咄逼人。
常梦锡一时被问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刘仁瞻是怎么回事?
朝廷上,齐王李景遂、东平公李弘冀、宰相孙晟等人也都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刘仁瞻。
刘仁瞻却夷然不惧,朝着天子李璟拱拱手施礼,道:“陛下,微臣认为,契丹人是异族,沙陀人同样也是异族,按道理,大唐乃是堂堂的中土大国,本不该与异族结盟。不过,如今形势大为不同,汉国人咄咄逼人,吴越人更是欺人太甚,从国家的角度,微臣认为,与契丹人结盟,让契丹人牵制汉国,大唐则专心对付吴越人,方为上策。”
刘仁瞻的话说进了李璟的内心,想到此,他不由点点头,对刘仁瞻多了几分赞同。
常梦锡觉得情况不对啊,犹豫了片刻,又道:“与契丹人结盟,岂不是以虎谋皮?”
“那么常侍郎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刘仁瞻带着微笑,看着常梦锡。
常梦锡踌躇了一番,道:“烈祖有遗训,与四周国家自当和平相处。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百姓多苦。如果再发生战争,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迂腐之言。”刘仁瞻摇摇头。
常梦锡涨红了脸,他是堂堂的礼部侍郎,乃是从三品的官员,却让刘仁瞻这个武夫强词夺理,还说他迂腐,怎能不让常梦锡生气?
孙晟有些看不下去,缓步走了出来,问道:“刘将军好大的威风,你是武将,自然想要打仗博取军功,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打仗需要多少粮食,会死多少士兵。会有多少百姓家庭伤心欲绝?难道刘将军的心中,只想着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孙晟毕竟是宰相,刘仁瞻也不敢太过于无礼,只得拱拱手,道:“孙宰相,如今列国林立,形势比起春秋战国、南北朝也不遑多让,如果武将不思报国,贪生怕死,恐怕国将不国。那石重贵灭国,仍然历历在目,本将只是担心社稷,居安思危罢了。”